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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HONG TANG JIANG CHA |
作为一名临时上岗的兼职司机,我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因为大部分时候陆时禹可以自己开车,除开一些特殊的应酬场合,例如喝完酒后不能开车的状况,且这种状况大多是晚上,完美得避开了我的上班时间。
月明星稀,城市的夜晚迎来最后一波喧嚣,风从车窗口吹进来,带着三月咋暖还寒的冷意,我无意识打了个喷嚏,这才从设计稿里回过神,忍不住看了一眼电脑下方的时间,晚上十一点,陆时禹已经进去了四个小时。
这期间我百无聊赖,恰好许黎最近给我介绍了一个活儿,她朋友投资了一套公寓,因为当初贪图房价便宜,是一间异形的二居室,找了很多家装公司,设计的装修方案都不满意,因此房子搁置许久,在许黎的强烈建议下,对方决定让我试试。
所谓的异形房屋指的是那种不规则的房子,设计这种房子向来是十分具有挑战性,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对方给我房屋结构图纸,又实地勘察一遍后,接下这个活儿,可是设计稿画了一个多星期,初稿改了好几遍,一直不满意,因此等待陆时禹的空隙里,我只好抽空研究设计稿。
我打了个呵欠,一时困意来袭,这个月已经接了陆时禹好几次,通常他应酬的时间都不会太久,今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摩挲了一下手机屏幕,考虑要不要找他的助理梁安刺探消息。
梁安就是那天陆时禹扔给我名片的联系人,需要用车时一般都是她与我联系,年纪比我大很多,听说是个单亲妈妈,总是一身黑白配职业套装,纯钛复古眼镜后的一双眼睛精明锐利,永远一副精力无穷的模样,性格却非常好相处,偶尔我在外面等久了,梁姐还会体贴得给我打包一份宵夜,大多是精美的小吃或者甜点,成功得收买了我的胃。
我正想着要不要问问梁姐情况,微信发来语音,梁安的口吻有些歉疚:“不好意思,姜淼,老板喝醉了,我们现在出来,你把车开到会所门口来。”
“好的。”
陆时禹喝醉了?
这家伙会不会乘机撒酒疯?
我皱皱眉头,启动手刹,将汽车稳稳当当得停在豪华的会所门口。
最先出来的居然是陆时禹,这人西装笔挺,脚下生风,步伐平稳,全无醉态。
职业装的梁安紧随其后,踩着高跟鞋小跑出来,很快替他打开车门,陆时禹松了松领带,坐进后座。
我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见他薄唇轻抿,眉头微蹙,眼神一如既往得清明锐利,除了身上隐约飘来的酒味,根本不像喝过的酒的模样。
心下疑惑,刚想问,瞥见车门口梁安接了个电话,脸色渐渐变得焦虑不安。
下一秒,挂完电话的梁姐挪动几步,敲了敲我的车窗:“姜淼,我孩子高烧不退,我现在必须赶回去,你……”说着,梁姐有几分犹豫,“你能不能帮我把老板送回公寓?”
我眨了一下眼睛,陆时禹在工作时附近有一套公寓,听梁姐说最近因为司机的问题,陆时禹不大回别墅,都就近回公寓住。
“是上回我送的那个地方?”
“对!”
我看了一眼后座阖着眼帘没说话的陆时禹,觉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行,您赶紧回去看孩子吧!”
“到公寓后记得给他兑一杯蜂蜜水,不要太甜,他不喜欢甜食,老板半夜起来要喝,室内温度调到 24°,湿度要控制在 46%,浴室里有干洗好的新毛巾,黄色是擦脸的……”梁安一丝不苟地交代道,神色有些不放心。
我惊呆了。
我清了清嗓子,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无法胜任个任务,正要开口,梁姐紧张得握住我手臂:“拜托你了姜淼!我在老板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差错,你帮帮忙,嗯?”
我只好艰难得点了点头。
梁姐如释重负,重新走到后座,替陆时禹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才急匆匆得打车离开。
单亲妈妈真难,我同情得想,又忍不住看一眼后座依旧无动于衷阖着眼帘的陆时禹,觉得资本家就是资本家,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梁安姐急成那样,他居然能一声不吭。
鄙视!哼!
半个小时后,汽车停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陆时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只好转身提醒道:“陆师兄,到啦。”
陆时禹睁开眼,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依然没动。
我心下狐疑,忍不住冲他挥挥手,这家伙居然跟被武林高手点了穴似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陆师兄!”我大声了点。
这回陆时禹眼睛转了转转,仿佛终于有了焦距,看向我,薄唇挤出两个字:“姜淼?”带着些许疑惑。
得,原来真的喝醉了,我开车半小时,人家还不知道司机是谁。
“到家啦,陆师兄,您赶紧上去睡觉!还记得家门口吗?”一边说着我一边抬手指了指上面,最后一句完全是打趣。
偏偏陆时禹一副听不懂的模样,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似乎还在努力分辨我,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而后皱了皱眉毛,一本正经的,跟个小孩儿似的反驳:“我记得。”
我真没想到陆时禹喝醉酒是这副模样,又正经又逗,一时觉得十分好玩,恰逢梁安发来信息,将刚才的交代发送了一份文字版本,我便探口气,认命道:“算了,我还是好人做到底,送你上去!”
我解开安全带,下车将陆时禹弄出来,一边搀着他走一边问:“你们家几楼?”
“顶层!”
啧!
“电梯密码?”
“××××。”
醉酒的陆时禹居然问什么答什么,特别听话,我觉得有趣,一时玩心大起,电梯里忍不住顺嘴就问:“那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啊?”
“你问哪张卡?”
这家伙醉了还晓得反问,我心下警惕,忍不住侧头瞅他,疑心他是否装醉,却见陆时禹眼神依然没有焦距,英俊的五官因为醉酒,染上一丝红润,近一点看,他皮肤一点杂质都没有,好得让人嫉妒。
“钱最多的那张呗!”我有心试探,接话道。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开始背,吓我一跳,赶紧抬手捂住他的嘴。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陆时禹居然真的背出来,我一下就紧张了,原本只是玩笑,可想想趁人家喝醉套银行卡密码这种事,实在无耻至极。
“你……你别说啊,我什么都听不见。”我急道,捂着陆时禹的嘴,不敢让他再背下去。谁知陆时禹眉毛一皱,似乎觉得难受,一副要吐的样子。
电梯叮得一声,正好显示到达,我吓傻了,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赶紧放开捂住他的手:“你别吐,快到了,厕所吐去。”
哗啦……
某人倒在我身上……
臭气熏天……
十分钟后,高级公寓的盥洗室里,我狠狠得搓着身上唯一的一件衬衣,闻了闻,确定再也没有那股味道,才从抽屉里找出吹风机,也顾不得是否完全吹干,将就着往身上套。
客厅里,肇事者还安然无恙得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似乎一点都不受玄关那股恶臭的影响,兀自睡得香甜。
我气得发抖,简直想一脚将这家伙踹醒,可想想踹醒后万一他又吐,实在是得不偿失。
裤兜里的手机响动,我翻查信息,是梁安姐的。
“老板送到了吗?今天辛苦你了,姜淼,改天姐请你吃饭。”
我叹口气,回复:“已安全送达。您小孩怎么样?”
“已经在退烧。谢谢你,早点回去休息。”
“好。”
回复完信息,我扫了一眼玄关处的垃圾,深吸一口气,开始清扫。
夜色寂寥,陆时禹的公寓装修简洁,堪比样板间,透着浓浓的独居气息,高空冷风从阳台吹进来,我忍不住抱着手臂打了个冷颤,再一瞧,沙发上的人似乎也觉得冷,身体动了动,往里蜷了蜷。
我皱眉,临走前,将窗户轻轻关上,又从卧室将被子抱出来,搭在陆时禹身上。
陆时禹高大的个子蜷在沙发上,显得深灰色的沙发格外逼仄,睡觉的时候面容沉静,嘴唇微微蹙起,带着一丝孩子气,全然没有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看得久了,一时觉得对方明明是陆时禹,一时又觉得不像。
“水……”这人喃喃,凑近了才听得见。
要求还挺多,我腹诽,小心翼翼地走到开放式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加上一点蜂蜜。
陆时禹迷迷糊糊地喝了大半。
做完这一切,我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困倦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打了个哈欠,只想快点回家睡大觉,谁知一转身,碰到茶几的一角,“砰”地一声,客厅里传来巨大的混合着水晶玻璃的落地的声响,我重重倒在那堆碎片里,一时居然顾不得疼,眼前一花,鲜血哗啦啦地从胳膊肘淌出,红艳艳的,赤裸裸的,仿佛周晟车祸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血泊,也是这样带着温度的血液……
我脑子懵了,胃部也开始起反应,直觉恶心想吐,偏偏半身发麻,半点动弹不得。
“姜淼!”大约是响声吵醒了陆时禹,他从沙发坐起来,按了按太阳穴,很快瞅见地上的我。
我觉得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十分困难,眼神浑浊地看着沙发上的陆时禹,居然看不清楚,想吐又吐不出来,想动又动不了,只觉得非常难受,却也不十分明白到底哪里难受,甚至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
我晕血!
下一秒,陆时禹站起来,几步过来将我打横抱起。
我拽住对方的衣领,一阵反胃,陆时禹仿佛意识到什么,很快将我抱到洗手间。
我干呕了几下,终于喘出一口气,觉得舒服一点,胳膊处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我避开视线,刻意不去看那些伤口,透过盥洗室的冰冷的镜子,看见陆时禹已经拿着医药箱进来,衬衣领口处有些皱巴巴的,有被我方才用力揪过的痕迹。
大约是为了方便,他衣袖微微上挽,露出隐约的伤疤,应该是三个月前替我挡刀留下的,我不敢看,又觉得此刻十分丢脸,仿佛自己的蠢笨无所遁形,垂下视线:“对不起。”
三更半夜,四周皆静悄悄的,盥洗室的空间十分宽敞,却因为过分冷硬男性化的装修显出几分冷意。
镜子里,陆时禹看我一眼,他比我高出一大截,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没有理会我的歉疚,只是将我受伤的胳膊抬起来,一边用碘酒清理伤口,一边问:“胃呢?还难受?”
酒精碰到伤口,我痛苦地“咝”了一声,摇摇头,又忍不住说:“你轻点啊!”
陆时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漆黑的眼睛看过来:“该!笨得要死!”手上力道却渐渐放缓。
我咬咬唇,一时觉得不大服气,气呼呼道:“那……那还不是因为你要喝水。”
想一想我今晚让我遭罪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眼前这人,他居然还敢嘲讽我笨,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越想越来气,方才对陆时禹的那丝歉疚顿时也没了,我瞪他一眼,赌气道:“没让你赔医药费就算便宜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时禹反而乐了,薄唇微微扬,距离隔得十分近,温热的气息扑到我脸上,调侃:“医药费算什么,你不是连我银行卡密码都知道?”
我一愣,立即面红赤耳,实在没料到陆时禹醉酒的记忆都能如此清晰,只能结结巴巴地辩解:“那……那什么,我开玩笑的,而且……你也没背完,我发誓,我记不住的。”
陆时禹已经简单地将我伤口包扎好,见我一脸紧张,脸上笑意不减,手肘松松撑在洗漱台两侧,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困在陆时禹的包围圈,周围全是这人的气息,虽然有酒味,却意外得并不觉得难闻。
俊脸慢慢俯过来,混合着强烈的男性气息,陆时禹的颜值实在帅得十分具有冲击力,我脸色爆红得微微往后仰,直觉气氛不大对劲,异常紧张,偏他十分轻松,如同捕捉猎物:“晚了!”
“什……什么晚了?”我拽着胸口的衣襟,直觉危险,脑洞大开,觉得今晚不会因为一张银行卡密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吧。
这果然是电影里演的知道越多死的越快吗?
陆时禹眉毛挑了挑,漆黑的眼睛有捉摸不透的光亮:“密码我只告诉我老婆……”
我鼻子痒痒的,突然猛得一哆嗦,打了个大喷嚏。
霎时,卫生间的旖旎气氛一扫而光。
陆时禹抿着唇,凉凉得瞅着我,俊脸上还有可疑的液体。
我急忙随手从洗漱台边抽了张纸巾,按在这人脸上,一边擦拭一边小声解释:“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隔这么近的。”
对方拽住我胡乱抹的手腕,脸色黑黑的:“别乱动。”
我鼻子一痒,又要打喷嚏。
陆时禹:“感冒了?”
我抱着手臂,打了个寒颤,只好道:“有点冷。”
“衣服怎么是湿的?”他手指拧起我身上半干的衬衫,皱着眉毛,嫌弃。
提起这个,我默了默,抬起眼皮心照不宣得瞟他一眼。
似乎终于想起自己干的好事,难得的,陆时禹耳廓居然泛红,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陆时禹一出去,我终于松口气,摸摸红透的脸颊,平复了一下方才扑通跳个不停的胸口。
几分钟后,陆时禹扔来一件卫衣,又大又宽松,穿起来果然暖和多了。
他简单的冲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提议:“送你去医院?”
我坐在沙发上,抬眼瞅见正在擦头发的陆时禹,虽然对方衣着整齐,宽松的白色卫衣套牛仔裤,一改方才西装笔挺的禁欲风,可不知道卫衣的领口是不是太低的缘故,露出性感的喉结,几滴水渍沿着他修长的脖子往下掉,长腿、瘦腰……
我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呆呆的,居然忘了接话。
“姜淼?”陆时禹可疑的目光探了过来。
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回过神,赶紧摆手:“不用了,我……又不严重,陆师兄我回去了。”说着,起身就想往外逃。
陆时禹忽然几个大步过来,猛地拽住我手腕,还刻意避开我受伤的那只:“很晚了,我送你。”
我觉得怪怪的,一时又没想通哪里奇怪,下意识道:“您喝酒了,不能酒驾呀。”
咦?好像我也暂时没法开车。
“所以……”陆时禹顿了顿,声音却十分坦荡,“你要不要住下。”
我眨了一下眼睛。
“有客房,你可以睡客房。”他咳了咳,似乎有些不自在,补充道。
闹到凌晨一点,一个酒醉,一个受伤,两个人其实都有些筋疲力尽……
我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处境,也不矫情,点头。
陆时禹这才微微一笑,似乎觉得满意,顺手揉了揉我头发。
我这人打小不怎么认床,扔哪儿都能一觉到天亮,这回半夜却莫名觉得口渴,迷迷糊糊起来找水喝,半梦半醒间摸到客厅茶几,想也没想地就着水杯里的水灌了大半,然后又成功一秒入梦。
梦里面销售组长指着我鼻子唾沫横飞得骂我业绩差,不求上进,成天混吃等死,去,墙脚蛙跳去!想想平日上班被这秃头教训就算了,做梦也要被这人折磨,我那个来气,顿时揭竿而起,撸起袖子,想也没想得薅下秃头的宝贝假发,我左勾拳、右直拳,化身女版李小龙,打得组长鼻青脸肿,跪地求饶,求爹爹告奶奶那叫一个怂。
打完我十分解气,忍不住叉腰仰天大笑,谁知笑到一半,陆时禹摆着那张冰山脸突然出现,他绷着下颚,冷冷的说:“姜淼,你的梦想是什么?卖房子吗?你不是说你想做设计师,总有一天要超越我?”我一边想着您是谁啊,您是金字塔尖的人,我哪儿敢不知死活大言不惭得超越您,一边又隐约想起大学时的设计比赛,我似乎跟陆时禹聊过这个话题,我正想反驳,梦中场景切换,却见陆时禹穿着十分奇怪,一身黑色紧身健身服,隐约露出腰间的腹肌,脖颈手臂间还挂着运动后性感的汗珠,他微微附身,怕拍我的脸:“姜淼。”
这个不要脸的小妖精,我恨恨的想,一定是昨晚看出我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居然梦里面跟我搞色诱这套,我乘势拽住对方衣领,龇牙咧嘴的:“姓陆的,不要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不敢亲你。”说罢,色眯眯的,跟个抢占小姑娘的恶霸似的,对着这人的脸颊吧唧就是一口。
触感出人意料得真实、柔软,我摸了摸嘴唇,砸吧砸吧还在回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
脑袋飞速运转,辨别了一下形势,刚才出来喝水,太困似乎倒在茶几睡着了,而现在,我……我是不是强吻了陆时禹?
我强吻了陆时禹!可能是刚做完运动回来的陆时禹!
我啪地一声倒在茶几上装死,哦,不,是装睡,小身板却不受控制得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实在是太丢脸了!
耳旁传来陆时禹隐约的笑声,我却不敢睁眼,不一会儿,我感觉耳朵痒痒的,有个声音在耳边调侃:“装睡也没用,先欠着,下次还。”
还?还什么?
然后是某人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远去的声音。
我偷偷抬起眼皮瞅了一眼,陆时禹进了浴室,大概是去洗澡。
等门一关上,我跟只兔子一样弹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回了客房。
我跳到床上,捂着充血的脸颊,滚过来滚过去,觉得就算当初被组长当众惩罚也没有此刻丢脸。
充电手机显示早上七点过五分,离我上班还有两个小时,我做足了深呼吸,穿戴整齐,才敢走出房门。
公寓是简欧设计,开放式厨房处传来食物的香味,混合着牛奶咖啡的味道,我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装作十分自然得跟正在做早餐的陆时禹打招呼:“早啊,陆师兄。”
陆时禹回头,清晨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又明亮又温和,陆时禹穿着浅蓝色的宽松衬衫配简单的白色休闲裤,袖口处松松上挽,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腕,大约是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整个人干净清爽得仿佛案板上果盘里的那颗青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陆时禹的视线停留在我唇上,有些意味深长,就在我差点绷不住,脸上温度又开始攀高时,他才放过我:“过来吃早餐。”
“哦。”有些同手同脚的走过去,坐上高脚凳。
餐桌上放着咖啡和牛奶,散发着浓浓的香气,荷包蛋一看就是七分熟,轻轻一戳,就能流出金黄诱人的汁水那种,面包烤得刚刚好,跟旁边煎好的午餐肉简直就是绝配。
陆时禹将牛奶推给我,自己喝咖啡,我尝了一口松软可口面包,开始没话找话,缓解尴尬:“陆师兄,没想到您早餐这么亲民的,我以为你们有钱人早餐都是鲍参驰肚、满汉全席,嘿嘿。”
“吃得太好,减肥很痛苦。”陆时禹优雅得品着咖啡。
“好像也是。”我想了想,自然得往下接,“不过您真自律,每天早上都是健身跑步吗?”问完我就呛住,恨不得锤死自己的榆木脑袋,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咳咳咳!”我被嘴里的牛奶和面包噎住,脸涨得面红赤耳。
陆时禹慢慢拍打我背脊,帮我缓气,口吻轻飘飘的,带着笑意:“也就这点出息……”
没出息的我再也不敢瞎聊,很快解决好早餐,还被陆时禹好心送到公司。
艾姐眼神忒毒,一上来就急急忙忙得跟我八卦:“姜淼,我可看见了,刚才公司门口送你的车不错。男朋友送来的?”
我想起陆时禹那辆招摇的迈巴赫,确实容易让人引起误会,赶紧解释:“您别瞎说,客户的车,早上刚带人看完房,人家顺路把我送过来。”
“大清早的看房?”艾姐不大信。
“刚出的新楼盘,这不赶着大清早去排号么。”我信誓旦旦。
“最近也没出什么新楼盘呀……”艾姐迷糊。
恰逢崔莉莉那小妞在旁边的复印机打印文件,似笑非笑得睨我一眼,笑嘻嘻的插嘴:“艾姐,您可千万别被淼淼姐忽悠了,咱们这位淼淼姐本事大着呢,上回我跟她去见客户,人家客户那架势还非得要在淼淼姐手上成交,我上赶着人家都不稀得搭理我。”
崔莉莉语气格外暧昧,且不指明客户是男是女,仿佛我跟那客户有一腿似的。
我知道她指得是上回沈菁的事,被她这样添油加醋的胡乱说,心里顿时不大舒服,怼道:“那位客户是个大美女,可能美女跟美女见面,分外眼红吧,这不还是莉莉你长得太美,刺激到别人了么!”
崔莉莉造谣不成,尴尬地笑了笑,拿好打印好的文件,摇曳生姿得回到自己格子间。
艾姐捅捅我胳膊,偷偷道:“你怎么招她惹她了,明目张胆地造你谣。”
我就把上回沈菁的事跟艾姐说了。
“啧啧……”艾姐就唏嘘,“你说咱们这行有钱人也接触得多,但像你说的,买栋房子跟买根葱似的,就为了给你道歉,还真是少见。”
我垂眸想了想,可不是吗,再想想陆时禹那栋处于繁华地带市值不菲的高级公寓和跟换衣服似的换得忒频繁的豪车,眼神黯了黯。
可我真没想到自己真是梦什么来什么,下午组里开季度会议,我的业绩居然又垫底,秃头组长摸着他额前亮油的几根发丝,笑眯眯地对我说:“姜淼,墙脚蛙跳去。”简直跟噩梦里一模一样。
悲催的是我再也没有梦境里潇洒倜傥的左勾拳和右直拳,只能背着手臂悲愤地在同事们“呱呱呱”的起哄里跳来跳去。
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纪菲菲刚洗完澡,擦着头发问我:“怎么这么晚?”
“同事聚餐。”我没什么心情。
“昨晚也聚餐了?”纪菲菲凑过来,一脸狡黠。
我恹恹地推开她好奇的脸,想了想:“喝酒不?”
纪菲菲估计也看出我情绪不对,点头。
我们俩搬着凳子去天台喝啤酒。
纪菲菲穿着十分清凉,长腿肆意地放在地上,拄着下巴望天:“其实大城市的夜晚一点都不美好,你看,星星月亮什么都看不见,姜淼,你说大家为什么还是喜欢在这里挤挤挨挨,拼死拼活?”
我喝了一口酒,顺着纪菲菲的视线往上望,黑色的天幕,只有几颗隐约的星光,忍不住傻乎乎得想,这几颗孤独的星星,要多努力才能被人看见它们的光芒啊……
“为名!为利!为车子!为房子!没房子的想要买房子,买房子的想换大房子,大房子换了还要买豪车,买名牌……”纪菲菲晃着酒杯,双手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口气听起来也十分颓丧,仿佛自己也觉得特别没意思。
“菲菲,你有什么梦想吗?”我突然问。
纪菲菲看了我一眼:“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们老家重男轻女,我爸爸有好几个兄弟姐妹,我妈是唯一一个生女孩的,所以我奶奶特别不待见我妈,小时候我就经常看我奶欺负我妈。我就在心里跟自己说,纪菲菲,你一定要有出息,一定要给你妈争气,让她以后扬眉吐气!”
我想了想:“我跟你不一样,我爸妈很早就不在了,我连个家都没有,虽然大伯二伯都对我挺好的,可我每年东家住几个月西家住几个月,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我小时候对着窗口的月亮,经常就在想,长大了,一定要自己设计自己的家,所以我才学的室内设计。”
纪菲菲听着笑了笑,突然给我一脚,“我跟你说姜淼,我去年回家过年,家里人知道我在A市买房了,年收入比我那几个堂兄都高,一个个的说话客气多了,我妈可长脸了!”这妞一脸得意,沉默一会儿,仿佛喝醉,情绪又挺低落,小声道,“可谁知道我买的不过是个很小的房子,为了月供天天累死累活,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瞎忙活些啥。”
我把头搁在纪菲菲的大腿上,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你是挺辛苦的,不过你已经很优秀啦,不像我,干什么都一事无成,好丧啊!”
纪菲菲就跟戳面团似的蹂躏我脸颊:“怎么,又工作不开心了?”
我沉默得阖上眼帘。
“你要不是当初被人冤枉,加上周晟他爸的医药费,不至于……姜淼,这都两年了,要不然你还是做你喜欢做的事吧。”纪菲菲的声音很轻,在夜里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我心里酥酥麻麻的,仿佛看到希望。
“应该……没有哪家设计公司会要一个抄袭的我吧……”我难过地说。
纪菲菲正要说什么,我的手机铃声响起,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刺耳。
我看一眼来电显示,是医院的,脸色变了变。
十分钟后,纪菲菲陪着慌乱的我跳上前往医院的出租车。
医院说周父的病情又恶化了,我一边往医院赶,一边联系周瑶。
周瑶半个小时候终于抵达医院,这姑娘到的时候吓得小脸都青了,我把医生给我说的详细情况都跟她交代一遍。
医生说因为长期卧床,周父现在肺部感染得很厉害,今晚发烧严重,现在用药物控制,可两天之内需要立刻做手术,可即便是手术,成功率也很低,不乐观。
如果要做手术,必须由周瑶这个直系亲属签字。
“做!做手术!我签字!”周瑶小脸发白,不停地重复道。
纪菲菲抱着双臂站在过道,闻言讥讽道:“别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做手术,钱呢,医生说要做手术先缴纳八万块钱的手术费,后期的费用更高,钱呢,哪儿来的钱?”
周瑶顿时没了主心骨,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都快哭出来了:“淼淼姐……”
“我……”我想说我来想办法,可是想想连四位数都拿不出的存款,溢到喉咙口的话滚了滚,一句话说不出了。
纪菲菲突然把我拉到一边,正对着周瑶:“别成天淼淼姐的,姜淼跟你们家没什么特别关系。这两年你爸前前后后二三十万的手术费总该有了吧,是姜淼把自己的工资全搭进去了。十万,你现在嘴皮一碰再让她拿十万出来,她平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一件,节衣缩食,才给你爸交完住院费,卡上两千估计都够呛,十万,你让她哪儿去给你凑十万?”
周瑶终于哭出来,不知道是被纪菲菲吓的,还是被今晚的突发状况,绕过纪菲菲抓住我手心:“淼淼姐,你……你想想办法,我还在读书,我也没办法,你帮帮我……”
我心里一抽,觉得特别难受,哽了哽,难过道:“没有办法了,周瑶,我拿不出来。”
周瑶眼神顿时没了焦距,晕了过去。
“卖房子!你们家不是还有套房子吗?卖了,你爸的手术费也能凑齐,你的生活费也够了,凭什么要扒拉着姜淼啊,姜淼欠你们家的?”客厅里,纪菲菲坐在沙发上,不客气地说。
纪菲菲说话特别强势,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沉默的小姑娘,扯了扯纪菲菲的袖子,暗示她说话态度不要太厉害。
昨晚周瑶晕倒,输完液,我只好把她带回纪菲菲家。
一晚上过后,周瑶情绪好一点,我才敢跟她商量周父的事情。
“房子不能卖,我们家就剩这套房了。”出人意料的,一晚上过后,周瑶冷静许多,再没有昨晚的慌张无助。
我刚想说什么,纪菲菲一声冷笑:“不卖房子你想干嘛,手术不做了,直接放弃。那也行啊,你这个亲生女儿都能狠下心,我们家姜淼有什么好反对的。”
周瑶抬起头,忽然瞪了纪菲菲一眼,那一眼十分凌厉,让人心悸。
我心里打了个突,周瑶的目光已经扫过来,带着一丝恳求:“不就是十万,你找人借行吗?”
我愣了愣,嘴里发苦:“周瑶,我没法找人借,而且这不是十万的事,手术后还有一大堆治疗费。”
“说到底,你就是不想治!”周瑶嘴角翘了翘,冷笑。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这姑娘有些陌生。
然后周瑶站起来:“你欠我们家的。”她说,眼神很冷,又带着嘲讽,“你欠我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哥为什么会出车祸。”
我浑身颤了颤,莫名觉出一丝冷意,张了张唇想说话,却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晟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又在我面前闪过……
“你们俩吵架,你要跟我哥分手,我都听见了!我哥要不是为了追你,根本不会被车撞!”周瑶吼出来,恶狠狠得看着我,最后嘴角高高翘起,仿佛嗜血的小恶魔,得意的下了结论,“我哥不出意外,我爸也不会脑溢血瘫痪住院,所以都是你欠我们家的!”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一黑,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刻意不去回想我与周晟的争吵,也压根儿不敢回想。
那场车祸后,我就有了晕血的毛病,倒在血泊里的周晟是我的噩梦……
“那是因为你哥劈腿!”纪菲菲气得摔杯子,“别什么欠着你们家,你哥那个混蛋,劈腿被我撞见的次数就好几次,姜淼是傻到家了才会一次一次原谅他!”
“你胡说……”
“够了!”我打断她们,声音大得掩盖过一切争吵。
我脸色一定很白,因为我脑子嗡嗡作响,我看见一大片黑,深色的,粘稠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深渊,然后我眼睁睁得看见自己踩了下去,因为我听见自己说:“我会想办法的。”
我会想办法的,我想。
周晟是我这辈子的债,没有办法摆脱的债……
“姜淼……”
身后,纪菲菲还想说什么,我已经走了出去。
三月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发疼,我抬手下意识挡了挡。
多像周晟走的那天,我想。
他说“姜淼,你原谅我,我无心的”,他说“我爱你,姜淼”。
多可笑,爱一个人难道是要通过一次又一次跟别的女孩再一起才能证明。我到底是有多不堪,多失败才会让你一次又一次得选择别人,然后欺骗我?
可惜没有答案了,周晟永远也不会给我答案了……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我有些恍惚得想,不知不觉走到医院大门口。
我抿了抿唇,缓缓走进去。
“患者脊椎已经出现侧弯症状……”骨科门诊部,走道上,穿着白大褂的姜北陌正拿着病历跟几个实习生交待着什么。
午饭时间,大概是要去食堂吃饭吧,然后一抬眼,看见走廊上的我。
姜北陌的眼睛永远沉静透彻,仿佛一眼能将人看穿似的,此刻看见我,将病历随手递给身旁的实习生,扶了扶金丝眼镜框,抬步走到我面前。
“吃饭没?”
我摇摇头。
他个子一直比我高出一大截,因此每次这样跟我说话,总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走吧,带你吃饭。”
“哦!”我屁颠屁颠地跟上。
仔细想一想,姜北陌这人虽然冷清,但每次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却总是关于吃饭,吃饭总是一件温暖的事,所以很多时候,我虽然觉得姜北陌不近人情、十分冷血,可每次遇上麻烦,想起的第一个人好像也是他。
然而姜北陌吃饭的时候话很少的,今天就更沉默,好像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他似的,不怎么搭理我。
眼看一顿饭快吃完,我才鼓起勇气,期期艾艾的开口:“姜北陌,你能不能……”
“不能!”他已经吃完饭,优雅得拿着湿巾纸擦拭手指,吐出的字眼却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我愣了愣。
“姜淼。除了这个,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帮你。”他将纸巾仍在餐桌上,态度冷硬,“我的意思并不指金钱,而是从头到尾我就不赞同你干这种傻事,这不是你的责任。你是成年人,应该学会权衡利弊。”
我垂着脑袋,咬着唇,无话可说。
同一家医院,周父的消息传进姜北陌耳朵里一点都不奇怪,我来找他的目的他十分清楚。
他叹了一口气。
“下午还有手术,你仔细想一想,我先走了。”
我一直埋着脑袋,只觉得鼻尖酸酸的,眼睛涩得厉害。
一直到姜北陌走远,我都没有抬头。
偏偏纪菲菲还给我发微信:“别想着找高修齐借钱,姜淼,我们一分钱都不会借给你!求求你别再当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