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离开修道院

拉尔夫被人叫醒了，正是昨日带他到处大开眼界的修道士。他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大碗牛奶。拉尔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有种年轻人的懵懂稚气。修道士不禁笑了起来，说：

“这可好，大人，这可好！我最乐意看见年轻人早起时的睡眼惺忪，有一种生机勃勃的劲头。我已经能看到你在历经磨砺后，回来为我们领主率兵杀敌、大战四方的那一天！”

“昨晚那些篝火怎么样了？”拉尔夫问道，他还没完全清醒。

“篝火怎么样！”修道士说道，“还能怎么样？它们早已化作冷灰余烬了。正如那凡人的种种雄心壮志，在蒙圣堂恩召回归大地怀抱之前，便已烟消云散了。好了，大人！起来吧，喝了这杯清晨甘露，之后你若是执意要走，便趁早启程，且要快马加鞭。因为要在天黑前赶到四湾镇，你还得穿过凶境密林，那是必经之路。可是孩子，树林里有些家伙很难对付；基督因他们的罪孽受十字架之刑，可他们已忘却地狱的可怕，也不再对天国心怀向往，只信奉‘与其天下人负我，莫如我负天下人’。而且，林子里还有些比他们更可怕的人物—愿主保佑！不过，我有件很不错的锁子甲足以应付他们，我还要送你一条念珠，孩子，这预示我们会在圣母玛利亚教堂里再次相见。”

这时拉尔夫已经接过碗正在喝牛奶，但他从碗边瞥到，修道士从他的袍子里扯出一串念珠，看起来几乎和凯瑟琳夫人所赠的礼物一模一样，除了末端换成了十字架形状的小匣子。拉尔夫把碗里的牛奶一饮而尽，起了床，光着身子坐在床边，全身上下只有脖子上挂着凯瑟琳夫人的礼物。他伸出手接过修道士那串念珠，就像平常他说话时需要斟酌词句那样，他的脸又红了。但他还是这样说：

“神父，我很感谢你。但我脖子上带着的念珠是我一个珍贵的朋友所赠，如果我接受你的礼物，并把它们戴在一起，我主会知道的。”

修道士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道：“如你所说属实，我的孩子，那么我这串念珠，即便它早在圣理查时代 就已经受过祝圣，它也绝对比不上由挚友所赠的心意，一丁点都比不上。”他边说，边注意到拉尔夫的脸变得更红了，而且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即使这礼物带着美好祝愿，它也不过是一件世俗物件。因此，既然你要踏上危机四伏的旅途，最好把它留下，让我替你保管直到你平安归来。”

他说话时非常焦虑地看着，不，应该说是非常贪婪地看着拉尔夫。但拉尔夫没有说话，因为他心中早已决定：绝不拿教母赠予的礼物与任何削发修道士交换什么圣物。可是他非常苦恼，初生之犊该如何对付一只老狐狸呢？于是他站起来，拿起自己的衬衣，当他把衣服从头上套进去的时候，他开始唱起了爱普觅斯宫里的那首黄昏之歌，歌词大概是这样的：

君从芳草走来，问君巾帼须眉？

只见佳人短衣，未见才子虬髯；

明月欲放光彩，清风拂汝脸庞。

愿携女伴嬉戏，抑是寻我踪迹？

明月照亮大地，唯见长裙逶迤；

榛树近旁坡地，金风初逢玉露。

素手沉沉在握，终得一吻难忘；

总有百般挂肠，不敌吾心欢盈。

共披烛光对谈，摇红双影相看，

爱怜汝足柔兮，何以奔走田间？

佳人赤足采花，不误苜蓿季节，

四下杜啼歇息，仲夏时分将至。

糙糙吾之手掌，扛握镰刀山上，

俯耕为佳人兮，神魂颠倒吾心。

灼灼夏日午后，见汝眠枕菩提，

流连绮梦懒醒，为汝驱蚊逐瘿。

烈日炎炎在天，吾足灼灼在地，

起伏山丘左右，羊群相伴前后。

静坐幽幽山间，耳畔寂寂无风，

膝上汝之睡容，轻谣伴兮入梦。

汝兮大地之友，近兮佳人朱唇，

如沐日之光华，馥郁五月草地。

岂论荒山灰岩，何言水深火热，

誓必永随我爱，乃至天地相离！

修道士听明白了，但他眉头紧锁，显然不喜欢拉尔夫的这番言辞，不过此时表达质疑并不明智。于是他离开房间，却把那串念珠留在窗台上。拉尔夫开始迅速地收拾自己。等他穿戴整齐，他走到窗边把念珠拿在手里，好奇地把它翻来覆去仔细端详，然后又把它留在窗台上。接着他也离开房间，来到修道院的前庭，看到那儿有一个侍从已经带来了他的武器和坐骑，侍从还帮他穿上了整副行头。

然后，就在他刚把脚放进马镫的时候，修道士来了，他重展欢颜，左手拿着那串念珠，但这次并没有说要送给拉尔夫。他和善地朝拉尔夫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大人，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出来，你已经决定要遵循世俗之道 了，但这十有八九会让你后悔的。”

这时拉尔夫口中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他问道：“神父，你能告诉我，谁能决定什么才是世俗之道吗？”

修道士脸红了，不发一言。拉尔夫又说道：

“说真的，造物主有失手的时候吗？”

这下修道士恼了，但他强作镇定，回答说：“这样的事情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过于深奥了，大人。但我可以告诉你，说不准，这座修道院里有人已经历经世事，找到这世界的欠缺。”

拉尔夫笑了，结结巴巴地说：

“神父，这个世界已经对他们试炼过了吗？也发现他们有所欠缺？”

说到这儿，拉尔夫羞赧得双颊泛红，继续道：“你们在修道院里真的都是这样？那么，到底是谁把修道院管理得井井有条，为民众服务得这么周全呢？这个世界不尽是你理解的那样运转吧！”

“尊贵的大人，”修道士严厉地说道，“他们侍奉我们，正如侍奉上帝和他的仆从。”

“好吧，就算是这样。”拉尔夫道，“那么，上帝又怎么看待被恶魔视作懦夫而驱逐的人？会满意他的侍奉吗？”

修道士皱起了眉头，却挤出了一个微笑：“先生，你涉世尚浅，但聪明才智却在我之上。修道院中还有其他人能够精辟地解答你的疑惑—阅读过异教智者所撰之书的人，教会的圣师，还有至今仍在努力撰书，让抄写员忙个不停的人。”接着，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说道，“尊敬的大人，我们多么希望你就在这里，但既然你执意要走，请带上我的祝愿吧。待你回到我们身边时，双倍的福泽将护佑你。”这时，拉尔夫记起了自己对牧羊人的承诺，便从袋中掏出一顶金色皇冠道：“神父，我请求您为草原上的牧羊人做一场弥撒，这顶皇冠就是祭品。”

修道士一听，称赞起这顶皇冠来，夸奖并亲吻了拉尔夫，随后拉尔夫跨上了马鞍，执事弟兄则取来他的钱袋，里面有上好的肉和饮料。接着，拉尔夫摇动缰绳，穿过修道院大门，对修道院门口游荡的杂役伙计与卫兵微微一笑，随即离开了。

拉尔夫重新回到大街上时欣慰地吁了一口气，他注视着街道上一排排小贩和小工匠的商铺，有鞋匠铺子、手套作坊，有铁匠、铜匠铺子，有卖号角的铺子等。他往南门骑去，路上遇见的民众看起来都满脸欢欣喜悦，相貌和蔼可亲。街头遇见的少女、少妇清秀可人，衣着华美，令他心神摇曳，而且有不少少女都在朝他前行的方向走着，等他走到南门附近的街道分岔口，看见的少女更多了。她们都从乡村来，带着粮食、货物等进城赶集，或是奉给修道院。当拉尔夫注视着几张少女的脸庞，他切实地感受到了，爱普觅斯宫殿中的歌声真是如此美妙。 YYpVEDi98z4bOQLPy5qlrplCW9iT0aHdLDHuTJ9YONZM2WwPJhB9DbYSseX1nC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