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乱频仍,社会动荡,政权不断更迭,文化日趋多元,玄、道、佛大盛。当时,儒学独尊的格局虽被打破,但其作为主流意识形态的地位并未丧失。相反,在儒释道互相辩难、互相融合、互相吸收的过程中,通过援佛入儒、援道入儒,儒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发展。在这样的社会文化背景之下,《论语》学较两汉时期有了长足的发展。魏晋南北朝时期,《论语》注释专著数量大增,据唐明贵先生统计,计有84部,是两汉时期的18部在数量上的4倍多。 何晏《论语集解》、皇侃《论语义疏》这两部对后世产生重大影响的丰碑式的《论语》学著作就产生于这一时期。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论语》在曹魏时期正式立于学官,设博士,地位得到进一步提升,正式列于“经”的行列。与此相应,包括《论语》在内的“七经”说正式形成。
《三国志·魏书·王肃传》载:“初,肃善贾、马之学,而不好郑氏,采会同异,为《尚书》《诗》《论语》《三礼》《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传》,皆列于学官。” 王肃,字子雍,生当魏晋之际,善治贾逵、马融之古文之学,而不喜欢混合今、古的郑玄之学。王肃采集诸家之同异,遍注群经,撰定其父王朗所作《易传》,并注解《尚书》《诗》《论语》《三礼》《左氏》,当时都立于学官,设博士。曹魏时王肃《论语注》“列于学官”标志着《论语》已被官方列于经典,取得了与“五经”分庭抗礼的地位。
《晋书》卷七五《荀崧传》记载:“(东晋)元帝践阼,征拜尚书仆射……转太常。时方修学校,简省博士。置《周易》王氏、《尚书》郑氏、《古文尚书》孔氏、《毛诗》郑氏、《周官》《礼记》郑氏、《春秋左传》杜氏服氏、《论语》《孝经》郑氏,博士各一人,凡九人。其《仪礼》《公羊》《穀梁》及郑《易》,皆省不置。” 这是说东晋元帝恢复博士制度时,决定将西晋时期的十九博士简省为九博士,但《论语》博士仍然位列九博士之中,不在简省之列。《晋书·荀崧传》记载,荀崧当时不同意简省《仪礼》《公羊》《穀梁》及郑《易》博士,并上书说:“世祖武皇帝应运登禅,崇儒兴学。经始明堂,营建辟雍。……太学有石经古文先儒典训。贾、马、郑、杜、服、孔、王、何、颜、尹之徒,章句传注众家之学,置博士十九人。九州之中,师徒相传,学士如林。” 据荀崧上书可知,西晋时设置的各经博士共有十九人,至东晋元帝时简省为九博士。在如此大的简省幅度中,《论语》博士仍然保留下来了,可见《论语》在当时的地位是相当高的,甚至超过了《仪礼》《公羊》《穀梁》及《易》的地位。
南北朝时也多见《论语》立于学官的记载。《宋书·百官志》载:“国子祭酒一人,国子博士二人,国子助教十人。《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周官》《仪礼》《春秋左氏传》《公羊》《穀梁》各为一经,《论语》《孝经》为一经,合十经。” 这说明《论语》在刘宋时位列“十经”之列。只是由于《论语》与《孝经》篇幅简短,因而二者合为一经,但这丝毫不影响其“经”的地位。
《隋书·经籍志》不仅将《论语》列于经部,而且在论述《论语》类文献时说:“《古论》先无师说,梁、陈之时,唯郑玄、何晏立于国学,而郑氏甚微。周、齐,郑学独立。至隋,何、郑并行,郑氏盛于人间。” 这里所谓郑玄、何晏,就是指郑玄《论语注》与何晏《论语集解》。由此可知,不仅南朝梁、陈之时,郑玄《论语注》与何晏《论语集解》“立于国学”,而且北朝周、齐时代,郑玄《论语注》也“独立”于国学。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周书·高昌传》有这样一段记载:“文字亦同华夏,兼用胡书。有《毛诗》《论语》《孝经》,置学官弟子,以相教授。虽习读之,而皆为胡语。” 这说明连当时少数民族建立的高昌国也将《论语》与《毛诗》《孝经》等儒家经典一起立于学官。
前已述及,东汉时期似乎就有了包括《论语》在内的“七经说”,但那时“七经说”还不普及,只偶尔见于文献记述。而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七经”说则被普遍接受和认可,并广为流传。兹举例如下:
1.西晋傅咸作《七经诗》。 南宋王应麟《困学纪闻》曰:“《春秋正义》云:‘傅咸为《七经诗》,王羲之写。’今按《艺文类聚》《初学记》载,傅咸《周易》《毛诗》《周官》《左传》《孝经》《论语》诗,皆四言,而阙其一。” 按,傅咸(239—294),字长虞,西晋文学家。曹魏司隶校尉傅玄之子。曾任太子洗马、尚书右丞、御史中丞等职。西晋元康四年(294)去世,时年56岁。傅咸所作的《七经诗》是集《周易》《毛诗》《周官》《左传》《孝经》《论语》《左传》《诗经》等七部经典的文句为诗,是现存所知最早的集句诗。唐代的《艺文类聚》《初学记》对傅咸所作《七经诗》诗文有记载,成书于明代的《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古诗纪》录有《孝经诗》二章、《论语诗》二章、《毛诗诗》二章、《周易诗》一章、《周官诗》二章、《左传诗》一章。生当魏晋之际的傅玄既然在其所作《七经诗》中把《论语》作为“七经”之一来看待,说明当时包括《论语》在内的“七经说”应该已经成为普遍流行的说法。
2.北周樊文深著有《七经异同说》《七经义纲略论》等关于“七经”的专门性论著。 《周书·樊深传》载:“樊深,字文深……既专经,又读诸史及《苍》《雅》、篆籀、阴阳、卜筮之书。虽博赡,讷于辞辩,故不为当时所称。撰《孝经》《丧服问疑》各一卷,撰《七经异同说》三卷,《义经(纲)略论》并月(目)录三十一卷,并行于世。” 中华书局本《周书》据《册府元龟》《隋书》《旧唐书》《新唐书》将《义经略论》改为《义纲略论》,《月录》改为《目录》。 另,《隋书·经籍志》于经部《论语》类下著录“《七经义纲》二十九卷,樊文深撰;《七经论》三卷,樊文深撰” 。其中的《七经义纲》当即是《周书》本传中所谓《义纲论略》,二者或当时同书异名。樊深有关“七经”的这两部著作已经亡佚,而且《周书》与《隋书》也均未说明“七经”之目,因此“七经”之中是否包括《论语》难以断言。不过或许可以根据《隋书·经籍志》略探其大概。《隋书·经籍志》将《七经义纲》和《七经论》这两部著作均著录于经部《论语》类下,或许说明这两部书与《论语》有着密切的关联,也就是说,樊氏《七经论》中所谓的“七经”应包含《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