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鲁半舫，名璋，字春山，擅长画松柏和梅、菊，且工于隶书，又兼刻印。我曾寄居在他家的萧爽楼，长达一年半之久。

此楼一共有五间房，面朝东向，我住其中三间，无论白天黑夜，亦或刮风下雨，都可以远眺楼外风景。庭院中有一株桂花树，花香扑鼻，十分撩人。萧爽楼设有长廊和厢房，所处位置非常幽静。我移居此处时，随从有一个老仆人和一个老仆妇，他们还带了自己的小女儿过来。老仆人能做衣服，老仆妇会纺纱。于是老仆妇负责纺纱，芸负责刺绣，老仆人则负责将绣好的布面做成衣服，拿到市场上售卖，以此供应日常开销。我素来好客，每次会客小酌，必定要行酒令，方才尽兴，因此颇费酒资。芸最擅长物美价廉的烹调手段，瓜果蔬菜，鱼虾海鲜，只要经了芸的手，就别有一番滋味。同人们知道我家贫，因此每每赴会，各人都会出份子钱，作为这一整天叙谈的花销。

我一向爱干净，家里的地上必得纤尘不染，偏偏我又无拘无束，时常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芸从来不嫌我放纵。当时的同人中有：杨补凡，名昌绪，擅长画人物肖像；袁少迂，名沛，擅长画山水；王星澜，名岩，擅长画花鸟。众人皆爱萧爽楼清静幽雅，因此带了各自的画具来此作画，我也跟着他们学画画。或写写草书、篆书，刻几枚图章，加以润色后，交给芸换成茶酒招待客人。如此每日里品诗论画，好不快活！

又有同人如夏淡安、夏揖山两兄弟，缪山音、缪知白两兄弟，和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郭小愚、华杏帆、张闲憨等诸位君子，一时如梁上燕子，自去自来。芸便取下自己头上的珠钗，换了钱来，作为酒资，没有丝毫犹疑之色。宁费千金，也不肯错过这样的良辰美景。如今同人们天各一方，世间事风流云散，而芸已香消玉殒，长埋于尘土，现在想想，真不堪回首啊。

萧爽楼有四忌：一忌谈论官场升迁，二忌谈论衙门时事，三忌谈论八股文章，四忌聚众打牌掷色，如有违犯，必罚饮酒五斤。又有四取：一取慷慨豪爽，二取风流蕴藉，三取落拓不羁，四取澄静缄默。

夏日绵绵，无所事事，众人就商议聚会对诗。规则如下：每会八人，每人各带二百铜钱。抓阄为序，抓第一者为主考，负责监督各个席位。抓第二者为誊录，也可以就座，其余六人就参与对诗。先在誊录处取一张纸，盖上各自的印章。而后主考出五言、七言各一句，请大家对诗，点香为时限，可以站着或随处走动，各自构思，但不准交头接耳，对完诗后就投入一个匣子里，方才允许就座。各人交完卷后，负责誊录的人就打开匣子，重新抄录成一册，并转呈主考，以免主考徇私舞弊。

十六对中分别取上佳者七言三联，五言三联，总共六联。六联中获第一者，即为下一任主考，获第二者为誊录。如有两联都没被取中者，就罚钱二十文，取一联者，少罚十文，过了时限的，就加倍罚钱。一场下来，主考可得罚金百余文；一天可作十场，如此一来，可攒下来罚金千余文，这样酒资就不愁啦。只有芸作为“官员子弟”参加，因此准许她坐着构思。

同人中，杨补凡曾为我夫妇画肖像，神情兼备，惟妙惟肖。是夜，月色颇佳，园中兰花的倩影映在墙上，看去别有幽致。星澜喝醉了，酒兴大发，说：“补凡能为你画肖像，我能为花画花影。”我笑着说“花影能像人影一样画吗？”

星澜于是取白纸铺在墙上，就着兰花的花影画起来，用墨处或浓或淡，真的就成了一幅画。到了第二天白天，取来一看，虽然不成画，但花叶萧疏错落，自有月下花影之趣。芸非常珍爱这幅画，大家又各自在上面题了诗。 IJ1tYG/QyEN4njIuWZckzQkT2+aKRXaP2v5Ki5x1gCwi7WPJKUnNfXBkpPwdh1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