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达尔文传

清光绪二十八年

近四十年来,无论政治界、学术界、宗教界、思想界、人事界,皆生一绝大之变迁,视前此数千年若别有天地者然。竞争也,进化也,务为优强勿为劣弱也,凡此诸论,下自小学校之生徒,上至各国之大政治家,莫不口习之而心营之。其影响所及也,于国与国之关系,而帝国政策出焉;于学与学之关系,而综合哲学出焉。他日二十世纪之世界将为此政策、此哲学所磅礴充塞,而人类之进步,将不可思议。此之风潮,此之消息,何自起耶?曰:起于一千八百五十九年( 即咸丰九年 )。何以故?以达尔文之《种源论》(Origin of Species)出版于是年故。

达尔文,名查理士·罗拔(Charles Robert Darwin),英国人也。生于一千八百零九年( 嘉庆十四年 ),与美国前大统领林肯、英国前大宰相格兰斯顿同岁生。论者称其年为人道之福星云。其祖父埃拉士·玛士(Erusmus Darwin),以医学及博物学有名于时,于植物变迁之迹,颇有所考究。父名罗拔,世其医学。达尔文九岁丧母,其幼年在小学校也,才智无以逾人。校中功课,常出其妹之下。惟好搜集昆虫、草木、金石、鱼介等以为乐。盖其博物学大家之资格,天授然也。十六岁入苏格兰之埃毡保罗大学,复更入琴布列大学,为教师亨士罗所器重,受其熏陶,慨然有立伟功于学界之志。千八百三十一年,卒业于大学。时英国政府奖励学术,将特派一探险船于海外,周航世界,以资实验。达尔文得亨士罗之保荐,遂得附所派之“壁克儿”船以行,时年仅二十二。是岁十二月二十一日,船发济物浦,直航南亚美利加,复遍历澳大利亚洲等处。环绕地球,五年而还。此五年内,实为其一生学问之基础。一切实验智识,皆得于是。归国之后,首著《壁克儿航海日记》一书,以公于世,声价藉甚。不数月而诸国翻译殆遍。后陆续著《壁克儿航海之地质学》《珊瑚岛之构造及分布》等书,于是博物之名大噪,被举为国学会院名誉会员。千八百四十二年,遂去伦敦,卜居于京特省附近之一村落,屏绝尘俗,潜心涤虑,将航海五年内所搜之材料、所悟之新说,整齐之,锻炼之。盖其精心毅力,务求真理之极,则不敢自欺,不肯急功近名以取誉于世。殆欲积二三十年之力,成一满志踌躇之大著述,或至身后乃始布之,其眼光之伟大有如此者!

不图事与心违,千八百五十八年,达氏之知友和理士,忽自南美洲寄一稿于达氏,请其商于先辈硕学黎亚儿氏而刊布之。达氏一读其文,恰与己十年来所苦思力索蓄而未发之新说,一一暗合。若在器量局小者流,或不免争名誉,起嫉忌,而思有以压抑之,湮没之,亦未可知。乃达氏脑中,皓皓若秋月,曾无半点妖云,直携其原稿以示黎亚儿、富伽两前辈。此二人者,皆达氏之亲交,而深知其平生所研究、所怀抱者也。乃共劝达氏,使急叙次其新著,一并布行。达氏乃始出其新论之大略,与和理士氏之书,同宣布之于伦敦林娜学士会,实一八五八年七月一日也。此两论一出,全国学者耳目为之耸动,或叹为精新,或斥为诞妄,评论沸腾,不知底止。达氏乃益搜其材料,纬其理论,叙次成编,所谓《种源论》者,遂以一八五九年十一月出于世。

此书之未出也,世人皆以种为一成不变者,物物皆由上帝特别创造之。自受造以来以迄今日,未尝或变。今日之犬,即太古之犬也;今日之猴,即太古之猴也;今日之苔之松,即太古之苔之松也。以为秉生以来,既厘然而不可易。若夫下等动植物之次第进化,以至变成今日之高等人类,此等怪诞之说,更无有人敢著想者,可无论矣。达尔文以前,虽有一二博物学者,稍有见于物类蕃变之现象,如拉麦氏于千八百一年所著书,曾微发其端倪;而达氏之祖父埃拉士·玛士所著“ Zoonomia ”一书,亦尝大倡其说。虽然,彼等虽知其变迁进化之迹,而不知其变迁进化之所以然。及《种源论》出,积多年之实验,而以一大学理网罗贯通之,然后人物生生之理,乃显于世界。今述其要略如下。

达尔文以为生物变迁之原因,皆由生存竞争、优胜劣败之公例而来。而胜败之机,有由于自然者,有由于人为者。由于自然者,谓之自然淘汰;由于人为者,谓之人事淘汰。淘汰不已,而种乃日进焉。何谓人事淘汰?凡动物之豢饲者,植物之树艺者,因其豢之、培之之境遇不同,而无量数之变种起焉。譬之家兔,常饲以某物,而其毛可以变色。常豢以某法,而其耳可以加长。如是者使之变百数十种不难焉,其实则皆自同种之野兔来耳。以是例之乃至养鸠者( 达尔文最留心查鸠之变种。当时英国养鸠之风甚盛,达氏为养鸠会会员,细心查之,有数百种变法云 )、养金鱼者、栽菊者、栽兰者,其理莫不如是。皆本由一简单同类之种,而人工能使之变至数十数百而未有已也。

此等变种之生,非突如其来者,乃由极微极小之点,渐渐而迁。其始甚细,其末甚巨。试观之犬,有猎犬,有斗犬,有守羊群之牧犬,有卫宅门之家犬,有牵挽车之御犬,皆各具其特别之智能性质,以适人之嗜好,而供人之指挥,非其祖种之生而即然也。人类积多年之力驯之、练之,专浚发其机能之一部分,是以及此。

此不徒于物为然也,即人类亦有之。古希腊之斯巴达人,常用此法,以淘汰其民。凡子女之初生也,验其体格。若有尩弱残废者,辄弃之、杀之,无俾传种,惟留壮健者使长于孙。以故斯巴达之人,以强武名于时。至今历史上犹可见其遗迹焉。此皆所谓人事淘汰之功也。

自达尔文此说昌明,各国教育事业大有影响。盖今日文明世界,虽断无用斯巴达野蛮残酷手段之理,然知人之精神与体魄,皆能因所习而有非常之变化。以故近日学校,益注意于德育、体育两途。昔惟重教授者,今则尤重训练。可以悬一至善之目的,而使一国人,使世界人共向之以进。积日渐久,而必可以致之,此亦达尔文之学说与有力焉者也。

所谓天然淘汰者,何也?此义达尔文初不敢武断,其后苦思力索,旁征博较,然后寻出物竞天择之公理。此物与彼物,同在一地,而枯菀殊科者,必其物有特别之点,与天然界之境遇相适,则能自存焉,能传种焉。譬之沙漠,有各种色之虫滋生其间,其所以受生者本相等也。但青、红、紫、黑等色之虫,易于辨认,故飞禽、蜥蜴诸物,辄搏而啄之,日渐减少,其种遂归灭亡。所存者,则与沙漠同色而难辨认者也。至飞禽、蜥蜴诸物亦然。其有青、红、紫、黑诸色者,易于瞥见,虫类一观而知为其敌,所在避之,故常不得食以死,日渐减少,其种亦归灭亡。所存者,则与沙漠同色而难瞥见者也。以此之故,凡沙漠中惟有黄色、白色之虫,黄色、灰色之鸟,无他,彼惟最适于其所在之境遇而已。

达尔文推物竞之起原,以为地上所产出之物数,比诸其所以营养之之物质,常不能相称。其超过之率,殆不可思议。若使有生而无灭,则一雌一雄所产之子孙,转瞬间可占尽全球之面积而有余。即如人类,生殖最迟者也,二十五年而增加一倍。以此比例,则一夫妇之子孙,经千年后,已屏足而立于地球矣。况乎动植物之孳生速率,远非人类所能比者乎!动物生产最迟者莫如象,自三十岁至九十岁,可以产子,计最少数,一牝牡产六子,经七百五十年,则当得象一千九百万头矣。自余百物皆可类推。以此之故,于有限之面积中,而容无限之品类,其势固不可以不竞争。竞争之结果如何?即前节所述适者生存之公例是也。

达尔文以为此天然淘汰之力,无有间断,无有已时。比诸人事淘汰之力,其宏大过之万万,犹天产物与人造物之比例也。且其影响,不特在同种之物而已。各物与各物之间,往往互有关系,其繁赜至不可思议。试举其例,尝有人移植英国产之一种兰花于纽西仑之原野,屡植而不能孳生。惟村落附近,则丛茂焉。推原其故,盖兰花之孳殖,常借蜜蜂互递其花粉于雄茎雌蕊之间,然后构精而传种焉。而纽西仑之地多野鼠,野鼠喜食蜜蜂,蜜蜂不生,而兰自不得长。村落附近所以反是者,何也?则以其有猫。有猫故无野鼠,无野鼠故有蜜蜂,有蜜蜂故有兰。夫孰知兰之生产,与彼风马牛不相及之猫,有若此之大关系乎?达尔文引此等证据甚多,使人知事物与事物相关联之间,其原因极繁赜。达氏之眼光可谓伟大矣!

万物同竞争,而异类之竞争,不如同类之尤激烈。盖各自求食,而异类者,各有所适之食,彼此不甚相妨。虎之与牛也,狼之与羊也,鸟之与蛇也,其竞争不如虎之与虎,狼之与狼,蛇之与蛇也。大抵愈相近,则其争愈剧。人之与鱼鸟争,不如其与兽争之甚也。欧洲人与他洲之土蛮争,不如欧洲各国自争之甚也。而其争愈剧,则其所谓最适者愈出焉。

夫所谓适者生存,非徒其本体之生存而已。必以己之所以优、所以胜之智若力,传之于其子,子又传诸其孙。如是久而久之,其所特有之奇材异能,益为他物之所不能及。于是其当初偶然所得之能力,遂变而为一定之材性,驯致别为一种族而后已焉。此种之变迁所由起也。

苟明此理,则知现今庶物之樊然殽列者,其先必皆有所承袭而来。若深究其本质,必有彼此相同之痕迹,可以寻得者。其最始,必同本于一元。而现今之生物界,不过循过去数十万年自然淘汰之大例,由单纯以趋于繁赜而已。即吾人类,亦属生物之一种,不能逃此公例之外。故达尔文据地质学家所考究地下层石内之古生物,察其变迁进化之顺序,以著所谓《人祖论》( The Descent of Man )者,于一千八百七十一年出版,以明人类亦从下等动物渐次进化而来。

达尔文自《种源论》出版以后,犹日日搜集研究,至老不衰。其后陆续著行之书二十余种。以一千八百八十二年( 光绪八年 )卒,年七十有四。其讣音登于报纸中,知与不知,莫不嗟悼。卒由国会决议,以国葬之礼,归其遗蜕于名儒奈端氏之墓傍。俄、美、德、法、意大利、西班牙各国,皆派员会葬。诸国之大学,诸学会之代表员,来会者千数云。

达尔文之著书二十七种,不下千数百万言。其学理之精深,证据之繁博,今世无量数之鸿儒硕学,竭毕生之力以研究之,尚不能尽其端倪。况余之新学小生,欲以区区数页之论文,揭其纲领,乌能有当?但今所以草此篇之意,欲吾国民知近世思想变迁之根由,又知此种学术,不能但视为博物家一科之学。而所谓天然淘汰、优胜劣败之理,实普行于一切邦国、种族、宗教、学术、人事之中,无大无小,而一皆为此天演大例之所范围。不优则劣,不存则亡,其机间不容发。凡含生负气之伦,皆不可不战兢惕厉,而求所以适存于今日之道云尔。

达尔文新说之出于世也,耶稣教徒视之如仇。如数百年前反对地动说之故事,出全力以抗之。盖以其论与《旧约·创世纪》所谓上帝以七日造成人物之说,不相容也。虽然,真理者,最后之战胜。彼等至今,已如反舌之无声矣。 KHrPkDJtvOyV11hv4HCVOQutBswXKRDPjXXZKYMIYa6sD/RG1lMlObWsgGuCgUbp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