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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HONG TANG JIANG CHA |
第二天,在发布完无聊的网站房屋信息,结束手上工作后,我专门跟销售部组长请假,决定疫苗的钱不能省,否则我若真的被那只猫感染,而导致英年早逝的话着实不大划算。
理所当然的,在我去签请假条时,销售组长对我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耳提面命。
三十多岁就已经濒临秃顶的组长先是唾沫横飞地对我连续三个月垫底的业绩进行了深深的羞辱与嘲讽,继而又语重心长地跟我灌输了一番类似于“我骂你也是为你好,销售这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客户就是上帝,你的任务不是伺候上帝而是学会从上帝口袋里掏钱,你连上帝的钱都还没掏出来,怎么还好意思偷懒请假”的鸡汤。
期间组里的一位新人崔莉莉敲门进来,组长立刻露出春风和煦的笑容,用老母鸡般关爱的眼神看她,并且指着崔莉莉当场给我难堪:“你看人家莉莉,才来公司两个月,已经成交了三套房子,你说你拿着一张名牌大学的毕业证有什么用?姜淼,我早就跟你说过,销售就是脸皮要够厚!”空气有一秒的沉寂,组长摸摸脑袋瓜,不耐烦地冲我摆手,“行了,行了。你赶紧出去吧!”
我拿着签好的请假条走出组长办公室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我看见外面大概十多个平方的小组工作间,密密麻麻的格子间里坐满了我的同事,几乎每个人都在打电话,不用听我也知道他们的开头,语气一定要多小心翼翼有多小心翼翼,问候一定要多亲切有多亲切,他们会说:“喂,小姐(先生)您好,我们这里现在有一个新楼盘,位置好、环境佳……”然后往往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挂断电话,或者中途便遭遇客户怒吼“你们这些黑了心的中介烦不烦”直接挂断电话。
极少数能够听完电话的,极少数能够真的跟你加微信了解详细信息的,更少数能够约出见面,让你为他提供服务,挑选自己中意的房屋。
我们在用无数个极少数去堵一个惨淡的成交率,以及背后高昂的提成回报。
这就是我的工作。
我回到自己的格子间,突然有些烦躁,然后我想起那张我引以为豪的名牌大学毕业证;想起当年高中的时候为了考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也曾头悬梁、锥刺股;想起我曾信誓旦旦地跟纪菲菲豪言壮语,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厉害的室内设计师;想起我梦里面的柔软而温馨的我亲手设计的属于我自己的那间小房屋……
据说毕业后能真正从事自己专业工作的大学生不到百分之五十,除了一些热门专业的专业对口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十外,有一半专业的学生都会面临毕业转行的悲哀。
我很不幸,活成了另一半。
我突然就被一种隐约的失落感包围着,甚至不敢深想这种失落感从何而来,是因为最近销售的接连不利,还是因为偶然碰见设计行业的顶尖精英陆时禹,毕竟在纪菲菲买来的那些昂贵的杂志上,陆时禹的那些照片下面,总会印着关于他的那一串冗长的介绍语,配上需要打省略号的各种国内外知名设计奖项。
毫无疑问,陆时禹活成了我曾经一边忍不住幻想一边忍不住脸红的模样。
我有些失魂落魄地乘坐地铁到达医院,下车的时候,到医院对面的水果店买了些时令水果,然后强我打起精神,去疫苗区挂了个号,乘着排号的空隙,提着水果,熟练地钻进了住院部护士小姐姐们的值班室。
“淼淼,来得这么勤快,看来这个业绩不错,来,赶紧把住院费交一交。”护士长笑眯眯地冲我伸手。
我顺手将手上的水果塞过去,夸张的打岔:“您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你少来!我说真的,住院费你拖了快半个月,财务科可已经催过一遍了,我可替你挡不住。”护士长剥了个橘子,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
“知道啦!”我心里一沉,面上却不显,故作轻松地回,又了解了一下周叔的病情,才急急忙忙去疫苗科排队。
周昇的去世,引起的是一连串连锁反应,周父爆发脑溢血,在周昇丧事还未办完时就紧急住院,高昂的手术费不仅将我与周昇那点微薄的积蓄花光,后续疗养费更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彼时周昇的妹妹周瑶刚上大学,且是学费不低的艺术专业,处处需要钱,单亲家庭长大的周瑶骤然失去两位亲人,天旋地转,毫无章法。无依无靠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我。
我被逼得没有办法,不得不将周家那间老房子租出去,房租当做周瑶的学费及生活费,剩余的作为周叔的住院费与疗养费,房租显然不够,而我那时毕业一年,在设计部还依旧出于半个小白阶段,薪水堪堪只够自己日常开销。彼时房地产市场火热,依照纪菲菲的说法,分分钟带我走上人生巅峰,我瞅了嗷嗷待哺的周家一眼,辞职,果断跟着纪菲菲做起了房产中介。
两年里,周父病情多次反复,光是手术就动了三回,回回让我的好不容易积攒的积蓄成功清零,我有时怀疑自己能否坚持不一走了之。
为此纪菲菲常常嘲笑我好大一朵“白莲花”,觉得我跟十几年前那些年代剧的悲惨女主一样,身上的圣母光环已经要将她闪瞎。她用一种异常尖酸且刻薄的语气,试图说服我停止犯傻,然则我时常想,倘若世上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周瑶的无依无靠,那必然是我,我们那样同病相怜。
医院永远是人潮拥挤的地方,尤其是大型医院,如果不是为了顺便探望周父,我是坚决不想往这种地方挤的。
我握着医疗卡,在候诊区一边刷微博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待,身边突然多出一抹高大的影子,抬眼望去,身披大白褂的姜北陌双手插兜,口罩上方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打小令我羡慕嫉妒恨的长睫毛。
我一个手抖,还停留在微博页面的手机成功的往下掉。
如果一定要从我认识的人里面排出一份我最讨厌的名单的话,“姜北陌”三个字一定榜上有名,又如果一定要排出一份我最佩服人的名单,那么姜北陌仍在榜单上,最后非要再排一份我喜欢人的名单,很烦躁,姜北陌依然可以在榜单上占得一席之地。
这种复杂又微妙的情绪常常让我精神分裂,然而谁的人生里没有一个让人烦躁的存在,姜北陌扮演的,恰好就是那个存在者。
一只骨节分明手很快接住我掉落的手机,避免了它粉身碎骨的命运。
姜北陌用另一只手摘下口罩,纤长的睫毛眨了一下,英俊到令人窒息的面孔很快露出全貌,可惜我从小看到大,已经具备十分的免疫力,然后我听见他低沉的带了点不耐烦的口气:“手怎么了?”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问我的是我手抖掉手机的事,还是问我手上抓伤,但无论哪一件,都让我的蠢笨在这人眼里无所遁形,从小到大,每到寒暑假我都要接受一遍自己是个蠢货的事实,有了姜北陌的存在,我甚至疑心自己是一路蠢到大的。
“就那样呗。”我不甘心地嘟囔,暗恨住院部那几个小护士八卦,一定又是她们通风报信,这人才专程到这里看我笑话。
头顶上方传来对方的深呼吸,下一秒,姜北陌将我提溜出来,提溜着我手臂一路将我带到疫苗室。
“哎,还没轮……”我刚想挣扎,发现护士正好叫到的我号,顿时果断闭嘴。
大约嫌我聒噪,还是被他瞪了一眼。
对于姜北陌来说,我一定是他人生里猝不及防的最大的大麻烦,诚然,我们拥有同样的姓,血缘让我们不得不跟彼此和睦相对,然而每年寒暑假姜北陌被迫回老家度假时成了我们彼此最痛苦的时光,而自从我成功考上A市大学,来到这人的城市,这种痛苦便与日俱增,没完没了。
我跟姜北陌以一种复杂的亲戚关系相处多年,他母亲的再婚对象是我大伯,姜北陌十岁到大伯家,改姓姜。
那会儿我还是个四岁大的什么都不懂的小不点,出生没多久父母双双意外去世,我便在奶奶的照顾下磕磕绊绊的成长,奶奶身体不好,作为亲戚们眼里的小可怜,我的成长方式是东家过几天,西家住几天。
家里的亲戚们都让着我,谁叫我身世悲惨、可怜兮兮,这直接养成了我小霸王的独特性格,据说当年我见到这个漂亮的小哥哥的第一眼,我就往人家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并洪亮地用“我的”两个字直接宣誓了主权。
所谓喜剧的开头往往以一个难以预料的悲剧结尾。
从小学开始,我的成绩也如我的成长一样磕磕绊绊,惨不忍睹,于是作为曾经被我宣誓过主权的大哥哥,尤其还是一个文武双全、跳级多次的优秀存在,姜北陌成了替我补习的最佳选手。
我后来想想一个半大少年,长得英俊清秀,学校里不知道多少女生爱慕,却在每年可以肆意撒野的假期里,不得不对着一个胖妞(是的,那时候我还是个胖子)不停地重复他重复过的功课,光是想一想,便忍不住替对方掬一把同情泪。
但彼时彼刻,我对姜北陌的厌烦程度不亚于老师布置的繁重作业,因此他那张好看的脸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我总是想出各种招数让这个半大的家教难堪,最不懂事的时候,甚至攻击他的姓氏,用周围孩子们嘲笑他的方式嘲笑他是个“拖油瓶”。
姜北陌利索地给了一巴掌,差点将我煽至耳聋,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生气的姜北陌,气得几乎想要将我灭口。
这直接导致从那时开始,我对姜北陌这个漂亮的小哥哥产生了极大的畏惧感,时常梦里梦见他化成怪兽,将我一口吞没。
这无疑成为我与姜北陌之间的一道裂痕,尽管后来我晓事,明白自己的错处,但我与他已经心照不宣的形成了“面上笑嘻嘻,心里哼唧唧”的相处模式,在大人面前我们是多么兄友妹恭的好亲戚。
我的好亲戚把我一路推进疫苗室,打针的时候我双腿有些发软,按住护士姐姐的肩膀,故作坚强:“没事,不会很痛的,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相信你的技术!”
护士小妹妹:“啥?”
帘外传来姜北陌的冷哼。
一分钟后我捂着屁股,有些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去了医院食堂。
沿途穿过走廊,无数花一般年纪的护士妹妹见着姜医生先是含羞带怯,红光满面,继而再瞅见如花似玉的我,顿时眼神如刀,刀刀致命,无法,我只得娇嗔地挽起姜北陌地胳膊,甜甜蜜蜜地问:“堂哥,我们去吃啥?”
姜北陌看我的目光立刻仿佛看一个精神科重症病人,我摸摸鼻子,尴尬地放开手。
几分钟后,姜北陌从窗口端了一份土豆炖排骨、西红柿炒蛋、蒜蓉莴苣,外加一份汤,堪堪两个人的分量,从筷子递给我的那一刻,我便埋头苦吃,相对无言。
“过年回老家一趟,自己算好年假。”喝了一口汤,他忽然说。
“嗯。”我点头。
“不用订票,我今年开车。”
这是让我蹭车的意思。
“那大伯他们呢?”
“忙!”这人头也不抬,随手将不吃的鸡蛋挑给我,我皱皱眉头,又着实不敢反抗,只能气咻咻地咽下。
“那就只有我俩回去了呗。可是车程好长啊,你行吗?”
对方丢来一个冷眼。
我差点忘了,姜大公子从小履历优秀,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他不行,就算真的不服,他也完全可以将人揍服。
“大伯母那天偷偷问我你交女朋友的事了。”我赶紧转移话题。
姜北陌好看的眉拧了拧。
“说你再不去相亲,她就给你包办婚姻。”我缩了缩脖子。
这人显然不在意,继续气定神闲地将不要的鸡蛋往我碗里夹,真是“气煞我也”!
我想了想,鼓起勇气,深情款款地说:“你要是‘那方面’有问题,早点跟我说,家里的工作我来做。”
“姜淼!”这回姜北陌终于动怒,额上青筋隐隐跳动,脸色姹紫嫣红。
“我开个玩笑……”我赶紧说道。
姜北陌深吸一口气,然后这人开始发挥他的毒舌本质,似笑非笑地关心我:“你最近业绩怎么样?”
我赶紧埋头跟碗里的炒鸡蛋斗争。
“两套?”这人抄着手,语气真是十足的欠扁,“一套?不会一套都没有吧?”
在姜北陌欠扁的口吻里,我的头越埋越低,差点埋进碗里去。
最后忍无可忍,只好揭竿而起,反驳:“房产行业的严冬,没有看新闻吗?是市场经济不景气!”
对面这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任我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我业绩烂的事实,俊脸上明晃晃地写满了同情。
我脸都快气红了。
最后,姜北陌眨了一下眼睛,悠悠道:“有空替我挑一套!我下午还有手术,你自己先回去吧。”起身,手抄在口袋里,拔腿便往外走。
我脑子还在琢磨他的意思。
等反应过来,兴奋地立刻蹭上去,戳他:“哇,姜北陌,你都能买房啦,首付还是全款?医生这么挣钱的吗?咦……你是不是收家属红包啦?你的医德呢!”
在全国房价最高的A市,在寸土寸金的A市,毕业才三年的姜北陌居然一声不吭地要买房了?
“闭嘴!是炒股赚的!”
对话以姜北陌丢给我的冷眼结束。
但是我跟纪菲菲的晚餐仍然离不开姜北陌即将在A市买房置产的话题。
“你知道吗,菲菲。”我喝着纪菲菲顺路带回来的热奶茶,一脸伤怀,“当年我在姜北陌手底下,每做错一道题就要面临这人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他用的最多一句话就是‘你的脑子长在屁股上吗’类似这种反问句,这对我幼小的心灵是多大的伤害!”说着,我打了个嗝,“我一度觉得人生晦暗、没有希望,自己就是个天生的笨蛋,所以那个时候我幻想的最多的就是,等有一天我考上名牌大学,事业有成,一定要把这人甩的远远的,我要穿着范哲思的小西装,踩着古奇的高跟鞋,开着火红的玛莎拉蒂,最好旁边还坐着一个一米八的帅哥在这人面前招摇过市,甩他一屁股尾气,可你看看我现在……”说着,我环顾了一下我跟纪菲菲所在的这间老房子,五十多平米的二居室,是纪菲菲花了全部积蓄贷款买的,虽然我用我毕生智慧精心将它布置地温馨可人,可依然摆脱不了小老鼠们时不时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上蹿下跳、载歌载舞。
纪菲菲忒不服:“怎么了,你个白眼狼,让你白住你还嫌弃上了是不?”
“当然没有!”我吸了吸了鼻子,“我现在做梦都想要个这样的小房子好不好?我就是感叹一下,当初的梦想多么豪迈,可现在姜北陌那厮都要买房了,我知道那家伙的性格,从来都只挑最好的,手上没个巨款是肯定不会提买房这事的。差距好大,我今天在医院布告栏看到他的升主任了,才二十九岁,这人就在医院升主任,你说他是不是开挂了!”说着,我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
纪菲菲跟我一起捧着奶茶,一点都不意外的:“你那个堂哥,二十三岁就已经是医学博士了,你是不看医学杂志吗?人家发表的医学论文在国内也是有知名度的好不好?买个房子多正常!”
我扁着嘴,默默叹气:“感觉这辈子是追不上了!”
“扑哧!”正在喝奶茶纪菲菲一口喷出,来不及擦拭,就惊讶的问我,“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觉得你可以事业有成堪比一个医学博士的吗?”
我眯着眼不甘心地瞅着纪菲菲:“医学博士怎么了,我以后……”联想到我半路夭折的梦想,直接焉儿了,趴在桌上一脸“恭喜对方,你已经成功把天聊死”的淡漠。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毕竟咸鱼也有资格做一只快乐的咸鱼对不对?”纪菲菲拍拍我肩膀诚恳安慰道。
这回我直接翻了个白眼懒地搭理她了。
过了半响,我又想起什么:“话说你一个网红,天天高价买点财经杂志就算了,连医学杂志你都关注?”
“你不懂!”纪菲菲一脸高深莫测,优雅地搅动茶杯里的奶茶,仰头喝下的时候露出那截堪比天鹅的细白脖颈和精致锁骨,冲我深沉道,“作为努力脱单的剩女,面对人生的另一半,如果我还是只能从诗词歌赋跟他聊到人生哲学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听说现在大家都聊IPO、P2P、AI、基因工程以及巴菲特。”
我在一瞬间的目瞪口呆后,脑子里快速带入了一下高修齐那张奶油脸,随即更加深沉地握住纪菲菲的双手:“亲爱的,当然应该这样,可作为一个以后注定要嫁给霸道总裁的女人,你不应该只考虑在灵魂上跟对方产生共鸣,现在挑媳妇都十分追求女性的传统美,比如‘贤惠’这一条,而洗碗一定是这项美德的重中之中,来,好好表现!”一边说我一边将手上的空碗塞进纪菲菲手里。
然后,趁纪菲菲还没反应过来,我飞快地逃进卧室。
纪菲菲过来砸门,中气十足:“姜淼,你今天要是敢不洗碗,我明天就把你的行李打包扔出去喂狗!”
“狗不吃!”我一边上锁,一边得意。
夜幕让人昏昏欲睡,门口的女人还在歇斯底里,我已经倒在我那张二手小破床上,纯棉被单舒适极了,我侧过头,从窗户里望见一轮圆月,突然想起奶奶说,月圆的时候,就是全家团圆的日子。
可自从奶奶去世,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全家团圆的感觉。
奶奶常常一边梳头一边跟我说:“淼淼啊,爸爸妈妈不在也没有关系,只要奶奶一口气在,看我几个儿子哪个敢对你不好!我们淼淼这么可爱,只要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了,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把自己活高兴就行!”
可我好像活得没有那么快乐,我捂着被子,有些矫情地想。
枕头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微信提示音。
我把手机摸过来,打开微信,通讯录提示有人加我,头像是一只猫。
我盯着那只猫瞅了一会儿,突然猛地坐起来。
好像是陆时禹那只爱猫?所以这是陆时禹?
我拉开门,还在捶门的纪菲菲一个趔趄,差点没摔进来。
“陆大神好像在加我微信!”我握着手机,冲正要发飙的纪菲菲呆呆道。
纪菲菲一秒冷静下来,然后这妞摸了摸我的额头:“为了不洗碗,你居然连妄想症都装,你赢了,我洗,好吧。”
她果真去转身去客厅收拾碗筷。
我靠在门板上,手都有些哆嗦,陆时禹居然加我微信,难道他真的暗恋我,想撩我?
我有些忐忑的点击通过。
一时,对面没人说话。
“是陆学长吗?”想了想,我小心翼翼地打了几个字过去。
“嗯。”好一会儿,对方才回来一个字。
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居然真的是陆时禹,我倒在我的小床上,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蹦跶,觉得这简直堪比年度最不可思议事件,就像某宝突然宣布,我有可能成为中国锦鲤。
我一时想起陆时禹向我告白的梦境,一时又想起当初系花哭哭啼啼控诉陆时禹是个渣男,脑海里不断切换着各种场景,甚至已经烦恼倘若陆时禹突然跟我告白,我是该拒绝呢还是该娇羞地应承?
我捂着脸乱七八糟地想着,结果,手机又提示信息进来,对方发来一张照片,等我看清楚,差点没从床上滚落。
陆时禹那堪比大卫雕像的肱二头肌上伤口赫然重新撕裂,甚至比上个星期感觉还要严重。
这么赤裸裸的一张照片,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陆时禹就差打出“医药费”那几个字了!
我脑海里的粉红泡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联想起照片背后的深意真是差点流下“激动”的泪水,觉得陆时禹这般处心积虑地发来这样一张照片,我除了打钱已经别无他法,果然资本家之所以成为资本家一定具备某种常人难以企及的素质,比如“斤斤计较”这一条,陆时禹简直登峰造极。
我不想再挣扎,视死如归道:“您把医药单拍给我吧,我转钱。”
我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想起卡上那干瘪的存款,那颗刚才还因为那些旖旎幻想噗通跳动的心脏犹如被人捅了一刀,简直痛彻心扉。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不久之后,陆时禹发来另一张照片,他那只白色爱猫趴在沙发上,半阖着双眼,正以一副贵妇小憩之姿悠闲地闭目养神。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只臭猫我的屁股就隐隐发疼。
半个小时后,我裹着外套,穿着淘宝上十三块八毛钱买来的毛拖鞋,站在小区门口的十字路口,显然十三块八毛钱买的拖鞋并不具备强大的保暖功能,冷风从脚踝灌进来,冻得我瑟瑟发抖,连同一起抖动着的,还有我那颗仿佛被陆时禹蹂躏过千百遍的心。
汽车的远光灯射过来,我抬手挡了挡,不一会儿陆时禹那辆高级轿车停在路口,是辆宾利,以我的眼力见,还无法一眼估出宾利的价格,但只要一联想到这辆宾利一定是抠门的陆时禹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我就恨不得踹上两脚。
我说陆时禹昨天居然好心送我回家,原来人家是提前踩点,让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车门很快被司机恭敬地拉开,陆时禹长手长脚地从后座下来,他穿了一条看不出品牌的黑色九分裤,上头松松垮垮套了一件蓝色卫衣,手臂被牢牢遮住,让我无法窥探陆时禹伤口是否真的重新裂开。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慎重地将猫笼递给我,臭猫显然还不知道它的命运,安静地蜷缩在笼子里,一副憨态可掬的蠢萌样。
呵呵,我想起这货昨天抓我的凶狠劲儿,屁股一阵发疼。
“我……我没养过猫,万一……”我抱着猫笼,有些不甘地嘟囔。
想想这只臭猫落在我手里能有什么好结果啊,我跟它明明有仇的说,都不知道陆时禹在想什么,居然让我替他照顾这只臭猫一个星期,代替医药费。
我一边感叹资本家简直物尽其用谁也别想占他半点便宜,一边又觉得陆时禹脑子有坑,明明我昨天才跟这只臭猫结怨。
“万一?”我话还没说完,陆时禹就意味深长地嚼了嚼这两个字。
这货整整高出我一个头,此刻的居高临下地瞅着我,我想起自己干瘪的钱包,很没出息得就紧张了:“也没有那么多万一,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它的,等您出差回来,一定还您一只健康聪明活泼伶俐乖巧可人的小白猫!”我赶紧笑眯眯得补充。
“它叫‘咖啡’。”陆时禹忽然强调。
“哦!”我点头,想一想着实不大甘心,忍不住眼神往陆时禹的手臂上瞄,“可是,您的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真的裂开了?”
陆时禹轻飘飘地顺着我的目光瞅了瞅自个儿手臂,然后一副准备撩起来的架势:“你要看?”
“没!不用!”我赶紧阻止,谁要看那么血淋淋的伤口啊,“就是觉得奇怪,明明不是都好了么?”
“昨天开车。”陆时禹轻描淡写地提醒。
我又感觉胸口中刀,简直觉得自己蠢得无可救药,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了,养它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我赶紧提起猫笼,转移话题。
我话刚说完,司机大叔忒伶俐,利落地打开后备箱,然后递给我一个硕大的白色置物箱。
“咖啡的猫粮、洗漱用品还有玩具都在里面,喂养方式也给您详细的列出注意事项了,那么姜小姐,就麻烦您多费心。”
瞬间觉得一只猫都混得比我好。
洗漱用品什么的真是……
“我不会打开看到一只 24K纯金碗吧?”我随口调侃。
原本以为陆时禹会笑,黑夜里,陆时禹少见的偏过头去。
“咳咳。”司机大叔掩嘴咳了咳,“陆先生十分宠爱咖啡,什么都是最好的。碗的话……”
“它最近有点闹肚子,记得每天汇报情况。”陆时禹打断自家司机,一只手插进口袋里,忽然有些不自在的说。
“哦!”我不情不愿地点头,还要每天汇报情况,真当我养猫保姆了?
哼,看我欺负不死它!
“不少于三千字!”这货补充。
我猛地抬头:“又不是做实验,还要写实验报告吗?”
“大概是怕你虐待它。”陆时禹气定神闲。
有一瞬间我真想将这只臭猫扔还给陆时禹,告诉他我不干了,可谁叫我人穷志短,在金钱面前,我的小膝盖并没有那么宁折不弯。
但是陆时禹真的太天真了,这副不依不饶的做派只会让我对这只臭猫更加反感,阳奉阴违那一套谁不会,写就写。
我心里正胡乱的想着对付的小九九,陆时禹好似一眼看穿我,高挑的身体忽然往下压了压,一张俊脸在我面前慢慢放大:“姜淼……”磁性地声音在我耳边想起,但我莫名就是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后挪,陆时禹修长的手指却固定住我肩膀,“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为什么?”我真是嘴唇都在发抖。
“因为欠我人情的人里面,只有你最胆小怕事,又胆小又没出息!记住,得罪‘咖啡’就好比得罪我,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真是下个动作就想跳起来把陆时禹这人揍地上,让他领教一下什么叫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还有我到底刚才会什么会脑抽对一个上星期嘲笑我“没眼光”现在又嘲笑我胆小的人产生粉红色泡泡?
“我……我会每天三炷香把它供起来!”可我还是听见自己懦弱地没有半点出息的谄媚声。
“很好!”陆时禹顺手摸摸我头,“记得每天三千字。”
“嗯。”我含泪点头。
我把咖啡拧回去的时候,纪菲菲刚刚从厕所出来,这妞穿着一件性感的蕾丝睡衣,一边往脸上抹一层厚厚的我连品牌都叫不出的法国化妆品,一边瞅我以及我手上的猫:“你半夜抽风,哪儿弄来的玩意儿?”
我将猫笼顺手搁在茶几上,刚想抱怨一通,谁知道这只臭猫大约十分玻璃心,见不得我敷衍的态度,立刻喵呜了一声,提醒我她有一个高贵不容轻忽的主人撑腰。
我那个气,叉腰指着这臭猫发泄:“叫什么叫!你昨天咬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别以为姓陆的有什么了不起,哼,现在我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更容易!”
“喵呜”臭猫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转过头,不理我了。
纪菲菲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梦游啦?”
我倒在沙发上,胸中郁气难平,抱着抱枕,气哼哼地瞅着这只臭猫。
手机叮地一声,传来微信信息提醒。
陆时禹:“‘咖啡’有抑郁症史,不高兴就不想吃东西,记住不要养瘦了。”
翻译一下就是不能随意辱骂,否则影响此猫心情,不吃饭唯我是问。
我终于受不了,憋屈的“哇呜”一声抱着枕头哭出来。
我这哪是带回来一只猫,分明带回一个小祖宗啊。
“还有,”信息又传过来,“记得去打疫苗!”这人还转来一个名为“疫苗费”的红包。
我顿时“嚎”地更大声,简直止都止不住。
这个悲催的人不如猫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