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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HONG TANG

JIANG CHA

我又梦见陆时禹了,梦里的陆时禹还是大学那副模样,穿着压根猜不出品牌的白衬衫搭配九分牛仔裤,露出一截干净的骨节分明的脚踝,再冷的冬天都不例外,女生们觉得那是时尚,只有我和纪菲菲在背后吐槽他装酷。

可陆时禹那张脸是真的好看,浓眉,鼻梁高挺,瞳孔漆黑,看人的时候仿佛映了一汪潭水,清清冷冷的,睫毛非常长,薄唇,据说他有四分之一英国血统,轮廓分明的五官像极了杂志上的平面模特。陆时禹整个人也是如模特般冷清,总是抿着唇,跟谁都懒得说话的模样,有追求他的女生抱怨过,让陆大神开口说话,堪比挑战鹦鹉学舌。

梦里面陆时禹半坐在课桌上,依稀是午后的场景,窗外有风,风吹动树叶的影子映在玻璃窗上,影子一荡一荡的。那一定是我离陆时禹最近的时候,因为视线里陆时禹只修长白皙的手指离我非常近,呼吸可触,我半阖着眼帘,瞥见他姿势随意,朦胧中仿佛一段剪影,空旷的教室响起他的声音,慵懒的,随意得像跟我讨论天气,他说:“姜淼,我们要不要试试交往?”

我翻了个身,好似梦里都清楚自己在白日梦,陆时禹怎么可能跟人告白,可我还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啊”,然后,梦境分崩离析,我的屁股被人踹了一脚,顺利地从那张网上淘来的二手床垫上跌落,跌了个狗啃泥。

纪菲菲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得吩咐:“我要吃‘糊涂蛋’!”

原谅我大清早就神志不清,我以为她指得是追了她三年连她一根小指头都没碰着的傻蛋高修齐,我想高修齐终于要修成正果,翻个身,迷迷糊糊地回她:“你随便吃,蒸着吃,炒着吃,吃哪儿都行,高修齐绝对不反抗。”

然后我抱着跟我一起跌下床的被子,想看清梦里陆时禹还有没有话说,毕竟这种大神级别的告白是第一次,我多少有点膨胀。

纪菲菲的“猪蹄”毫不犹豫地将我从美梦中踹醒,这回我撞上床柱,痛得我龇牙咧嘴,跳起来就想跟她吵架。

偏偏纪菲菲像个土财主一样抖了抖她手上的钱,我的腿就软了,很快意识到这妞可能指的是荷包蛋,十分识时务地朝她老人家鞠一躬:“纪大爷,您是想要糖醋的还是麻辣的,要做成心形吗,配点香菜怎么样?”

纪菲菲把那张毛爷爷塞进我睡衣里,细嫩的手指挑逗般从我脸颊滑过,声音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不用,滴两滴酱油就行,嗯?”

钱已经到账,我立刻翻脸不认账,一巴掌将这姑娘煽到床上,揣着“赏金”去了卫生间。

“荷包蛋,两个!”

“知道了!胖死你!”我不甘心的回嘴,然后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那张梦醒一半的脸,虽然不是什么春梦,可是男主角换成陆时禹,我的脸就可耻的红了。

梦境非常真实,仿佛回到那年夏天,教学楼里,半趴着睡觉的我,一直恍惚的觉着陆时禹有来过。

十五分钟后,我坐在一边优雅享受她高价钱买来的两个荷包蛋,一边翻阅一本时尚杂志的纪菲菲面前,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红着脸跟纪菲菲讨论这个梦境。然后,金黄的荷包蛋毫无意外地就掉在了她花高价买来的杂志上,纪菲菲痛心疾首又怒不可遏:“姜淼,你的梦已经脸皮厚得脱离地心引力冲向太空了,还好我昨晚梦见‘卷福’找我搭戏,并且希望假戏真做,我们打平!”

作为一个十八线小演员,哦,不,纪菲菲连演员都算不是,她只是个在直播平台卖穿搭的小网红,小网红用她的终极梦想来讽刺陆时禹跟我告白的的事,不可谓不悲壮,可我沉默一会儿,认真严肃得跟她分析陆时禹有可能从大学时就试图撩过我。

纪菲菲翻了个大白眼,又深沉得握住我双手,语重心长:“姜淼,你不能因为陆时禹昨天救了你,就想入非非,这样显得你很没有脑子,毕竟霸道总裁戏的套路里女主总是充满了各种反抗,而不是各种肖想。”

我刚到嘴边的“可我拒绝了他”就生生憋在喉咙里,胎死腹中。

其实我已经好久没有想起陆时禹这号人物,毕竟毕业三年,我已经被血淋淋的生活成功从小仙女逼成了务实主义的小职员。

类似陆时禹这样的人,看起来遥不可及,而我跟陆时禹唯一的联系,就是我们拥有同一所大学的毕业证书,哦,还有一张一起参加比赛的荣誉奖状。

这种薄弱的关系在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挟持事件里终于得到了升华,陆时禹从一个我的大学学长升级成为了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我是以身相许,还是以身相许?

“啊呸!”

纪菲菲语气词生动地表示了对我的鄙视,随即她从她那堆财经杂志中抽出一本,扔到我面前,“陆氏旗下的设计部正准备跟东阳集团的房产部签署合作意向,一旦拿下合作,陆大神的口袋就是几个亿的进账,你以为陆时禹救你是脑子发热,要是在售楼部就发生血案,两方的合作还要不要继续?”

我拿起杂志,扉页上,陆时禹的侧脸已经完全褪去大学时的稚气,杂志精修过的图片,男人因为西装与腕表的点缀,仿佛被一杯精心酿制的美酒,奢华又诱人。

我认命地趴在桌子上,捧着脸,垂头丧气:“我一定是最近太穷了,连陆时禹这种渣男都要肖想。”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难道真的没有土豪可以发展成我的潜在客户,投资买房吗?”

纪菲菲刚含进嘴里的咖啡又喷出来:“姜淼,人家看不上你就成渣男了,你的三观还真是独特!”

“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陆大神当年抛弃系花的八卦?”

纪菲菲眼睛亮了亮,身体已经诚实地往前凑了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其实我跟当初活在年级传说里的陆大神也并不是全无交集,起因是因为某次图书馆打扰过一次系花跟陆时禹激情澎湃的现场,从那时开始我便彻底沦为了陆时禹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跟他碰面就没什么好事。

亲眼见证他跟系花从你侬我侬到最后惨烈的分道扬镳,我默默地在这个全校梦中情人身上打了个叉,干净利落地标出“渣男绕道”四个字。

纪菲菲听我讲完,精明的抓住重点:“激情澎湃?图书馆?”

我敢打赌,这个眼冒绿光的女人现在脑袋里面的画面一定要多脏有多脏。

“就是现场接吻,激不激情,彭不澎湃?陆大神嘴唇都被咬破了。”我喝了一口水,淡定打破纪菲菲的幻想。

纪菲菲果然十分失望,吐槽:“你是幼儿园大班毕业吗,接个吻算什么激情澎湃?”继而又色眯眯的,“不过嘴都咬破了,那是挺激烈的!”

“谁叫我那时还是一个初吻还没有奉献出去的纯情少女!”我哀叹,想起当时撞破两个俊男美女的画面,结果我是最紧张的那一个,当事人反倒比我淡定得多。

纪菲菲爆笑:“所以你的初吻是什么时候奉献出去的?”

纪菲菲一问完,客厅静了静,她好似也知道问到不该问的,端着盘子:“我去洗碗。”落荒而逃。

我坐在饭桌旁,将杯子里最后一点柠檬水喝完。

窗外天气非常好,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多么美好而安宁的早晨,像极了周昇走的那一天。

周昇是我的大学初恋,自然是我的初吻对象,如果两年前没有那场车祸,那现在的我不是跟着纪菲菲住一起,还需要靠她时不时接济的未婚女青年,也不是每天都为了周昇他爸的药费愁眉不展房产销售,更加不是成天幻想着有人能在我手上成交一套别墅的大穷鬼。

周昇那个该死的混蛋,当初口口声声的说要爱护我、保护我,照顾我,结果丢下一大堆烂摊子,所以男人说话算数母猪都能上树。

“你今天不用去见客户吗?”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纪菲菲故意转移话题的声音。

我立即陷入比失去周昇更深的惆怅:“昨天差点小命不保,我现在看到哪个客户都觉得是不正常关系,感觉随时有人会掏出刀子袭击我。”说着,我环着手臂打了哆嗦,仿佛又回到昨天被那个疯狂的大姐拿刀袭击的画面。

我叫姜淼,是个房产中介,说好听点,叫置业顾问,网上铺天盖地全是我们的广告。这行还是纪菲菲带我进来的,那两年房地产火热,纪菲菲做得得心应手,劝我入行时,壮志凌云,一副立马带我走上人生巅峰的口吻。

那会儿周昇刚走,我缺钱得要命,想也没想就跟着纪菲菲入行,结果纪菲菲半路转行,在直播平台混得风生水起,偶尔还能进剧组打打酱油。不算人生巅峰,却也爬了半个山坡。而我,大约连个小土丘都还没摸着,到现在,我不仅买到一套房,连自己的专业也丢了,成了一个成天混吃等死的房产销售。

事情发生在昨天,我带着一对磨了半个月的客户去看新楼盘,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原配。

苍天在上,我哪儿知道原来男客户是个人渣,不仅拿着自家做生意的钱跑路,还骗家里拆迁的妻子为了多分一套房假离婚,带着第三者大摇大摆地在我这儿买房。

原配气疯了,拿着刀子在售楼部大喊大叫,要跟男客户和第三者同归于尽,客户是我带去的,劝架的事情当然落在了我头上,可怜我这个倒霉蛋,劝着劝着,原配不止要找男客户同归于尽,还要跟我这个黑心中介同归于尽。

陆时禹就是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想我一个小小的销售,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大姐的刀子捅过来的时候,我都吓傻了,呆呆的忘了要动,陆时禹怎么从天而降的我压根没发现,等我回过神的时候,这人的胳膊已经被划了好大一口子,鲜血哗啦啦地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流。

我很快被人隔开,疯狂的大姐也被保安制住,一大堆人冲上去检查陆总的伤口,嘘寒问暖,陆时禹将人挥开,大步走过来,脸色铁青,他说“姜淼,你没有脑子是不是”?

那是三年后我跟陆时禹的第一次对话。

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也压根来不及寒暄,我的视线里只有陆时禹气得起伏的胸脯,我从来没有见过陆时禹有那样情绪外漏的时候,他漆黑的眉毛拧在一起,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仿佛要随时可能原地爆炸。

我很没出息地被陆时禹吓哭了,蹲在地上,有点犯恶心,不是我胆子小,而是那副场景,实在容易让我联想当初周晟车祸的场景,血也是这样没完没了的流,从那以后,我就有点晕血。

陆时禹大约被我吓到,蹲下身看我,可很快我就对他进行了残忍的二次伤害,我吐在他身上了。

这样的连环暴击让场面十分混乱,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医院,等我再见到陆时禹,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脱去西装外套,这人将衣袖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他往衬衫嗅了嗅,带着明显的嫌弃。

陆时禹大学时似乎就有洁癖,我更加不好意思,站在门口期期艾艾的:“不好意思啊,陆学长。”非常不要脸地换了个容易套近乎的称谓,又狗腿得将买好的矿泉水递给他,“要不您先喝点水?”

那个时候陆时禹的助理正在给他办理各种手续,替他包扎的护士也刚走,急诊室里一时只剩下我们两个,陆时禹抬头看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眼带着莫名的复杂。然后陆时禹恢复他那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进的模样,冷淡地说:“不用,没事的话,你可以先走。”

虽然我跟陆时禹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人家好歹刚刚救过我一命,我再没有良心,也不可能掉头就走,只好在他身边坐下:“我……我陪着你,等你助理来。”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我坐在陆时禹身旁,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想开口解释:“我不是故意吐你身上的,我就是晕血。一见到血我就犯恶心,想吐,根本忍不住……”

陆时禹皱了皱眉头,抬起手肘看了一眼价值不菲的腕表。

那高冷的模样真是又酷又欠揍。

我可不是不会看人脸色的笨蛋,显然明白自己被嫌弃,心里顿时不是滋味,照纪菲菲的话来说,类似陆时禹这样的大忙人,时间就是金钱,估计他心里都后悔死了救我,现在还要听我一通废话。想到这里,我猴子烧屁股似的跳起来:“谢谢你,陆师兄,医药费我会承担的,就不打扰你了。”说着,我简直逃跑般往急诊室外头走。

“姜淼。”陆时禹忽然叫住我,我以为他至少要安慰几句,那么过分的看时间,实在是十分明显的不耐烦,一点礼貌都没有。谁知道陆时禹眨了一下眼睛,面无表情:“账号?”

我愣了愣。

“账号给你,医药费打到卡上。”

我承认那一瞬间我成功语塞。其实我也就是客气一下,类似于穷人的自尊心作祟,可我压根没想到陆时禹都那么有钱了,居然还这么认真的算计医药费。上帝作证,我要是有钱,也不至于连客户的问题都看不出来就急着跟人推销,我想起卡上四位数的存款,再瞅一眼陆时禹手臂上的伤口,一口老血含在嘴里,吞吐不得。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穷人的尊严让我立刻随手借了急震桌上的本子和笔递给陆时禹,“你写吧。”想了想,又实在不想当这个冤大头,“能报销社保后再清算吗?你有社保吧。”到这份上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陆时禹眉毛都不动一下,拿起笔一边要比划一边冷冰冰地说:“打架斗殴造成的伤害社保不报销。”那副口气,好像我是个法盲。

我又感觉胸口中刀,简直快要吐血三升,陆时禹账号写到一半,拧眉,突然放弃,一副记不住卡号的模样。

我心头一喜,觉着能不能就这么算了,这种有钱人干嘛非跟我们这些小市民计较,于是眼巴巴得等他说算了不用承担的话,毕竟电视里都这么演的,谁知陆时禹随手拿起手机,冲我示意,不用说,那意思一定是微信或者支付宝转账。

我顿时无语凝噎,觉得陆时禹到底是不是富二代啊,对校友的有爱呢?做好事不留名不求回报的传统美德呢?难道看不出来他校友穷得已经要冲破天花板冲向宇宙了吗。

这么想的不止我一个,有人敲门,瞬间打破我跟陆时禹交换微信账号。

“不好意思。”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他个子高挑,一张脸实在生得过分好看,搁古代简直能够的上祸国殃民的级别,特别是那双丹凤眼,不知道要招多少桃花,此刻丹凤眼眼底满满都是笑意,但似乎在努力憋着,咳了咳,“打扰一下……我就是来看看时禹。”

听着口气估计是陆时禹的朋友,我回头看,陆时禹对朋友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黑黑的,明显不太欢迎这个陌生来客。

“现在看完,你可以走了。”陆大神一点面子都不给,比刚才赶我的口吻还要冷漠。

偏偏丹凤眼忒不自觉,跟没事人似的进来,笑眯眯得冲我伸出手:“我叫沈矜山,是这儿的医生。”

对方态度称得上和蔼可亲,又有那样一张妖娆的脸,作为一个颜控,我当然立刻伸手跟美人交握:“你好,我叫姜淼。”

“姜淼。”沈矜山意味深长得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声音特别性感,我耳朵都红了,简直说不出话,只晓得冲对方傻笑。

“来,淼淼妹妹,加个微信,时禹跟你开玩笑呢,什么医药费,他这种资本家,难得英雄救美做件好事,就当回馈大众,怎么好意思找你承担医药费。以后有事找我。”

帅哥不仅人帅,心还善,我激动得两眼冒泡,幸福来得太突然,这人一句话我就不用破财了,此刻在我眼里简直就是跌落凡间的天使,别说加微信了,腾讯号、手机号,我肯定要啥给啥。

“叮”地一声,我俩成功加完微信。

这么完美的一个台阶,再不走,我就真是名副其实的冤大头,所以我赶紧跟陆时禹告别:“陆师兄,那再见了,今天谢谢你。”说着,冲他笑。我想笑得甜美一点,可架不住心里默默吐槽此人实在没风度,于是本来的甜笑映在玻璃窗上有些扭曲。

陆时禹抿着薄唇,活像我欠了他一百万似的,俊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我才懒得搭理他,说完就跑,急诊室的门刚关上,我就听见里面传来沈矜山捶门爆笑。

呵呵,堂堂资本家对校友干瘪的钱包下手,连朋友都看不下去了!

咦?这种人是怎么找到朋友的?

回去我就把发生的事跟纪菲菲讲了,纪菲菲一边骂我蠢,售楼部那么多人,轮得到你去劝架,一边又忍不住跟我八卦陆时禹现在了不得,简直是A市最具代表的“钻石王老五”,身价上亿,以前是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现在完全就是全A市的梦中情人。

我想起陆时禹找我要医药费那不依不饶的劲头,心里简直气笑了。

结果,晚上我就梦见陆时禹。

女生就是“嘴上不要,心里十分诚实”的动物,虽然我鄙视陆时禹的人品,可是钻石王老五拉低身价来跟我告白,虚荣心又让我这种小市民心态爆棚。

我没有告诉纪菲菲——那个午后,陆时禹好像真的来过。

所以,我,姜淼,有可能也算是拒绝过钻石王老五的女人了!

我正想到这里,纪菲菲已经洗碗出来:“姜淼,你那破手机响个不停,你就不管管?”

我有些心不在焉,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一动不想动:“八成又是网络客户。”干销售这行,每天至少十几通电话,“上帝保佑,让我清净一天,就一天,没有客户乱七八糟的问题,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吵架,懒死我吧!”

谁知道手机一连响了好几次,准备化妆做直播的纪菲菲终于不耐烦,随手扔了个抱枕过来:“忒吵!再不接把你手机扔汤锅里煮了。”

我只好认命的接起来,那头却并不是客户,派出所民警的声音十分程序化,就昨天下午的伤人事件,让我下午去做个笔录。

我当即握着手机瑟瑟发抖,联想起昨天下午那位疯狂的大姐,跳下沙发抱着纪菲菲的大腿哀求她务必陪我走一遭。

“死了这条心!”纪菲菲正敷面膜,“我这个月的销量下滑得厉害,时间就是金钱,没见我争分夺秒地扑向人民币的怀抱么?”

我挤出两滴眼泪,哭得好不可怜:“可是纪大爷,人家好怕怕,那个女人好凶凶的。”

纪菲菲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受不了我,用她花了大价钱做的水晶指甲,拨出一个号码。

二十分钟后高修齐屁颠屁颠的来了,还提了一大堆水果,正想跟纪菲菲请安来着,已经化好妆的纪菲菲连房门都没让他进,指着客厅的我:“你,把这家伙给我扛派出所去,两个小时内别让我看见她那张蠢脸。”

高修齐看我一眼,我蹲在沙发上跟只大狗似的冲他腼腆一笑,他便搓了搓手心,不忍心:“不好吧,菲菲,你们俩姑娘吵架也别往派出所吵,多麻烦警察叔叔!”

我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觉得高修齐这货是没救了。

高修齐有个外号,叫高胖子,外号不是白来的,这人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八,一眼瞧去胖乎乎的,便总让人觉得憨憨的,可高修齐是个实心眼,实心眼的人跟我似的喜欢一根筋傻到底,比如当初对纪菲菲一见钟情,用胖子的话来讲,那就是罗密欧碰见朱丽叶,梁山伯碰上祝英台,都是命中注定,所以这辈子他再也不考虑别的女人,成天围在纪菲菲身边蜜蜂似的转悠,纪菲菲指东他不敢往西,纪菲菲要狗他不敢给鸡,就连纪菲菲什么时候来例假他比她本人还清楚,一到那几天就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任劳任怨,自个儿还特别美滋滋。

可就这么追了纪菲菲三年,连她一根小指头都没捞着,他倒是没追成纪菲菲,却轻轻松松混成了我的男闺蜜。

男闺蜜接到女神的指令,二话不说,开着他的小破车把我往派出所送。

下车的时候我戳了戳高修齐壮硕的胸肌,终于觉得有安全感了一点,冲他眨眼:“胖子,要是我被那个女人再袭击,你一定要挡在我前面啊,你多皮糙肉厚的,顶多就痛两天,大不了我给你炖骨头汤,以形补形。”

胖子还未来得及骂我得寸进尺,我就听身后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哦,原来你还会炖骨头汤?”

陆时禹站在那里,明显也是刚下车的模样,只是人家那车一瞧就霸道炫酷,衬得高修齐的车搁旁边就跟一收破烂似的。

昨天那位男助理依旧站在身旁,一副刚刚给总裁开完车的架势,我眼睛不自觉地就往陆时禹的手臂看去,这人穿着剪裁合身西装,估计觉得帮着绷带到处走有损资本家形象,倒看不出受伤。

陆时禹顺着我的目光瞅了一眼自个儿手臂,用面瘫脸提醒我:“没好,还不能动。”

把我给憋得,脸红就算了,还只敢小心翼翼地问候:“那学长您多喝点骨头汤,我也希望您赶紧好起来!”

咦?这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是怎么回事?

不,他不是在旧事重提医药费的事吧?

“学长您会做吗?要不然我炖了给您送去?”我赶紧狗腿地补了一句。

陆时禹那张面瘫脸才终于缓和一点,嘴角仿佛翘了翘,不再搭理我,转身大步跨进派出所。

高修齐戳我:“这谁啊?”

“一个想起来随时能让我赔上一大笔医药费,钱包迅速干瘪的资本家!”我欲哭无泪,有些愤愤。

事实证明,我纯属想多了,昨天那个大姐经过一个晚上的关押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有些麻木地坐在审讯室里,一句话都不说,垂着脑袋,仿佛一朵迎着暴风雨疯狂开过的花,瞬间凋谢枯萎了。

而隔壁桌上,那个年轻的小三还在添油加醋地描述大姐的恶行:“你们说这还有天理吗?光天化日的,拿一把刀上来就威胁的老公,我老公怎么了,辛辛苦苦挣了半辈子的钱,买个商铺关她什么事儿。离婚她是签了字的,心甘情愿的……”

她老公,我那个年纪比她大了几乎一轮的男客户坐在旁边,也垂着头,一声不吭。

我突然想起昨天大姐拿刀怒吼的样子,已经气到极致,声嘶力竭,她说:“魏大洲,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当初你一穷二白的时候是谁陪着你辛辛苦苦把生意做起来的,老家拆迁,你骗我假离婚可以多分一套房,没想到离婚证一到手你就拿着家里的存款跑路了,我打听了多少人,才在这儿逮着你跟这个小妖精……”

“还能有什么,又是一桩农村人为了多分一套安置房假离婚的案子!哎,这头刚离婚,老公那头就带着家产跟人跑了,奔城里买房来了。”有两个女警偷偷议论着,看向那位大姐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我突然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如果不是我求财心切,见钱眼开,迫切地想拿卖房的提成,不至于看不出这两个客户不大正当的男女关系,大姐或许也不会光天化日地干出公开伤人的事。

“故意伤害罪是不是要坐牢,坐多久?”我扯了扯高修齐的袖子,有些不安地小声问。

“应该要以伤害程度判定。”高修齐也不大确定。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对面的陆时禹,发现他正微微侧头,听身旁的男助理态度恭敬得解释状况,这人侧脸线条出人意料的柔软,鼻翼弧度完美,聆听时态度严谨,一如当年做什么都十分认真的模样。大约是感受到我的视线,陆时禹忽然朝我看了一眼,吓得我赶紧侧头,装着摸摸这里看看那里的,就是不敢跟他对视。

余光里,那张面瘫脸唇角的弧度仿佛翘了翘。

最后,我终于还是坐到陆时禹对面,作为事件当事人,我们的口供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毕竟案发地有监控,具体情况民警们已经大致做过了解。

所以当民警例行公事得问我是否亲眼见着被告人拿着作案工具袭击我,我支支吾吾得回答:“也没有吧,我们又没有发生任何争执。”的时候,审讯室的气氛一下子凝结,全场静了静,做笔记的民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莫名其妙得看着我。

就连对面的陆时禹,也忍不住挑眉。

逆光的位置,陆时禹正襟危坐,大约是因为伤口,西装穿的是宽松版,亚麻衬衫里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再往上,便是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我暗想时光可真是个臭不要脸的小妖精,一点都没在陆时禹脸上下黑手,反倒平添一丝成熟的魅力。

我一边欣赏他的脸,一边给偷偷深呼吸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脸不红气不喘地瞎编:“民警先生,我这个人有点近视,所以大姐手上拿没拿东西我也看不大清楚。当时的情况吧,我离得最近,虽然那位大姐情绪激动,可是在我不懈努力下,已经被我成功劝服,决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绝对没有要故意伤害人的意思。”

我说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时候,对面陆时禹嘴角抽了抽。

民警却不怎么高兴,将记录笔桌上一扔,嘲讽:“那陆先生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大概是……手滑!”我转了转眼珠子,继续睁眼说瞎话。

这回陆时禹那厮彻底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可能觉得不妥,又很快掩饰性地咳了咳。

“小姐,你知道在派出所录假口供是犯法的吗?”民警突然一拍桌子,严肃道,吓得我小身板很没出息得抖了抖。

“反正主观上来说,我看不出被告人有故意伤人的意思!”我心一狠,咬着牙齿嘟囔,又指着陆时禹,“你看他都没伤得多严重,绷带都没有,就那么轻轻地……”这种昧着良心的话我说得极为不顺畅,是以声音渐渐小了,缩了缩脖子,“轻轻地不小心划了一下。”

民警目瞪口呆,好半天他才晓得转动脖子,客气地问另一边的陆时禹:“陆先生,这位小姐的口供跟通过现场的监控调查的情况和现场一些知情人士的口供极为不符,作为直接被害人,您一定有很多需要补充跟修正的地方吧?”

陆时禹的目光轻飘飘落在我身上,灼得我身体隐隐发烫。

我垂着脑袋,开始声泪俱下地自言自语:“其实那个大姐很可怜的,跟着老公没日没夜地奋斗,好不容易熬出头,家里拆迁,眼见日子有点盼头了,谁知道老公卷着钱跟别人女人跑了,还遇上我这么个见钱眼开的中介,哎,你说女人的命怎么都这么苦呢……”

“姜小姐,你再干涉当事人的口供,我就控告你妨碍司法公正!”民警气得,一副立刻将我就地正法的模样。

“我没有什么需要补充或者修正的地方。”对面陆时禹终于淡淡开口,逆光的阴影里,我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淡薄沉稳,“如这位小姐的陈述,我并没有受多严重的伤,跟当时事人也是一场误会,愿意私下和解。至于怎么和解……”陆时禹看了一眼腕间的表,一副时间就是金钱,实在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浪费精力的模样,“我想我的助理可以替我处理。”

我第一次觉得陆时禹装酷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嘴角忍不住兴奋的翘起。

然后,对面的陆时禹突然站起来,昂贵的西装不见一丝褶皱,绅士的用眼神询问民警。

意思很明确:你们已经耽误我这么长时间了,我可以走了吗?

“可……可以。您请便!”啧,看来不止我会读心术,民警也会。

“那么再有任何问题,欢迎联系我的助理。”说罢,陆时禹转身便走。

太拉风了!

我差点想拍桌,一半为陆时禹几句话就将这起案件由刑事案件定义为可以私下调解的民事案件点赞,一半觉得陆时禹不愧是身价上亿,简直走路都自带风啊!

一出派出所大楼,我就兴奋地跟高修齐唠叨我在录口供的时候是多么机智神勇,解救那个可怜的大姐于水火之中,虽然大姐估计还是逃脱不了老公跟人跑的悲剧,可总算不用白白坐牢了,作为一个黑心中介,我那点仅剩的良心也终于得以保住。

高修齐摸摸我的头,笑得十分温柔:“淼淼,别这么说自己,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请不要用‘善良’麻痹我!”我撇嘴,义正言辞,“善良又不能当饭吃!要不是昨天的意外,这两个客户应该已经成功签约,提成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越说心越痛,我捂住心脏,眼泪差点快下来了。

高修齐靠近我,按住我肩膀,越发温柔:“没关系,我请你吃饭。”

我终于觉得不大对劲,男闺蜜这又是摸头又是安慰的,简直不要太暧昧,立即抱胸远离:“你抽风啦,死胖子!干嘛这么肉麻兮兮的,我又不是纪菲菲!”

“别动!”高修齐终于语气终于恢复正常,只是脸上笑容更加让人毛骨悚然,亲密地按着我肩膀,小声,“姜淼,你没看那辆车停那儿很久了吗?刚才我就想问了,你们俩什么关系?”

我顺着高修齐的视线望过去,果然陆时禹那辆黑色轿车一动不动,后视镜的方位,恰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我跟高修齐的亲密互动。

我当即白他一眼:“你真是有够无聊的!”装得我好像跟你有一腿似的。

说完,我颠颠儿地跑去敲对方车窗,想想刚才若不是陆时禹的配合,大姐才没那么容易脱身,我也极有可能冠上作假证的罪名,陆时禹算是又帮了我一次。

因此车窗一降下,我便准备好大大的笑容,甜甜地冲着陆时禹:“陆师兄,今天谢谢你!没想到你心肠这么好,现在像你这样有钱又帅心肠又好的人真是不多了哈哈哈!”

我发誓,我真心实意的想夸奖这人来着。

可陆时禹似乎一点都不领情,又摆出那张高高在上的臭脸,讽刺:“怎么,你对有钱人有什么偏见?”

我愣住。

“没!”极快地反思了一下刚才的说辞,似乎是有那么点意思,赶紧摆手,“绝对没有!”

“姜淼!”陆时禹忽然侧头冷冷地看着我,仿佛看一个陌生人,嘴角嘲讽更甚,“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眼光!”

随即,车窗重新摇上,迈巴赫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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