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赵匡胤是通过自己亲自导演的一部闹剧“陈桥驿兵变”上台的。夺权之后,首要的任务就是稳固政权,杜绝统兵大将搞军事政变的一切可能因素,从而避免赵宋政权成为又一个短命王朝。
建立政权伊始,宋太祖表面上对大将还比较宽容,所谓“凡五代之臣,无不以恩信结之,既以安其反侧,亦藉其威力,以镇抚四方”。
但这只不过是权宜之策。因为,出身将帅的宋太祖对兵权的重要性有着深刻的认识,他曾坦率地表白:“兵权所在,则随之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之以亡。”
既然道理如此明白,也就不能不对功臣宿将作出必要的“安排”。所以随着政权的逐步稳定,动真格也就势不可免。
建隆元年(960),宋太祖首先罢免与自己关系较疏的马、步军统帅张光翰、赵彦徽统帅禁军之职;次年闰三月,又以种种借口排挤资深位高但未参予“陈桥兵变”的慕容延钊和韩令坤。同年七月的“杯酒释兵权”,又解除了高怀德、石守信、王审琦、张令铎、罗彦琪等元勋统帅禁军之权。此后数年,更陆续削去了藩镇的行政权、兵权、财权,将节度使一职变为虚衔。而禁军统帅,则全由自己的心腹亲信充任,“所命将帅,率多攀附旧臣,亲姻贵胄”。
但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其一,这些新统帅依然地位高、声望隆,而且“昔常比肩,义同骨肉”,对皇帝太熟悉了,易生不敬;其二,即使这些“义同骨肉”的将帅不背叛自己,但“苟不能制伏其下,则军伍间万一有作孽者,彼临时亦不得自由耳!”
换句话说,心腹将帅若被逼“黄袍加身”,身为皇帝者,前景依然可怕。为此,他处心积虑尽可能予以防范,以便牢牢控扼军权,消除一切隐患。于是,政策性的措施便不断出台并付诸实施。
政策之一是,任用平庸无才、地位低、无野心、易驾驭的将领担任禁军统帅。例如,殿帅杨信(杨义)并无甚“才略器识”,甚至“暴疾失瘖”,但因“忠直无他肠,故上委任之不疑”。
党进出身外裔,不识文字,了无心计,宋太祖偏喜欢他的憨直,委以步军总帅之任。性格懦弱、患得患失的李重勋,被认为“谨厚无矫饰”而得以重用,“擢委兵柄,始终无易”。
大将白进超,“徒以小心谨密抚士卒,故致将帅焉”
。除此之外,外戚也多被提拔执掌军中要害之职,皇帝的舅父杜审琼就曾掌步军司帅印,太宗的连襟赵延进也“颇任以腹心”,
被委以兵权。而驸马们更是皇帝信任所在,王承衍、石保吉、魏咸信皆曾统重兵驻扎要害之地:王承衍知大名府、石保吉知河阳府、魏咸信知澶州。
宋初皇帝如此苦心孤诣,惨淡经营,就是为了不出乱子,至于能否建立军功,则是次要的。如韩重斌担任殿前都指挥使长达六年,仅以修城筑宫,督治河堤为务,从未领兵出征过。宋太祖说得很明白:“今之武臣,欲尽令读书,贵知为治之道。”
这“为治之道”,就是武臣必须首先恪守臣道,忠君不二,至于其它,不过小节而已。
派遣心腹为监军,刺察军中言动,监察主帅,是宋初驾驭将帅的第二项措施。宋太祖登基之初,就派亲校史皀到军中明察暗访,以“周知外事”,宦官王文宝从事此项职业更达三十年之久。太宗所宠信的赵赞,自“选吏十数人为耳目,专伺中书、枢密及三司事”,致使“中外益畏其口”。
但这种做法总有些不够光明正大,更无法从制度上解决问题,所以也就引起了部分大臣的异议,史载:“太祖尝密遣人于军中伺察外事,赵普极言其不可。上曰:‘(周)世宗朝尝如此。’普曰:‘世宗虽如此,岂能察陛下耶?’上默然,遂止。”
赵普的意思很明白,周世宗虽派心腹刺察大将,宋太祖你不是仍然搞成了政变吗?所以,这种办法并非一劳永逸之策,只有从制度上入手,方可杜绝隐患。监军制度由此应运而生。被皇帝委派到各节镇的监军,作为皇帝的耳目,居于将帅之侧,名正言顺地担负起“监察”的职能。如,成德节度使郭崇,原为后周宿将,在新政权下免不了追怀旧事,感念周室。这些情况很快被监军陈思诲密奏朝廷。周太祖郭威淑妃杨氏之弟杨廷璋“善待士,幕府多知名人”,宋太祖派心腹荆罕儒往其军。荆罕儒也认为杨有“异志”,所以每入杨府,“从者皆持刀剑,欲图廷璋”。
再如对元勋大将符彦卿,宋太祖也派王祐监其军,表示一旦发现谋反的证据即可随时处置,后因王祐以身家性命担保,符彦卿方得以保全。
皇帝对武臣的百般猜忌和防范,又诱发了告讦大将之风的盛行。宋太宗时,参知政事赵昌言被任命为川峡五十二州招安行营马步军都部署,节制各路宋军镇压王小波、李顺起义,这在当时是非常重大的军事行动。偏巧有人告密,说赵昌言“鼻折山根,颇有反相,不宜遣握兵入蜀”。太宗一听,急诏赵昌言驻军凤翔,云“蜀贼小丑,昌言大臣,未易前进”。待四川局势平息后,宋太宗不仅未赏赵昌言之功,反而罢其官职,出知凤翔府。
更有甚者,是皇帝对诬告将帅一类案子的处理方法。枢密使李崇矩曾被门客郑伸诬告“纳贿请托”,证人是军器库使刘审琼。宋太祖亲自审问此案,结果刘审琼“具言其诬”,但宋太祖并未为李崇矩洗冤,反而罢其职,而赐郑伸同进士出身,并任酸枣县主簿。
又,节度使张永德因得罪地方豪强高进,高进出于报复,诬告张在边境上大搞军事设施“图为不轨”。宋太祖马上派勇将曹翰“领骑兵察之”。史学家李焘在记载此事时,百思不得其解,认为张永德是否设置险固,派个小臣去一看即知,“安用便领骑兵,不亦张皇生事乎?”
一个豪民诬告边帅,就如此兴师动众,足见忌心之重。
为驾驭将帅,宋太祖还对军中结社特别敏感,并屡申禁令,严禁将帅结党拉派,过从甚密和培植个人势力,拥有亲兵、心腹。乾德五年(967),有人密奏殿帅韩重赞“私取亲兵为心腹”,太祖大怒,下令诛杀韩重赞,后经宰相赵普再三劝解,方稍息怒,但还是罢免其殿帅之职。
韩重赞曾是太祖的“义社十兄弟”之一,为太祖篡周立有大功,却因未经证实的罪名几乎被杀,可见处罚之重。开宝五年(972),宋太祖听说枢密使李崇矩与宰相赵普“厚相交结”,议结儿女亲家,颇为“不喜”,并从此对赵普大起疑心。
宋太祖猜疑武将,处处设防以杜绝军事政变隐患,还有为赵家王朝长治久安着想的成分,而宋太宗则更多地出于一己之私。太宗的上台,充满扑朔迷离的疑窦。从两宋史家讳莫如深的“斧声烛影”、“金匮之盟”、“德昭自刭”、“秦王迁殁”、“元佐贬庶”等宫廷疑案看,太宗杀兄夺位几成铁案。对兄、弟、子、侄的残忍,反映出他对继承皇位的合法性缺乏自信。太宗夺位之初,主要威胁来自两方,从皇室内部说,当时太祖皇后宋氏,太祖之子德昭、德芳,弟弟廷美均还在世;朝廷中,与太祖结义的诸大将多还健在,有一定影响力,太祖朝的文臣也仍在政府。宋太宗曾认为:“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帝王用心,常须谨此。”
而以上情况,恰恰皆属于他所担心的“内忧”范畴。
在扫除皇室内部“隐患”之后,宋太宗开始着手解除外廷隐患。他首先想完成太祖未及实现的灭北汉、收燕云的事业,建立不世之功,以此震慑太祖的心腹文武,树立自己的威信。但两次北伐均遭惨败,尤其在高梁河之役的败溃中,还发生了一场史称“金台失律”的未遂军事政变,众将乘败军之际,欲推举太祖长子德昭为帝。
事后被处分的石守信、史皀、刘遇数人,皆曾是太祖的心腹。他们涉及这一事件,充分反映出太祖心腹大将对宋太宗篡位的不满情绪。因此,事变之后,太宗忧患的重点仍是将帅,对武将变本加厉地猜忌和防范。
从个人性格方面讲,宋太宗也是一个心胸甚为狭窄的人。他不允许任何将帅表现出出色才华,而只要求他们能遵守“成算”。他选拔将帅的最高标准是“忠谨”而非勇谋,以致使懦弱无能者得以掌军。他颁发阵图,要边帅们“按图作战”;同时派遣监军到各军中,凌居于主帅之上,甚而凌辱主帅。例如,名将杨业即因受监军王侁、刘文裕的羞辱逼迫,战死陈家谷口;不务守边、多为不法的边将田钦祚,因挟太宗之势,凌侮主帅郭进,导致郭进自杀。
可以说,武将们在太宗朝,处境更为险恶,所受的猜忌也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