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桥

西泠桥一名西陵 ^[1] ，或曰：即苏小小结同心处也 ^[2] 。及见方子公诗有云 ^[3] ：“‘数声渔笛知何处，疑在西泠第一桥。’陵作泠，苏小恐误。”余曰：“管不得，只西陵便好。且白公断桥诗‘柳色青藏苏小家’，断桥去此不远 ^[4] ，岂不可借作西泠故实耶！”昔赵王孙孟坚子固常客武林 ^[5] ，值菖蒲节 ^[6] ，周公谨同好事者邀子固游西湖 ^[7] 。酒酣，子固脱帽，以酒晞发 ^[8] ，箕踞歌《离骚》 ^[9] ，旁若无人。薄暮入西泠桥，掠孤山，舣舟茂树间 ^[10] ，指林麓最幽处，瞪目叫曰：“此真洪谷子、董北苑得意笔也 ^[11] ！”邻舟数十，皆惊骇绝叹，以为真谪仙人。得山水之趣味者，东坡之后，复见此人。

袁宏道《西泠桥》诗：

西泠桥，水长在。松叶细如针，不肯结罗带。莺如衫，燕如钗，油壁车 ^[12] ，砍为柴，青骢马 ^[13] ，自西来。昨日树头花，今日陌上土。恨血与啼魂，一半逐风雨。

又《桃花雨》诗：

浅碧深红大半残，
恶风催雨剪刀寒。

桃花不比杭州女，
洗却胭脂不耐看。

李流芳《西泠桥题画》 ^[14] ：

余尝为孟旸题扇 ^[15] ：“多宝峰头石欲摧 ^[16] ，西泠桥边树不开。轻烟薄雾斜阳下，曾泛扁舟小筑来 ^[17] 。”西泠桥树色，真使人可念，桥亦自有古色。近闻且改筑，当无复旧观矣。对此怅然。

【注释】

[1] 西泠桥：在孤山六一泉之北，一名西林桥，又名西陵桥。是孤山到北山必经之地。

[2] 苏小小：《西湖游览志余》卷十六：“钱唐名倡也，盖南齐时人。其墓或云湖曲，或云江干。古词（《乐府诗集》作《苏小小歌》）云：‘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今西陵乃在钱唐江之西，则云江干者近是也。”

[3] 方子公：名文僎，新安人。从潘之恒学诗，穷困落拓。袁宏道爱其文雅，聘为幕僚。多有诗文酬唱。卒于 1609 年。

[4] 断桥：见本书《自序》注。

[5] 赵王孙孟坚子固：《西湖游览志余》卷十：“赵孟坚，字子固，号彝斋，宋诸王孙也。修雅博识，善笔札，工诗文，酷嗜法书。”下文自“值菖蒲节”至“真谪仙人”均取自《西湖游览志余》。武林：杭州之别称。

[6] 菖蒲节：即端午节，因端午有悬菖蒲于门首驱邪避毒之风俗。

[7] 周公谨：周密（1232-1298），字公谨，号草窗。原籍济南，后流寓吴兴（今属浙江）。宋末，曾任义乌令，宋亡不仕。著有《草窗词》、《武林旧事》、《齐东野语》、《癸辛杂识》等。

[8] 以酒晞发：以酒湿发，然后披发使干。晞，干，干燥。

[9] 箕踞：一种不拘礼仪，傲慢不敬的伸足而坐的姿势。

[10] 舣舟：以舟附岸。

[11] 洪谷子：五代后梁著名画家荆浩，字浩然，沁水（今属山西）人。隐居太行山洪谷，号洪谷子。擅画山水，创水晕墨章的表现技法，著有《笔法记》。董北苑：五代南唐著名画家董源，字叔远，钟陵（今江西进贤）人。南唐中主时，任北苑副使，人称董北苑。擅画水墨和淡着色的山水，平淡天真。

[12] 油壁车：古代一种车壁涂饰油的坐车。一说是以油布覆盖车壁、四周有幔帐遮掩的华丽坐车。

[13] 青骢马：青白杂色的马。见卷三《西湖中路·苏小小墓》所附苏小小诗。

[14] 李流芳：字长蘅。见卷四《西湖南路·雷峰塔》注。李流芳与袁宏道均为晚明流连盘桓于杭州西湖、并多有诗文吟唱者。李流芳《题画为徐田仲》云：“钱塘襟江带湖，山水映发，昏旦百变。出郭数武，耳目豁然，扁舟草履，随地得胜。天下佳山水可居可游、可以饮食寝兴其中而朝夕不厌者，无过西湖矣。余二十年来，无岁不至湖上，或一岁再至，朝花夕月，烟林雨嶂，徘徊吟赏，餍足而后归。”这是《梦寻》中李流芳诗文特多的原因。

[15] 孟旸：程嘉燧。见卷五《西湖外景·云居庵》注。

[16] 多宝峰：疑即宝石山顶峰。上有保俶塔，其地有寿星石、屯霞石。

[17] 小筑：万历二十六年（1598），邹孟阳、仲锡兄弟与闻子将、子与兄弟等文人在邹氏兄弟的寓所小筑，成立文学团体“小筑社”，诗酒唱和。李流芳为其成员之一。

【评品】

作者写西泠桥，并不拘泥于“泠”与“陵”字的考证，而是引《西湖游览志余》卷十所记与之相关的赵孟坚其人其事，表达了自己游赏山水必得其真趣的审美理想。所录赵孟坚一段，可谓“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sxfHfJNwR+s2i9qSQWIurRGML4V1qGIjWv6FiGrWdpHPm+HFn8XIhfUAqV3xlg7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