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对张载理学思想的特殊影响,主要表现为其影响是持续的、多方面的和深远的。
首先,《中庸》对张载理学思想的影响是持续的。据吕大临撰写的《横渠先生行状》(以下简称《行状》)记载,时任陕西招讨副使兼知延州的范仲淹对原本“喜谈兵”的青年张载“劝读《中庸》”之后,使之扭转了人生方向,走上了学术道路。《行状》还说,张载读《中庸》,“虽爱之,犹未以为足也,于是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 。这种表述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印象,似乎《中庸》对张载思想的影响仅限于其早年。事实上,的确有学者就是这样认为的。 本文主张,就《中庸》对张载思想发展的影响看,并不限于早年,而是持续其一生各个时期的。当然,这需要对《中庸》影响张载思想发展的时间范围进行考察。
《中庸》影响张载思想发展的时间范围,与张载思想的阶段性演变有关。对于张载的学术演变,研究者历来仅依据吕大临《行状》和《宋史》张载本传的寥寥数语,将其划分为从“受《中庸》而读之”到“访诸释老之书”,再到“反求之六经”等两次转折。其实,这两次转折都属于张载早期学术活动的范围,无法全面展现张载学术的阶段性演变脉络。有必要把张载从21岁到58岁将近四十年的思想演变历程划分为三个时期:早期、中期和晚期,并力求大体确定每一时期的边界和特征。
张载之学的早期,时间跨度大约二十年。这是他奠定学术基础的时期。这一时期以范仲淹“劝读《中庸》”为起点,张载时年21岁。 《行状》称,张载从读《中庸》后,“犹未以为足也,于是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 。这里“累年尽究其说”的“累年”是多少年?朱熹在述及张载这段治学经历时说:“夫子(指张载——引者注)早从范文正公受《中庸》之书,中岁出入于老、佛诸家之说,左右采获,十有余年。” 张载从21岁出入老、佛诸家之说“十有余年”之后,应当30岁出头。张载总结自己读书经历说:“唯六经则须着循环,能使昼夜不息,理会得六七年,则自无可得看。” 张载30多岁从佛老之学“反而求之六经”,用“六七年”之功对六经做过一番系统研究,初步奠定了学术基础,年龄应当在三十七八岁。我们不妨取张载年龄的整数,视其思想的早期阶段结束于他40岁时。
张载之学的中期,亦即其思想形成期,大约在张载40岁至50岁的十年间。40岁以前的大约二十年,是张载学术成长的早期阶段,其思想在探索中趋于形成;40岁以后是张载学术成长的中期阶段,其思想在形成中趋于成熟。
张载之学的晚期,大约从张载50岁至去世前的八年间。在思想初入成熟期时,张载曾回顾自己的成学经历说:“某学来三十年,自来作文字说义理无限,其有是者皆只是亿则屡中。”“比岁方似入至其中,知其中是美是善,不肯复出,天下之议论莫能易此。” 以范仲淹劝读《中庸》为张载向学的开始,“某学来三十年”,刚好步入知天命之年。“入至其中”,可以理解为张载的学术已登堂入室,其思想步入了成熟期。
在张载的学术生涯中,曾经对自己研读《中庸》的经验做过两次总结。
第一次总结。张载说:“某读《中庸》二十年,每读每有义,自长得一格。” 张载从21岁读《中庸》,经过二十年,已届41岁。此时,张载的思想刚脱离其早期,转而进入中期。此外,张载读《中庸》的历史,还有一个从不自觉到自觉的转变。而这一转变,与张载对道学的自信有关。史载,仁宗嘉祐初(1056),张载与“二程”京师论学,他们“共语道学之要”。这促使张载“焕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于是尽弃异学,淳如也” 。这就促使张载从儒学与佛、老之学的游移中摆脱出来,明确了学术方向,“尽弃异学”,“专以圣人之言为学” 。几年后,张载的思想便摆脱了早期阶段进入中期阶段。如果说张载最初读《中庸》是范仲淹劝导的结果,是被动的和不自觉的,那么,从嘉祐初开始,张载对包括《中庸》在内的儒家经典的研读便越来越自觉了。
第二次总结。张载说:“《中庸》直须句句理会过,使其言互相发明。” 朱熹曾赞叹张载研读《中庸》的这次总结,“真读书之要法” 。如果没有长期研读《中庸》的经验,张载是无法提炼出这一研读“要法”的。据此推断,第二次总结要晚于第一次总结,大约发生于其思想演变的中期,甚至更晚。由于第二次总结发生的确切时间今天已难断定,因而这里就有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中庸》是否对张载的晚年思想也产生过影响?对此,回答是肯定的,这有张载的晚年代表作《正蒙》为证。(详下)
其次,《中庸》对张载理学思想的影响是多方面的。从张载的多种著作中,不难看出其理学思想从很多方面都受到《中庸》的影响。这些著作,既包括形成于较早时期的《经学理窟》《张子语录》《横渠易说》及佚著《礼记说》 等,也包括完成于晚年的《正蒙》。限于篇幅,以下主要依据《礼记说》辑本和《正蒙》这两种著作及其关系,以揭示《中庸》对张载理学思想的多方面影响。
《中庸》,是《礼记》的第31篇。《礼记说》,是张载解说《礼记》的著作。据推断,《礼记说》大约形成于张载思想演变的中期前后。《礼记说》的《中庸第三十一》,解说了《中庸》33章中的16章,合计56条。这56条解说的多数,后来被张载选入其晚年著作《正蒙》的十篇之中,包括《太和》《诚明》《中正》《至当》《乾称》诸篇。其中《诚明篇》,其篇名“诚明”是《中庸》用语,该篇与《中正篇》对《中庸》的解说比较集中。《正蒙》的内容,既包含张载的思想创新,同时也是他对自己历年思想的总结,其中有不少是对《礼记说》等旧著当中相关言论的选用。这无疑证明,《中庸》不仅影响了张载的早中期思想,而且也影响了张载的晚年思想。
《正蒙》受《中庸》影响的各篇,所涉及的理学思想内容包括:论天道,论天德,论鬼神,论心性,论性命,论性气,论德气,论“虚者仁之原”,论“圣人之心”,论“大心体物”,论“诚明所知”,论“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论“小德”与“大德”,论“博学”与“义精”;论“君子之道”,论“以心求道”,论“致曲不二”,论“仁智合一”,论“诚明”互动;论“天人合一”,论“事天诚身”,等等。从这些内容看,《正蒙》受《中庸》的影响几乎涵括了张载理学思想的多个层次和多个方面。
最后,《中庸》对张载理学思想的影响是深远的。张载理学思想的形成,基于他的两项工作:一是张载理学纲领的确立,这是以《中庸》为经典资源的;二是张载理学体系的建构,这是以《中庸》为主要依据的。这两项工作,同时也构成了张载理学的两个重大议题,是《中庸》深远影响张载理学思想的集中表现。关于这两个议题的展开论述,详见本文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