拉尔夫走出大门,他俊美的面庞引得众多男男女女不禁侧目凝望,但没人主动前来搭讪。
门外是一片风光旖旎的郊区,精致的房子点缀其间,房屋四周大多被花圃和果园环绕。离开郊区以后,拉尔夫骑马穿过河边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他曾三次穿越这条河,一次是从一座美丽的石桥上经过,另外两次是乘船渡过;这里的道路虽还算笔直,但河流却十分蜿蜒曲折。
不一会儿,他顺着这条路离开了草原,到达山丘和谷地。山坡上满是葡萄庄和果园,谷地里则是广袤的玉米田。海厄姆城就在山谷之间,不过此刻已消失在他的视野内了。
骑行多时,他才终于穿过这片耕田和葡萄庄园,暗自思忖似乎从未见过比这更肥沃的土地了。一路上,拉尔夫碰到许多农夫和妇女,大家都正忙着农活,不过倒也不至于无暇顾及他,大多数人都跟拉尔夫打了招呼,其中还有几位跟他简单攀谈了几句。
拉尔夫心想,这些人想必都超凡脱俗,他们衣着得当、丰满健硕,走路时不紧不慢,漫不经心地四处打量着,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值得注目,丝毫不惮因虚度光阴而招来外人的严厉苛责或冷言冷语。
拉尔夫一直驭马赶路,中午时分才抵达一座小山村,村里的房子都由灰石砌成,整齐划一,与他身后的山丘相比,这个山谷里的野树更加茂密,果树相对稀少。村里有一个小酒馆,酒馆外悬挂着圣尼古拉斯的旗帜。拉尔夫料想,进入这所由他的主和挚友庇佑下的房子应该没问题。因此,他很快下马走了进去。他看到酒馆里有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和一位正在纺纱的少女,屋内只有他们二人。两人均向拉尔夫问好,并询问他有什么需要。拉尔夫有意在此休息片刻,于是吩咐他们上点酒肉,并照看好自己的坐骑。随后,二人给他端上面包、肉食,以及山丘葡萄园里出产的好酒,同类美酒都整齐地摆放在门厅。拉尔夫随即入座,少女则在桌边服侍,而那少年前去照看猎鹰了,还未归来。
拉尔夫大快朵颐之时,少女仍然站在那儿,未曾移步。拉尔夫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五官清秀,标致可人,但面容悲伤,萎靡不振。拉尔夫填饱了肚子,开始对她心生怜悯,于是询问她是否有难处。“可是姑娘,”他说,“你年轻貌美,身体健康,这一点显而易见,加之住的地方也不简陋,似乎还很富足。难道你是这家的佣人,有人虐待你了吗?”
听了他轻言细语的问询,姑娘抽泣起来,回应道:“年轻的大人,您真是善解人意,是您真切的同情才让我掉泪,否则在一位年轻男士面前哭泣可不礼貌,请您谅解。至于我,既不是仆人,也没有被虐待,身边的人对我亲切和蔼。这房子和农场,以及附近的葡萄园都属于我和我弟弟—就是给您牵马的小伙子。嗯,我们在这儿的生活大多都平静祥和,因为这个山村是海厄姆修道院的管辖地,名为伯顿乡。虽然这里是海厄姆最远的辖地,但好在主教英明勇猛,为我们抵御了所有暴君的侵袭。我一切都好,除了一事。”
“何事?”拉尔夫说,“或许我可以帮你解决。”他注视着那位姑娘,只觉她似乎比第一眼看起来更加美丽动人。姑娘不再流泪,只是轻轻抽泣着:“大人,我恐怕已失去了一个好友。”“怎么回事,”他说,“为什么说‘恐怕’,你还不确定?难道你的朋友生了重病,命悬一线吗?”“噢,大人,”她说,“是那树林,那就是恶魔和疾病。”
“什么树林?”他说。
她说:“是凶境密林,它在海厄姆城和四湾镇之间。大人,如果您打算今天骑马到四湾镇,请不要前去,否则您必须得穿越凶境密林。您还这么年轻,又英俊潇洒。请听我一句劝,在这儿等待海厄姆的商人,再同他们一起走吧,因为他们一般都结伴而行。噢,大人,您曾问我为何悲伤,这就是令我伤心的事,再无其他。我最好的朋友五天前骑马到四湾城,独自穿过凶境密林,到现在都没回来,虽然我们竭尽全力找了他三天,却只找回他的马、缰绳,还有马鞍上的斑斑血迹。”
她一边诉说一边抽泣。拉尔夫说(虽然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坚强一点,小姐,或许他安然无恙呢。年轻人常喜云游四方,我自己便是如此。”
她凝视着他,说:“如果要以离开爱您的人为代价,那这样做就是不妥。虽然你贵为骑士,而且智勇双全,但我也要这么说。”
拉尔夫脸一红,没有说话,只觉得那位小姐既漂亮又贴心。她接着说:“不管您之前做得妥不妥,不要再错上加错了。请在这儿等海厄姆的商队来吧,跟他们一起去四湾镇。如果您愿意,可以在这里安心住下。或者,如果您对我们这儿不满意,也可以先回到海厄姆,我相信那儿的修道士会好好招待您的,无论您住多久都可以。”
“感谢你的好意,小姐,”拉尔夫说,“但我为什么要住下来耽误时间呢?就算凶境密林真的很危险,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我身无分文,无名无辈,倒是带了趁手的武器,丝毫不惧土匪盗贼,他们一般都挑文弱且富有的人下手。我还会碰上比土匪盗贼更危险的事儿吗?”
“可能会啊,”她又开始啜泣,流着泪说,“噢,我活得太累了!我为什么要为您担心呢,反正您也不在意,教堂里的教士、主教也不在意我,哪怕我的父母亲都不曾对我这么上心。噢,但愿我能喝到世界尽头之井的圣水,哪怕只是一点也好!”
一听到那口井,本来已起身打算离开的拉尔夫急忙转过身看着她。原先因他为自己无法为她排忧解难而有些难过,所以希望尽快离开这里。但是,现在他急切地问:
“那口井在哪儿?你是在这儿听闻它的吗?”
“至少我知道关于它的传说,”她说,“但我不会再告诉您更多有关它的消息,以免您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它。我不能让您去冒生命危险。”
拉尔夫每次看她,都觉得她更漂亮了。此刻,骑士一直凝视着她,不发一言。姑娘也同样看着他,血液都奔腾到了脸颊,泛上了额头,但她却没有逃避他的目光。直到最后,骑士说:“那好吧,我是时候启程了,虽然在这儿并没有打听到更多消息,不过倒是没先前那么饥饿干渴了,为此我要感谢你的盛情招待。”
于是,他从袋中拿了一个爱普觅斯金币递给了她,这是上好的金子,还带着波罗的海商人的气息。她伸出手掌,拉尔夫将金币放在她的掌心,又想不妨顺势握一下她的手,姑娘并没有拒绝。
拉尔夫说:“那好吧,我必须带走放在这儿的东西,可否让你弟弟把我的马牵过来?时间紧迫。”
“好,”她说(她的手还在他手中),“不过请您尽量在天黑前到达四湾镇。您真不打算留下来吗?”
“不了,”他说,“我可不允许自己这样。不然,我会认为自己是个胆小鬼。”
她又涨红了脸,似乎有些生气,她抽回自己的手,击掌三次大声喊道:“休!把骑士的坐骑牵过来,快点!”
随后,她在屋里进进出出,到储藏室打包了些食物,又从柜台拿了些酒,但装作对他毫不在意。拉尔夫看着她,她每走一步似乎都比上一步更优雅,美丽大方,打扮入时。他再一次想到了爱普觅斯宫的晚祷之歌,多像在唱她啊,她光着脚像在田野上劳作的少女一般,她的双脚被晒成阳光下干草堆的颜色,但还是非常漂亮,而且她衣饰得宜,身着一件绿色绣花礼服。
他看着她来来回回走动,最后说道:“小姐,在我离开前请你过来一下好吗?”
“好的,”她走了过来,面对着他。拉尔夫看她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难过,只是站在那儿,十指交叉,眼帘低垂。他说:
“我得走了。但我有句话还没对你说,对你的遭遇我感到很遗憾。或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如果我亲吻你的嘴唇和脸庞,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随即,他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一把抱住,反复亲吻着她,她看似也并不抗拒,而在拉尔夫眼里,她如同五月的花儿一样甜美动人。
之后,她冲他微微一笑,但看起来并不喜悦,说:“或许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呢。我能对您做同样的事情吗?”
于是她捧起他的脸,同样热烈地回吻他,一直到了他要启程的时刻。
姑娘拉着拉尔夫的手,领着他出门去上马,旁边的少年已等候多时。当他看到自己的姐姐和那英武的骑士一起出来时,皱起了眉头,拿上了挂在他腰间的刀,但拉尔夫丝毫没有注意。姑娘则将她弟弟拉到一边,并为拉尔夫扶好马镫,而当他坐上马鞍后,她说:
“祝您好运!其实您在那林中应该没有我说的那么危险。我衷心希望,如果您能碰上敌人团伙,您能强迫他们听您的话。”
“再见,小姐,”拉尔夫说,“希望你的心上人很快就安然无恙地回来。后会有期!”
她一言不发,于是骑士扬起马鞭出发了。随后,他扭过身从肩膀向后看,只见她赤脚站在尘土飞扬的路上,用手遮在眼前挡住午后的阳光。他向她挥挥手,接着赶路,策马经过了村里一座座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