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01］

丹顶鹤在此栖息、舞蹈，不再迁徙

撰文、摄影 ◎ 骆仪 采访翻译◎ 单元皓、蜜多狸

在钏路湿原，一度濒临灭绝的丹顶鹤经过数十年的呵护，已成为数量稳定增长的留鸟族群。

造物主真是偏心

丹顶鹤这种
有着修长脖子、
纤细长腿且
纤尘不染的生灵

没有谁不被
它的美所打动

如果你热爱自然和动物，这辈子，请你至少要进行一次野外动物观赏，这跟去动物园或水族馆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你可能要忍受严寒、酷暑、急流、大浪，可能需要长久的等待，也可能耗费了许多时间和金钱却空手而归。正是这种不确定性会让你明白，是我们去动物的世界里偶遇它们，我们要迁就它们的生活习性和出没规律；正是这种不确定性，让你在终于遇见的时候激动不已。大自然里几分钟的遇见所带给你的震撼和感动、在你心底留下的印记，可能远胜过动物园或水族馆里的几个小时。于是，在严冬二月，我经过几次中转，来到了北海道腹地只有2000多人的鹤居村，想要遇见丹顶鹤。

雪溪栖鹤

凌晨，月亮高悬在深蓝的天空中，天边没有一丝光亮。在音羽桥上，已经有一二十个人架起脚架，大家呵着寒气，静静等待。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因为有火山地热，河水没有结冰，映照着朝霞的微光，两岸树叶落尽的森林一片深褐色，衬托得沙洲上的积雪更白了，雪里川这个名字真是恰当。就在极远处的沙洲上，隐约能看到一些白点在动，那就是我们翘首以待的丹顶鹤了。

把镜头拉到最长焦段，对准极远处的沙洲按下快门，再把照片放大数倍，才能看到它们白色的身体、黑色的脖子和飞羽以及细长的双腿。它们站在清浅的河水中梳洗、整理羽毛、舒展肢体，以轻盈的舞蹈迎接朝阳。恰如杜牧所写：“清音迎晓月，愁思立寒蒲。丹顶西施颊，霜毛四皓须。”跟-12℃的气温和积雪覆盖的森林、平原相比，零摄氏度的河水更暖，丹顶鹤每晚都会飞来这里过夜。“今年太暖了，”我入住的民宿的老板娘说，“如果气温降到-20℃，就会有更多的丹顶鹤来过夜。”到那时，岸边的树木和芦苇会形成雾凇，丹顶鹤在水中漫步，犹如仙境。

此刻，丹顶鹤离我们太远，如果不借助长焦镜头和望远镜，肉眼几乎看不见。但这里已经是我们能到达的最近距离。没有人试图穿过森林，走上沙洲近距离拍摄。

那是什么？一道起伏的白线，一群丹顶鹤起飞了！它们掠过树梢，在淡粉色的天空中飞向远方。快门咔嚓、咔嚓，依然没有人说话，但我已经被兴奋的气氛包围。这就是我们在等待的瞬间。继续等待，直到下一群丹顶鹤起飞，从我们上方的天空掠过。丹顶鹤飞翔的时候，从嘴到脖子、身体、双脚都成一条直线，翅膀上下挥舞，细长的飞羽一根根散开，清晰可见。从前看日本漆器上的丹顶鹤莳绘，我曾以为那一根根羽毛是夸张的艺术笔法，没想到是真实的刻画。

从候鸟到留鸟

丹顶鹤是候鸟，主要分布在西伯利亚远东和中国东北地区，秋天南下迁徙到朝鲜半岛和中国华东地区。历史上，北海道也曾是丹顶鹤的栖息地，它们会南下本州越冬。丹顶鹤体形高大，是鸟类中的顶级猎食者，少有天敌。北海道的阿伊努人把生活在钏路湿原的丹顶鹤称为“湿地之神”。然而到了19世纪后半叶，随着人类的滥捕滥杀以及对其栖息地的开发，北海道地区的丹顶鹤数量锐减，具有候鸟习性的种群灭绝，仅残存零星留鸟。

鹤居村这里的丹顶鹤是怎么来的呢？这要从鹤居村一位名叫伊藤良孝的农民说起。伊藤良孝本是一名养殖奶牛的农民，1966年的一天，他在自家奶牛场里发现了丹顶鹤，就给它们提供饲料，于是，来觅食的丹顶鹤越来越多，冬天也不离开，成为留鸟。伊藤良孝被当地政府任命为丹顶鹤饲养员，这一做就是28年，其间他还担任了19年的丹顶鹤观察员，并为丹顶鹤的研究者和志愿者提供顾问咨询。在他81年的岁月中，有半生都在为保护丹顶鹤尽心尽力。

其他地区的丹顶鹤依然保留着迁徙习性，唯独北海道的丹顶鹤成为留鸟。如今，全北海道有29个喂食点，人们会在11月到次年3月间每天喂食，固定在每个喂食点觅食的丹顶鹤数量为100至300只，70％以上的丹顶鹤栖息在钏路。这里有固定的食物来源，且丹顶鹤喜欢在湿地和河边筑巢、在河川里捕食小鱼或水生昆虫。而面积达183平方千米的钏路湿原正是日本最大的湿地，也是日本第一个在 《拉姆萨尔湿地公约》 ^[1] 上登记的湿地，1987年被指定为钏路湿原国立公园。1950年，北海道的丹顶鹤只剩下33只，而到了2017年春天，北海道丹顶鹤的数量已经达到了1850只。其中鹤居村是最知名的观察点之一。

谈谈情，跳跳舞

早饭后，我前往以伊藤名字命名的丹顶鹤保护所。这里有一块面积不大的农场，每天上午9点及下午2点，保护所的工作人员原田修会推着小车撒玉米粒，丹顶鹤集体飞来吃早餐和午餐。在隆冬季节，最多时能有近300只。我们也得以近距离观察丹顶鹤的一举一动，倾听它们的引吭高歌。

造物主真是偏心，丹顶鹤这种有着修长脖子、纤细长腿且纤尘不染的生灵，无人不被它的美所打动，它们头顶上的一抹红更是萧瑟冬天里的亮丽色彩。吃食时，它们也不争不抢，依然迈着长腿漫步。吃完了，就散散步、唱唱歌、谈谈情、跳跳舞。丹顶鹤爱跳舞，全年都能看到它们翩翩起舞。2月正是丹顶鹤的求偶季，丹顶鹤两两相对，跳起动人的“双人舞”，迈开舞步前还往往先对天鸣叫两声，引起同伴注意。跳舞的不一定是情侣或夫妻，也可能处在“暧昧期”或只是好朋友。不过丹顶鹤奉行忠贞的一夫一妻制，一旦求偶成功，它们就会一直生活在一起，携手孕育下一代。鹤群中混着几只褐毛的，那是还未成年的小家伙。还有一些丹顶鹤，脚上套了有编号的“戒指”，保护所会据此记录并追踪丹顶鹤的生长情况。

下午，我到菊池农场等待丹顶鹤在晚霞中飞翔的画面，但它们没有出现。

丹顶鹤的一年……

10月至11月　合鸣

丹顶鹤从繁殖地来到禁猎区，大多数待在禁猎区附近割完的草场和玉米田里。11月，飞往喂食场的丹顶鹤越来越多。它们在日出时一起鸣叫，一起被染成红色，那是令人感动的画面。

12月至次年1月　集合

12月下旬到次年1月初，聚集在一起的丹顶鹤数量最多，甚至能达到300只以上。如果天气太冷，它们飞到喂食场的时间会变晚。夕阳西下，群鹤归巢的景象颇为壮观。

2月　鹤舞

在这段时间里，每天都有约100只丹顶鹤聚集。2月中旬，它们跳起求爱之舞，这种舞被称为鹤舞，非常美丽，其中可见鹤夫妇的羁绊之深。

3月　别子

除了求爱舞，你还能看到老鹤驱赶子女的景象。天气暖和起来后，丹顶鹤会分批离开鹤居村，返回湿地中的繁殖地。它们会在空中高高盘旋。

4月起　交配产子

丹顶鹤分散在北海道东部的湿地里，有约20对丹顶鹤在鹤居村内毗邻牧场的湿地繁殖，还有一些雏鸟和未到繁育年龄的幼鸟，游客可以观赏到它们在草场中安然度夏的姿态。

虽然每日喂食，还是希望你们离开我去远方……Q＆A

原田修，57岁，千叶县人，迄今已在鹤居·伊藤丹顶鹤保护所工作了15年，此前曾在日本多地从事鸟类调查和保护工作。除了给丹顶鹤喂食，他还致力于保护丹顶鹤的自然采食地及繁殖环境，同时统计各项数据、进行相关的科普工作等。

J MOOK： 喂食使丹顶鹤从候鸟变成留鸟，改变了它们的习性，保护所将来会继续以这样的频率和数量喂食，还是会逐渐减少，使丹顶鹤回归完全野生呢？

原田修： 通过喂食防止丹顶鹤的灭绝只是眼下一时的手段，今后必然会调整策略，使丹顶鹤逐渐减少对喂食的依赖。国家下发的饲料数量逐渐减少，以前每年会下拨约7吨，现在不到4吨。我们每年减少一成饲料，2018年，平均每只丹顶鹤每天吃184克玉米粒，比2014年减少了40％。

饲料是不够的，但如果增加饲料吸引过多的丹顶鹤前来，也会带来一些弊端，如对当地农作物造成危害。所以我们也在探寻，到底将此地的丹顶鹤数量维持在怎样的水平，才更适合人与丹顶鹤共生。

从国家的角度来看，使丹顶鹤恢复以往的自然生活习性——在北海道生息、前往本州越冬，在大范围内自然分布——才是最终的目标。

J MOOK： 饲料减少后，丹顶鹤自行觅食的能力有明显提升吗？会发生丹顶鹤闹着要加餐的情况吗？

原田修： 以我的观察，丹顶鹤对喂食的依赖程度逐渐加深。2017年3月以来，每次喂养员刚转身准备离开，丹顶鹤就已经聚集过来进食了，在这里吃饱后也不会再去寻觅其他的食物。为了减轻丹顶鹤对饲料的依赖，我们一方面会积极地为它们准备自然采食场，另一方面也会密切观察它们的行为，如果它们转而侵害附近的农田，我们就会立即考虑相应的对策。

J MOOK： 保护所的运作资金从哪里来？政府提供资助吗？

原田修： 我们为筹集运营经费设立了“鹤居·伊藤丹顶鹤保护所运营基金”，会员需要连续5年每年向保护所捐赠5万日元作为会费。目前保护所有约9000万日元的储备基金，我们也会从民众那里收到数百万甚至上千万日元的捐助及遗产捐赠。此外，我们还有出售商品的收益等，日本野生鸟类协会也会援助一部分费用。国家给予的援助包括下拨饲料、提供喂养员的人工费及基础调查费用，共约70万日元。除此以外，我们不接受政府的任何补助金。这是为了避免当与政府立场相左时，我们不能坚守自己的观念保护自然。

J MOOK： 每年约有多少名观光客来喂养场参观或拍摄？不同国家的观光客，如日本人、中国人、欧美人，对丹顶鹤的兴趣和拍摄习惯有区别吗？

原田修： 每年会有2万至3万名观光客。中国大陆观光者以旅行团为主，中国台湾的大多是亲友组团观光，从韩国来的有很多是专业摄影师，欧美游客则主要是两三人一起前来摄影。部分中国游客在摄影以及其他方面都很没礼貌，如大声吵闹、向丹顶鹤投掷物品、肆意接近丹顶鹤等，给我留下了以自我为中心、为所欲为的印象。

J MOOK： 这份工作让您感到最有意义或者最享受的地方是什么呢？

原田修： 能生活在丰饶的自然环境中，为大自然的代表野鸟与当地居民的共生贡献出自己的力量，还能让更多的人了解野生动物的魅力及它们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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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拉姆萨尔湿地公约》 ：有关水禽生息地的国际条约。 pyyN4B2rpEpJhH3SIED9EIguaeacpWDEHVPtB4SAWy2chsiqAK51rwJT04itNZ7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