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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建康城的兴盛与衰落

“黄旗紫盖,运在东南”,谓王气在江东,是晋室南渡以后才大为流行的说法;不过,相传早在战国时代,望气的方士就已经指出东南蕴含王气,故战国时期楚威王(?—前329)埋金于建康城西的石头城,以镇压王气,故称此地为“金陵邑”。其后秦始皇亦相信此处有天子气,所以凿断山阜,泄断王气。 然而在汉末以前,素称有王气的金陵一地,在历史上却默默无闻,一直到孙吴在此建都后,它才在中国历史上大放异彩。在隋统一以前,建康为六个朝代的首都;在唐代以后,又成为杨吴、南唐及明初的都城。杨吴、南唐为五代十国纷争中的小国,可以不论;明太祖以应天府(今南京)为都城,致力于此城的建设,五十余年后明成祖迁都顺天府(今北京)。因此,就建康城的历史而言,从孙吴迄东晋南朝连续为六代的都城,前后共计三百二十一年之久,这是它最辉耀隆兴的时代。本文分期讨论这个时代建康城的兴建与衰落:孙吴为奠基期,东晋、宋、齐为建设期,梁代为极盛期,梁末为破坏期,陈末为毁灭期。

一、奠基期:孙吴

春秋时代,长江流域有三个主要的国家,即长江中游的楚,和位于长江下游的吴和越。吴国以姑苏(今江苏的苏州)为都城,后世的建康即在其国境之内。吴、楚交争不已,周元王四年(前472),越灭吴,形成了越、楚对抗的形势,越国大夫范蠡(前536—前448)为了和楚国相抗,便在秦淮河南岸一里半处筑城,周回二里八十步,后世称为“越城”,俗称“越台” ,这是建康一地首度出现于历史的记载。

周显王三十五年(前334),楚灭越,尽并旧有吴、越二国之地,就在后世的石头城处置金陵邑。 秦统一天下后,分全国为三十六郡,改楚之金陵邑为秣陵县,属鄣郡。 汉初,鄣郡为荆王刘贾封地。汉高祖十一年(前196),淮南王英布反叛,杀刘贾,乱平后,以荆国之地封刘贾兄之子刘濞为吴王;吴王濞后来也因谋反被诛,国除。吴国地又曾封予景帝子非为江都国。 武帝元封二年(前109),改鄣郡为丹阳郡。元封五年,置十三州刺史,丹阳郡属扬州。自此以迄汉末,皆无所更改。

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220)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很重要的年代,从这一年起,魏之曹丕、蜀之刘备、吴之孙权先后称帝称王,三国鼎峙之局表面化。曹丕首先代汉即帝位,次年(221)刘备便在蜀称帝建国,据有江东的孙权闻刘备称帝,就由驻所公安(今湖北公安)迁于鄂,改名为武昌,筑城拒蜀,并称藩于魏,以为声援,魏文帝于是策命孙权为吴王。然而魏、吴的联盟并没有维持很久,魏文帝黄初三年(222)秋,魏遣兵侵吴,孙权发兵拒守,改元黄武,脱离对魏的藩附关系,这是孙吴建国之始,而一直要到黄龙元年(229),孙权才正式即帝位,同年九月,更将都城由武昌迁于建业。

三国以前,江南地区最大的都市是春秋时代曾为吴国首都的姑苏,所以交通路线的开发也以此为中心,有水路北通京口,南通会稽,而建业则位于此一水运线之外。孙权迁都建业之后,即致力于开发建业城内外的交通,以及立定建业的都城规模。在都城营建方面,孙吴奠定了建业都城的规模,东晋以降,历代虽有改作,但大体上都是在孙吴所立的旧基础上规划改筑。

(一)都城

吴大帝孙权最初以武昌为都,所以在武昌筑城、建宫室。黄龙元年,迁都建业时,其地并没有宫室可居,就以先前所造的将军府为宫,改称太初宫,并且环绕太初宫创建都城,这是建康筑城之始:

冬十月,至自武昌,城建业太初宫居之,宫即长沙桓王故府也,因以不改。今在县东北三里。……初吴以建康宫地为苑,其建业都城周二十里一十九步。

中国都城通常分为宫城、皇城(又叫子城)和外郭(又称罗城)三部分,而孙吴的都城没有外郭,二十里一十九步的都城相当于后世所谓的皇城或子城而已。其城墙系以竹篱筑造,只在南面开一个城门,称为“白门”,东晋以后,才改称宣阳门。《舆地志》云:“都城周二十里一十九步,本吴旧址,晋江左所筑但有宣阳门……宣阳门,本吴所开,对苑城门,世谓之白门,晋为宣阳门。”

(二)宫苑

孙吴建业城内的宫苑尚未形成如后世般独立的单位,而是宫室、园苑分别散置城内,吴大帝时已建有太初宫、南宫、苑城、西苑,孙皓时又筑昭明宫。

1.太初宫

吴大帝迁都建业,就以其地原有的将军府第为宫室,称为太初宫。《建康实录》称孙权:“(黄龙元年)冬十月,至自武昌,城建业太初宫居之,宫即长沙桓王故府也,因以不改。”长沙桓王即孙策,《建康实录》认为此将军府是孙策所建的。然而《江表传》载孙权诏称“建业宫乃朕从京来所作将军府寺耳” ,却明指这是他自京口迁至建业后所建的将军府。孙权自起兵开始,治所屡迁,到建安十六年(211)才徙治建业。然而开创孙吴基业的孙策早在建安五年(200)遇刺身亡,因此后来称为太初宫的府舍,不可能是孙策建造的,《建康实录》考订不详,其说不确;朱偰《金陵古迹图考》不察,亦沿其误。 孙策死后,孙权便继承他的事业,而曹操表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驻守于吴。建安十四年(209),刘备又表请汉室任命孙权为行车骑将军,领徐州牧。十六年(211),孙权由京口徙治建业,创建将军府舍,即后来的太初宫,太初宫因系将军府,故此其规模应不至于太大。

吴大帝首以建业为都城,却未新建宫室,实由于当时三国并立,凡事皆以军国为重,故不暇建设,即以昔日之将军府为宫室。然至赤乌十年(247),因太初宫材柱腐朽,乃不得不兴土木之功,予以改建。然而,吴大帝仍以军事未息,人民赋役已重,不愿再向各地征求需索,因此下令拆除武昌宫的材瓦,千里迢迢地运至建业,以之改建太初宫:

(赤乌十年)二月,权适南宫。三月,改作太初宫,诸将及州郡皆义作。 权诏曰:“建业宫乃朕从京来所作将军府寺耳,材柱率细,皆以腐朽,常恐损坏。今未复西,可徙武昌宫材瓦,更缮治之。”有司奏言:“武昌宫已二十八岁,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权曰:“大禹以卑宫为美,今军事未已,所在多赋,若更通伐,妨损农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

改建后的太初宫,规模仍然很小,《建康实录》称其周五百丈,但成书较早的《太康三年地记》却称“吴有太初宫,方三百丈,权所起也。昭明宫方五百丈,皓所作也” 。当以《地记》之说为确。太初宫方三百丈,虽规制不大,但已略具宫室的规模,宫之东、西、北面各开一门,南面则开五门。至于宫殿堂宇部分,则除了神龙殿为正殿之外,还有临海殿等附属建筑:

(赤乌十一年)三月,太初宫成,周回五百丈,正殿曰神龙,南面开五门:正中曰公车门,东曰升贤门、左掖门,西曰明阳门、右掖门,正东曰苍龙门,正西曰白虎门,正北曰玄武门。起临海等殿。

2.南宫、西苑

在太初宫之南有太子宫,称为“南宫”。赤乌十年二月迄十一年三月,改建太初宫期间,吴大帝即暂居于此处。《建康实录》云:“十年春,适南宫,改建太初宫。”又引《舆地志》云:“南宫,太子宫也。宋置欣乐宫,其地今在县城二里半,吴时太子宫在南,故号南宫。”

在太初宫之西南,南宫之西,又有“西苑”,系孙权长子孙登(209—241)所筑的园苑:“今运渎东曲折内池,即太初宫西门外池,吴宣明太子所创为西苑。” 孙登早薨,赠谥“宣太子”

3.苑城

太初宫、南宫、西苑皆偏处都城西南,而在都城中央偏北处另有苑城,苑城中有仓,称为“苑仓”,是孙吴时城内仓储的处所。至东晋成帝时修建宫室,就以苑城之地修建新宫,而仍保留苑仓,改名“太仓”:

案,建康宫城,即吴苑城,城内有仓,名曰苑仓,故开此渎,通转运于仓所,时人亦呼为仓城。晋咸和中,修苑城为宫,唯仓不毁,故名太仓,在西华门内道北。

4.昭明宫

孙吴在三方鼎立中立国,诸帝皆以军国为重,至末帝孙皓则一改前此诸帝的作风,不但不恤政事,反而大兴土木,起造宫苑。宝鼎二年(267),他发动二千石以下的官吏亲自入山,监督砍伐材木,在太初宫之东,另建昭明宫。昭明宫规模较太初宫为大,方五百丈,构筑精巧,装饰华丽,并且建有格局宏阔的园囿,布列假山与楼观,花费以亿万计:

(宝鼎)二年夏六月,起新宫于太初之东,制度尤广,二千石已下,皆自入山督摄伐木。又攘诸营地,大开苑圃,起土山,作楼观,加饰珠玉,制以奇石,左弯碕,右临硎。又开城北渠,引后湖水激流入宫内,巡绕堂殿,穷极伎巧,功费万倍。……十二月,新宫成,周五百丈,署曰昭明宫,开临硎、弯碕之门,正殿曰赤乌殿,后主移居之。

在昭明宫完成后十三年,孙吴即亡于晋。晋武帝平吴,并未毁废孙吴的都城与宫室,建业城完好如初,晋人在胜利的荣夸心理下,做了许多歌咏此一南方都城兴盛繁华的辞赋。其中以庾阐、曹毗的《扬都赋》最负盛名, 可惜今已失传;幸而左思(250—305)的《三都赋》仍存,文中所称述事物皆有所凭据,非一般辞赋家文辞浮夸之作,卫权极为赞赏左思之作:“余观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辞义瑰玮,良可贵也。……其山川土域,草木鸟兽,奇怪珍异,佥皆研精所由,纷散其义矣。” 因此《三都赋》的叙述颇为可信,透过左思辞采富丽的描绘,建业城的面貌跃然纸上:

抗神龙之华殿,施荣楯而捷猎,崇临海之崔巍,饰赤乌之晔。东西胶葛,南北峥嵘,房栊对 ,连阁相经。阍闼谲诡,异出奇名,左称弯碕,右号临硎。雕栾镂楶,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虽兹宅之夸丽,曾未足以少宁,思比屋于倾宫,毕结瑶而构琼。高闱有闶,洞门方轨,朱阙双立,驰道如砥。树以青槐,亘以绿水,玄荫耽耽,清流亹亹。列寺七里,侠栋阳路,屯营栉比,廨署棋布。横塘查下,邑屋隆夸,长干延属,飞甍舛互。

由上所述,可知建业城宫室华丽,“神龙”“临海”“赤乌”都是太初宫、昭明宫中殿所的名称,丹青彩绘,雕饰精绮。又从宫城以南,有驰道抵秦淮河上之朱雀桥,御道两侧罗列军营,以及司徒、太监等官署,路旁青槐垂荫,御沟夹流,相当齐整美观。《文选》注云:“吴自宫门南出苑路,府寺相属,侠道七里也。廨犹署也,吴有司徒大监,诸署,非一也。” 而秦淮河南岸的横塘、查下、长干,为平民聚居的处所:“横塘在淮水南,近家渚,缘江筑长堤,谓之横塘,北接栅塘。查下、查浦在横塘西,隔内江自山头南上十余里,至查浦。建业南五里有山岗,其间平地,吏民杂居,东长干中有大长干、小长干,皆相连;大长干在越城东,小长干在越城西,地有长短,故号大小长干。”

总而言之,孙吴时建业大致的轮廓是:秦淮河北岸为宫城府署区,南岸为吏民杂居的住宅区。

说明:① 本文附建康图,乃据朱偰《金陵古迹图考》一书之附图,加以补正。
② 《建康实录》卷二云吴苑城(即晋之台城)内有仓,名苑仓,其地在后来的西华门内道北,又称吴开运渎,自仓城抵秦淮河。又卷九云晋太子宫在台城西南,西逼运渎,故知运渎当偏于苑城及台城之西半部,朱偰图运渎起源潮沟,经苑城东半部,根本没经过苑仓,不确。然运渎确实的路线亦不能得知,今仅以虚线标出其约略之路线。
③ 朱偰图中苑仓及太初宫之位置不确,本图加以修正,并绘昭明宫及南宫约略位置。
图一 孙吴建业图

二、建设期:东晋、宋、齐

西晋统一三十年,就因五胡之乱而被迫南迁,定都于建康,其后宋、齐、梁、陈皆以建康为都,故建康得以继续发展,至梁朝臻于极盛。东晋、宋、齐三代为建康城的建设期,而此时期中又以东晋成帝咸和中的规划营建最为重要。

(一)东晋

西晋平吴,建业城虽然得以保全,但终不能免于西晋末年的兵灾之祸。惠帝时,巴氐李氏率众为乱蜀中,朝廷屡征不克,惠帝太安三年(304),晋室以“壬午诏书”发荆州兵入蜀平乱,人民畏惮远征,多不愿应诏而逃亡。义阳蛮张昌便聚集避役者抄掠劫寇,遍及荆、江、徐、扬、豫五州,并且派遣其将石冰攻打扬州。石冰攻下建邺,焚烧宫室,其后复修建孙吴时的宫室居住。当时广陵(今江苏扬州)度支陈敏(?—307)率大军击破石冰,弭平此乱,但建邺宫室也因经此兵火而荡然无存。

陈敏以平石冰乱之功,升迁广陵相。他鉴于时局纷乱,遂有割据江东的野心,惠帝永兴二年(305)在历阳起兵叛变,进而掠地江东,攻取建邺。陈敏入据建邺时,孙吴的宫室早在他先前平石冰的战役中化作丘墟,他遂在太初宫的基址上建造府舍:

太安二年夏五月,义阳蛮张昌举兵,号汉,称神凤元年,使将军石冰寇扬州,诸郡尽没,冰因修建邺宫居之。

按:太初宫,本吴之宫,晋平吴,后石冰作乱,焚烧荡尽。陈敏平石冰,据扬州,因太初故基创造府舍,中宗初渡江,因居此地也。

此时南方接连有张昌、石冰、陈敏的乱事,而北方亦不宁靖,先是八王交兵互争,继而匈奴等胡族相继入侵。永嘉元年,琅琊王司马睿被任为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镇广陵,他听从司马王导(276—339)的建议,渡江镇建邺,讨平陈敏余党,并且以陈敏在太初宫基址上筑造的宅第为府舍,又修建孙吴之都城:

(永嘉元年)七月,以琅琊王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用王导计渡江,镇建邺。讨陈敏余党,廓清江表。因吴旧都城修而居之,太初宫为府舍。

建兴四年(316),长安失陷,愍帝遇害,次年(317)琅琊王司马睿正式即位于建康,是为东晋元帝。中原虽然倾覆,而晋室政权仍能绵延于江南。

1.元帝的沿袭旧规

东晋初于江左立国,军戎未息,经济困窘,公私俱感拮据,从以下所述之事,即可见其时窘迫情状之一斑:

初,元帝始镇建业,公私窘罄,每得一豚,以为珍膳,项上一脔尤美,辄以荐帝,群下未尝敢食,于时呼为“禁脔”。

当时国力如此贫弱,自然也无力兴建都城宫室,元帝乃因陋就简,仍沿永嘉元年初渡江时之规制,以陈敏依太初宫址修造之府舍为宫,因孙吴旧城以为都城,仅增置宗庙社稷而已。

孙吴虽以建业为都城达五十年之久,却未立宗庙社稷,东晋于此遂无所因袭,不得不别有新创。元帝新立宗庙社稷,其地点为郭璞(276—324)卜筮所定。《建康实录》于太庙、太社的位置有两种不同的记载:其一引《图经》之说“晋初置宗庙,在古都城宣阳门外,郭璞卜迁之。左宗庙,右社稷,去今县东二里” ,此处所谓的县系指唐时县城,其地在冶城之东;又称“案,塔寺记:……宋大明中,路太后于宣阳门外太社西药园造庄严寺” ,可知太社在宣阳门外。其二称太庙在临近秦淮河处:“案,地志:太庙,中宗置,郭璞卜迁,定在今处,事具元帝卷内。及(孝武)帝即位,常嫌庙东迫淮水,西逼路,至此年因修筑,欲依洛阳改入宣阳门内” ,未知二说孰是。而《舆地志》称秦淮河有太庙湾:

梁天监十二年,以朱雀门东北淮水纡曲,数有水患,又舟行旋冲太庙湾,乃凿通中央,为舟子洲,诸郡秀士上计,憩止于此。

可见太庙、太社,皆近于秦淮河,而非邻近宣阳门处。《景定建康志》《至正金陵新志》《六朝故城图考》诸书之图,皆标太庙位置在都城门外处,其实不确。

除了宗庙社稷外,元帝又于太兴二年(319)作南郊,其地也是郭璞卜筮所定的:“是岁,作南郊,在宫城南十五里,郭璞卜立之。” 元帝于建康城无所增置,只建宗庙南郊,二者皆由郭璞主持其事。史称郭璞“洞五行、天文、卜筮之术,攘灾转祸,通致无方,虽京房、管辂,不能过也” 。以这样一个通晓阴阳五行、易学方术的人制定宗庙郊社地点,自然不会从传统儒家的规划着眼,因此太庙、太社设于都城之外,并不符合传统都城规划“前朝后市,左祖右社”,庙、社在都城之内的原则。

2.成帝的重新规划

江左经过元、明二帝的惨淡经营,至成帝咸和二年(327)苏峻乱起之前,已略有积储,“时官有布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他物称是” ,比起元帝初渡江的困窘,已可谓之小康。但是此年苏峻起兵于历阳,攻入建康,焚烧宫室,自东晋初以来二十年的蓄积,又尽化为乌有。据王彪之的描述:“苏峻之乱,成帝止兰台都坐,殆不蔽寒暑。” 咸和四年(329),苏峻乱平,而建康城疮痍满目,宫室丘墟,晋室更陷于经济窘迫的困境:

(王)导善于因事,虽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余。时帑藏空竭,库中惟有 数千端,鬻之不售,而国用不给。导患之,乃与朝贤俱制 布单衣,于是士人翕然竞服之, 遂踊贵,乃令主者出卖,端至一金。其为时所重如此。

时国用不足,而建康宫室又为兵火所焚,成帝只得暂居于吴苑城之地的建平园, 《建康实录》云:“案,舆地志:都城周二十里一十九步,本吴旧址……苑城即吴之后苑地也,一名建平园。” 自晋室南渡以来,困于军戎与财政,无力兴造,一直以陈敏依太初宫基址修筑的府舍为宫,至此却又焚烧荡尽,虽然财政困难,亦不得不修建宫室。

史称晋室“国弊家丰”,朝廷原不富足,苏峻乱后更加困窘,为了筑造宫城,乃不得不另辟财源。茆苫建议官员被任命为官二十日之内,须缴钱二千,充当修城的费用,叫作“修城钱”:“修宫苑记:……时百度多阙,但用茆苫议,以除官身,各出钱二千,充修宫城用,自晋至陈,遂废。” 此后遂为定制,虽朝代更易,亦不废此制。东晋南朝仅有齐高帝曾经一度诏免因战乱而积欠的修城钱:“(建元四年三月)癸酉,诏免逋城钱,自今以后,申明旧制。” 其余各代皆沿而不改。

咸和五年(330)九月,成帝开始重建遭苏峻之乱毁废的建康城,修造的内容分为宫城和都城两部分。此次的营建并不完全依孙吴旧有的规模,而别有新创,工程之浩大,为建康建都以来之所未有,费时两年,至咸和七年(332)才告完工。成帝之世也是建康城营建史上最重要的一个时期,咸和规划实为后来南朝四代的都城制定规模。

(1)规划设计者

《晋书》上并没有记载成帝时营建宫室都城出自何人的规划设计,而详于建康城阙建置的《建康实录》也未提及此事,唯有《世说新语》中一则记载,指出建康城为王导规划兴建:

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谓王东亭曰:“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而制置纡曲,方此为劣。”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国,若使阡陌条畅,则一览而尽,故纡余委曲,若不可测。”

时人批评王导所营建的建康城街巷迂曲,比不上桓温(312—373)所造姑孰城(今安徽当涂)的道路平直。王导之孙王珣(字东亭,349—400)为其祖父辩驳,称建康面积局促狭小,若把街道设计为平直大道,则一览无余;反之,若衢巷纡回曲折,则可造成神秘难测的错觉;建康道路弯曲,其实出于王导巧思的设计。王导是东晋初年的元老重臣,于东晋初期的政治甚有贡献。永嘉之乱,中原倾覆,晋室政权能够重建于江南,应归功于王导的良谋善政,他一方面抚绥自北方南渡的人士,另一方面又优礼南方的世家豪族,以安定政局。 元帝去世后,明帝之世及成帝前期,王导皆为受遗诏辅政的大臣,其间晋室虽经王敦、苏峻之乱,而终能渡过难关。苏峻乱平后,建康城破败荒毁,朝臣都主张迁都豫章或会稽,另建新都,只有王导极力主张仍都建康,成帝乃不迁都,而重建宫室都城。如果没有王导的坚持,则此后江左南朝的历史将是另一番面貌;同时他也是此次营建建康城的规划者,为南朝各代制定了都城的规模。就此而言,王导不仅是晋室的股肱大臣,对于南朝四代也有很大的贡献。

咸和中的营建,由王导主持其规模大计,其堂弟王彬负责营建,《舆地志》云:“晋故台城,即成帝时苏峻作乱,焚烧宫室都尽,温峤以下咸议迁都,唯王导固争,不许。咸和六年,使卞彬营治。” 卞彬当作王彬,《晋书·王廙附弟彬传》云:“苏峻平后,改筑新宫,彬为大匠。以营创勋劳,赐爵关内侯,迁尚书右仆射。”

(2)建康城

东晋初年修筑孙吴周回二十里十九步的旧城,只在南面开宣阳门一门,习称“都城”。至成帝修建都城时,增开五门,与宣阳门合计为六门,“六门”遂成为建康城之代称:六朝人常称六门之内,即指周回二十里的建康都城。六门的配置宣阳门为南面正门,其西增建陵阳门,其东增建开阳门;都城东面有二门,正东为建春门,其南为清明门;西南面则有西明门:

六门,案,《舆地志》:都城周二十里一十九步,本吴旧址,晋江左所筑,但有宣阳门。至成帝作新宫,始修城,开陵阳等五门,与宣阳为六,今谓六门也。南面三门,最西曰陵阳门,后改名为广阳门,门内有右尚方,世谓之尚方门。次正中宣阳门,本吴所开,对苑城门,世谓之白门,晋为宣阳门,门三道……次最东开阳门。东面,最南清明门,门三道,对今湘宫巷门,东出清溪港桥。正东面建春门,后改为建阳门,门三道,尚书下舍在此门内,直东今兴业寺后,东度清溪菰首桥。……正西,南西明门,门三道,东对建春门,即宫城大司马门前横街也。正北面用宫城,无别门。

六门之中的宣阳门、清明门、西明门各有三个门道,是主要的出入口;又六门皆堂皇壮丽,尤其以宣阳门最为华丽,门上建重楼,雕楹绣柱,并且门楣上刻龙虎的形象。由宣阳门延伸至朱雀桥之间五里的御道,也修治得平正美观,“晋为宣阳门,门三道,上起重楼,悬楣上刻木为龙虎相对,皆绣栭藻井;南对朱雀门,相去五里余,名为御道,开御沟,植槐柳” 。城门藻丽庄严,御道平整,御沟流水汤汤,沟畔槐柳荫绿,此时营建的建康城除了都城的意义之外,还要造成皇都巍峩的意象。

六门的开设实有助于建康城郊区的发展,尤其东面建春门、清明门的设置,对城东以迄钟山地区的开发有很大的影响,而晋室也致力于东郊的建设。如钟山本来崖窟峻异,草木稀疏,自东晋开始,令诸州郡长罢职返回京师时,必须在钟山种植松树,《金陵地记》云:“蒋山本少林木,东晋令刺史罢还都,种松百株,郡守五十株。” 长久以往,积木成林,到梁代文人的笔下,钟山已是林木蓊郁,一片翠绿青葱的景象,且遍布梵宇佛寺,成为建康的佛教中心。又自此时起,贵族达官便在城北的潮沟之北,以及城东沿青溪一带这两个区域修造园宅,陶季直《京都记》云:“典午时,京师鼎族多在清溪左及潮沟北。” 前此建康城仅在正南开设宣阳门,因此城外东区和城内的往来殊为不便,而正对宣阳门的秦淮河南岸和城内的联络反较便捷,渡过朱雀桥,可由御道直抵宣阳门进入都城,所以孙吴时达官贵人的宅第多分布在秦淮河南岸;东晋初年,王、谢两大家族渡江时,也卜居南岸的乌衣巷,而非日后甲族衣冠筑室造园的城东郊区。贵族在城东、城北建立园宅,当是咸和中六门设立以后的发展,因此六门的修筑,不仅使建康成为更加完备的都城,对其后建康城的发展也有决定性的影响。

(3)建康宫(显阳宫)

成帝时利用孙吴苑城之地,创建宫城,称为“建康宫”,又名“显阳宫”,通称“台城”。《建康实录》云:“案,建康宫城,即吴苑城,城内有仓,名苑仓。”至咸和八年正月改苑仓之名为“太仓”,注云:“案,吴时苑内有仓,名苑仓,亦名仓城。至此,治苑为宫,惟仓不改,在西掖门内。” 建康宫周回八里,筑有两重城墙,开五门,南面正中为大司马门(俗称“章门”或“阙门”),南对都城宣阳门,北对宫城之端门;大司马门之东有阊阖门;东面有东掖门,北面有平昌门(俗称“冠爵门”):

案,《图经》:即今所谓台城也,今在县城东北五里,周八里,有两重墙。案,《修宫苑记》:建康宫五门,南面正中大司马门,世所谓章门,拜章者伏于此门待报;南对宣阳门,相去二里,夹道开御沟,植槐柳,世或名为阙门。南面近东阊阖门,后改为南掖门,门三道,世谓之天门;南直兰宫西大路,出都城开阳门。正东面东掖门,正南(当作北)平昌门,门上有爵络,世谓之冠爵门,南对南掖门。

建康宫周回八里,规模远胜孙吴的太初宫与昭明宫,然其构筑的精巧华丽却逊于孙吴的宫室。建康宫完工后八年,咸康五年(339)成帝又增筑宫城,创筑楼观,同时也改建宫城城墙,以砖筑墙,“是时,始用砖垒宫城,而创构楼观” ,可见咸和中的宫城不是砖造的。

(4)朱雀浮航

自宫城正南的大司马门沿御道,经宣阳门,可直达秦淮河上的朱雀桥,渡过此桥,就是民舍殷繁的南岸地区。朱雀桥是秦淮河南、北岸的交通要道,成帝之世于此亦有贡献新创。孙吴时,此处已立桥往来,称为“南津大桥”,又叫“朱雀桥”,历西晋以迄江左初年皆不改。元帝末年,王导堂兄王敦(266—324)在上游叛变,明帝太宁二年(324),更派遣其将王含、钱凤攻取建康,时丹阳尹温峤(288—329)为阻挡王含的军队,烧毁朱雀桥, 倚秦淮河以为守御。乱平后,秦淮河上遂无桥可渡,便暂时以船舶往来两岸。侍中孔坦之曾建议征收过桥税,以其税收购买材木,另筑新桥,但后来所建的朱雀桥却非木桥,而是连舟为桥的浮航。

咸康二年(336),作朱雀浮航,自此迄陈末,皆因而不改,浮航遂成为秦淮河上的特色。关于此时不建固定的桥梁,而造浮航一事,《建康实录》有两种解说:

案,《舆地志》:六代自石头东至运署,总二十四所度,皆浮船,往来以税行直。淮对编门,大航用杜预河桥之法,其本吴时南淮大桥也。一名朱雀桥,当朱雀门下,渡淮水。王敦作逆,温峤烧绝之,是后权以舶航为浮桥。成帝咸康二年,侍中孔坦之议复税桥,行者收直,以具其材,但苑宫初理不暇,遂浮航相仍。至陈,每有不虞,则烧之。

案,《地志》:本吴南津大吴桥也。王敦作乱,温峤烧绝之,遂权以浮航往来。至是,始议用杜预河桥法作之,长九十步,广六丈,冬夏随水高下也。

前者言成帝时修建宫城,不暇建桥,所以因循沿用乱后临时代用的浮航,此说甚可怀疑。一则如成帝系因修建宫室,无造桥之余力之说属实,成帝以后迄陈末二百五十余年,不可能历朝皆财政困难,无力兴造;而且此后浮航数次毁坏,重新修建时,仍不造固定桥梁,必定是成帝时造的浮航别具长处。二则成帝世于建康宫室都城的规划超迈前代,没有理由忽略沟通南、北岸交通要道的建设。三则王敦乱后以船舶为浮桥,并不等于后来的浮航。故后者所称成帝时特地采用杜预(222—285)河桥法,作朱雀浮航之说较为可信。

中国浮航之筑造有久远的历史,早在秦始皇时代已建造浮桥,以铁缆连接一艘艘并排的船舶,船舶底下以铁锚固定大缆,使船只不至于流失,即所谓的“连舟为桥”的浮航。 西晋初年,杜预曾在洛阳的富平津处建浮航:

(杜)预又以孟津渡险,有覆没之患,请建河桥于富平津。议者以为殷周所都,历圣贤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预曰:“‘造舟为梁’,则河桥之谓也。”及桥成,帝从百僚临会,举觞属预曰:“非君,此桥不立也。”对曰:“非陛下之明,臣亦不得施其微巧。”

杜预建造浮航系鉴于孟津水流湍急,舟船渡河,容易倾覆,故于其邻近的富平津处造浮航。建康于秦淮河上筑浮航,和杜预之筑洛水浮桥有类似的背景。秦淮河虽然没有险滩急流,但有涛变,东晋以后,屡有涛水由石头溢入秦淮河的记载,如:穆帝永和七年(351)七月,“涛水入石头,死者数百人”;海西公太和六年(371)六月,“京师大水,平地数尺,浸及太庙。朱雀大航缆断,三艘流入大江”;孝武帝太元十三年(388)十二月,“涛水入石头,毁大航,杀人”;太元十七年(392)六月,“涛水入石头,毁大航,漂船舫,有死者”;安帝元兴三年(404),“涛水入石头,商旅方舟万计,漂败流断,骸胔相望”;义熙元年(405)、四年(408)十二月,“涛水入石头” 等。由此可知,秦淮河每隔几年就有一次严重的涛变,为维护桥梁不致轻易毁损,所以成帝时便在原来的朱雀桥处建造浮航。

浮航连舟为桥,跨河而立,自然阻碍秦淮河上过往船舶的通行,因此每天有固定的时间,移开其中数艘船,在浮航中间造成一处空隙,让船舶通过,叫作“开航”;开航的时候,两岸的人车自然不能通行,必须等闭航后再行过桥。开航时间一过,再将那几艘移开的船舶归位,复成为一座桥,叫作“闭航”。朱雀浮航在建康城的日常生活中扮演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六朝史书中常出现“开航”“闭航”两个名词,如《南齐书》记载:“(袁)粲大明中与萧惠开、周朗同车行,逢大桁开,驻车共语。” “桁”同“航”,朱雀航俗称“大航”。而在防卫上,浮航也能发挥作用,如敌方已至秦淮河南岸,开航可以暂时阻挠其攻势,在六朝建康的攻守战中,常一再使用这个策略。

(5)其他

成帝之世对于建康城的规划甚为详尽,连自宫城迄外郭的篱门外所种植的树木也都有严格的规定,篱门外植桐柏, 自宫城而外分别是石榴、槐树、垂杨、橘树:

案,《苑城记》:城外堑内并种橘树,其宫墙内则种石榴,其殿庭及三台三省悉列种槐树,其宫南夹路出朱雀门,悉垂杨与槐也。

东晋以后,各代皆遵行这项规划,以迄于陈末。都城之外绕植橘树,一到秋冬,累实橙黄,可以想见其景致之美。历代皇帝常以城傍橘树的果实颁赐臣下,昭明太子萧统(501—531)有《谢敕赍边城橘启》 ,刘孝仪有《谢东宫赐城傍橘启》 。陈末,因后主梦黄衣人围城,为禳其征,故将城傍橘树尽数砍伐:“后主又梦黄衣人入城,乃尽去绕城橘树。” 经过成帝咸和中规划以后,建康城已成为一个齐整美观的城市,绕城橘树即为其特色之一,却为陈后主断尽,一无余留。不久之后,建康城也随着陈室政权的消灭,夷为平地。

此外,成帝并在覆舟山之南作北郊 ,又于秦淮河南岸立太学 。从建康宫的兴起,到都城六门的设置,以及朱雀浮航的筑造,成帝确为建康城奠定都城的规模,此后历代虽有踵事增华,然皆不能逾越成帝时的规划,在建康建都史上,晋成帝之世实为最重要的时期。

3.孝武帝的修建宫城

成帝新建的宫城,至孝武帝之世已渐损坏,故谢安(320—385)于太元三年(378)上奏,请重修宫室,于是展开东晋历史上第二度修建宫室的工程。不过,这回修建宫室不仅是修补毁损的部分,而且是含有矜夸心理的大事改筑。谢安很早就提出兴造新宫的建议,但为尚书令王彪之(305—377)以外寇未靖、不宜大兴土木一番堂堂正正的言辞驳难反对。然谢安却认为宫室如果不够壮观华丽,后世人将讥笑此一代执政者才能拙劣;然而,此一理由终是不够堂皇,所以在王彪之有生之年,谢安修造宫室之议未能实行:

安欲更营宫室,彪之曰:“中兴初,即位东府,殊为俭陋,元、明二帝亦不改制。苏峻之乱,成帝止兰台都坐,殆不蔽寒暑,是以更营修筑。方之汉魏,诚为俭狭,复不至陋,殆合丰约之中,今自可随宜增益修补而已。强寇未殄,正是休兵养士之时,何可大兴功力,劳扰百姓邪!”安曰:“宫室不壮,后世谓人无能。”彪之曰:“任天下事,当保国宁家,朝政惟允,岂以修屋宇为能邪!”安无以夺之。故终彪之之世,不改营焉。

太元二年(377),王彪之卒,次年,东晋便大修宫室。成帝时的营建着重于都城的规划,奠定都城的规模,所以他所建的建康宫素朴无华,据王彪之的形容“方之汉魏,诚为俭狭,复不至陋,殆合丰约之中”。然而孝武帝之世的改建,则是谢安抱着“宫室不壮,后世谓人无能”的矜夸心理,在建康宫的基础上增建三千五百间华丽的堂宇宫殿,建康宫的主殿“太极殿”即此时所建的。徐广《晋纪》云:“太元三年二月,内外军六千人,始营筑,至七月而成。太极殿高八丈,长二十七丈,广十丈。尚书谢万监视,赐爵关内侯;大匠毛安之,关中侯。” 此次宫室殿堂的建造,都出自谢安和将作大匠毛安之“仰模玄象,体合辰极”的设计。由于此一改建工程浩大,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每日役使六千人,费时五个月,方告完工:

(太元)三年春正月,尚书仆射谢安石以宫室朽坏,启作新宫,帝权出居会稽王第。二月始工,内外日役六千人,安与将作大匠毛安之决意修定,皆仰模玄象,体合辰极,并新制置省阁堂宇,名署时政。……秋七月,新宫成,内外殿宇大小三千五百间。

同时孝武帝也改建朱雀大航的桥门——朱雀门,有三个门道,门上建重楼,精雕巧饰:“又起朱雀门重楼,皆绣栭藻井,门开三道,上重名朱雀观。观下门上有两铜雀,悬楣上刻木为龙虎,左右对。” 其后孝武帝又屡兴土木之功,太元十六年(391)扩建太庙;十七年(392)拓筑东宫;二十一年(396)重建永安宫,并建清暑殿; 清暑殿位于华林园中,是六朝最负盛名的宫殿。

4.东晋末年

安帝元兴元年(402),桓玄在长江上游的荆州起兵反叛,顺流而下直趋建康,次年篡位,改国号为楚。桓玄窃位期间,虽然在建康造成纷乱,但对建康城也有一些贡献,他曾开设宫城东掖、平昌、广莫三门,拓建宫殿各门为三个门道。 此外,安帝于义熙十年(414)筑东府城;东府城之地原为会稽王司马道子(364—403)宅第,室宇华丽,园池佳美。 其时御道之左有西州城,为永嘉以后扬州刺史治所,司马道子为扬州刺史,而宅第居其东方,所以时人皆称其府第为“东府”,至晋末方筑城开堑,周回三里九十步。 刘宋以后,扬州刺史、宰相居于东府,而西州遂成为宗室诸王居处之所。

东晋初年,国力疲弊,不暇建设,建康虽为一国之都城,但甚为简陋。元帝以陈敏所筑的府舍为宫,方三百丈,规制狭小,而都城亦沿孙吴之旧,只开一个城门,唯在都城外围增设篱门五十六所,以为建康的外郭。篱门自然是以竹篱围筑而成,即使都城城墙也是竹篱筑造的,由此即可想见建康城之粗陋简略。苏峻之乱,建康遭受严重的破坏,成帝乃不得不以王导主持规划大计:重建荒残破败的建康城,并予以重新规划,开设都城六门,建造朱雀浮航,而新建的建康宫(显阳宫)城,更成为南朝四代之宫城。此后历代只能在其制定的规模上增筑改建,不能逾越其规制,因此成帝咸和之世实在是建康营建史上最重要的时期。迄孝武帝时,基于夸耀的心理,而改建宫城,扩筑东宫、苑囿,使原已具都城规模的建康,添增壮丽的外观与充实的内容。其后桓温亦增辟都城及宫城城门,安帝时又修造东府城。

东晋数朝营建宫室都城,都出自一代名臣俊彦之规划设计,江左初年郭璞卜立宗庙社稷,成帝时王导规划都城,孝武帝世谢安改建宫室,所以其规划能够因地制宜,配合地理环境,而为建康奠定宏廓的规模。

说明:① 朱偰《南朝都建康总图》所标东府城离秦淮河尚有一段距离,且其面积几与台城相等,实则东府临秦淮河,而且面积约等于台城的三分之一,台城周八里,东府仅三里余。
② 东晋及以下各图台城诸门皆以《建康实录》为准,《景定志》所引《南朝宫苑记》成书较《实录》为晚,恐多臆测之语,故不取。
图二 东晋建康图

(二)刘宋

刘宋之世持续建设建康城,因武帝在位时期短,营阳王继位旋即被废,故宋世对建康的建设是从文帝时才开始的。

1.宋文帝的兴营苑囿

宋文帝统治的三十年间,仁俭勤政,天下晏安,为江左以来所未有的治世,史称其时“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群,盖宋世之极盛也” 。文帝在国力丰沛的情况下,便着手修筑宫苑。东晋曾模仿曹魏及西晋的洛阳,于宫城之北修建华林园,然而东晋经济困窘,宫室尚且简朴,自然没有大开苑囿的能力。关于华林园的修建,仅见于两处记载:其一是《晋书》称孝武帝于其中造清暑殿,开北上阁以出华林园; 其二是《世说新语》提及简文帝游华林园,对左右的人说:“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东晋华林园的规模可能不大。至宋文帝时,才开始大事经营苑囿,除增饰华林园之外,又在覆舟山之南辟筑乐游苑。

(1)乐游苑

建康城东北方有玄武湖,湖南有覆舟山,而覆舟山之南有东晋时所立的北郊。元嘉二十年(443),文帝将北郊迁移他处,而在此地辟建园苑,筑堤湖侧,起造楼观,称为“北苑”,后来改称“乐游苑”。后世仅宋孝武帝在苑中增造一殿,其余各代皆不予以增建,可见文帝之世的营造已经相当完备了,可惜其楼台宇榭在梁末的侯景之乱中,毁坏无遗:

案,《舆地志》:县东北八里,晋时为药圃,卢循之筑药园垒即此处也。其地旧是晋北郊。宋元嘉中移郊坛出外,以其地为北苑,遂更兴造楼观于覆舟山,乃筑堤壅水,号曰后湖,其山北临湖水,后改曰乐游苑。山上大设亭观,山北有冰井,孝武藏冰之所。至大明中,又盛造正阳殿。梁侯景之乱,悉焚毁。至陈天嘉二年,更加修葺,于山上立甘露亭,陈亡并废。

(2)华林园

元嘉二十三年(446),文帝又增饰东晋所筑的华林园,命将作大匠张永规划,于园中穿池筑山,广建殿堂楼宇,而以洛阳华林园的殿宇名称命名,如景阳山、灵曜殿、华光殿、凤光殿、醴泉堂等。华林园是六朝建康最主要的苑囿,为君臣常时游宴之所,虽然孙吴之世此地已为苑地,但真正开始兴筑是东晋之时,经宋文帝的拓建,其后梁武帝、陈武帝、陈文帝亦各有所增置;就整体而言,华林园的规模大部分是宋文帝时所制定的:

案,《舆地志》:吴时旧宫苑也,晋孝武更筑立宫室,宋元嘉二十二年重修广之,又筑景阳、武壮诸山,凿池名曰天渊,造景阳楼以通天观。至孝武大明中,紫云出景阳楼,因改为景云楼,又造琴堂,东有双树连理,又改为连玉堂。又造灵曜前后殿,又芳香堂、日观台。元嘉中,筑蔬圃,又筑景阳东岭,又造光华殿,设射棚,又立凤光殿、醴泉堂、花萼池,又造一柱台、层城观、兴光殿。梁武帝又造重阁,上名重云殿,下名兴光殿,及朝日、明月之楼,登之而阶道绕楼九转。自吴、晋、宋、齐、梁、陈六代,互有构造,尽古今之妙。陈永初中,更造听讼殿。天嘉三年,又作临政殿,其山川制置,多是宋时将作大匠张永所作,其宫殿数多,旧来不用,乃取华林园以为号。陈亡悉废矣。

此外,宋文帝也在宫城东、西两面加开万春门及千秋门:“二十年春正月,于台城东、西开万春、千秋二门。” 朱偰所绘《东晋都建康图》中,已有此二门,作云龙门、神虎门, 其实不确。东晋时宫城北面筑有平昌门,宋武帝永初中,改称广莫门。 元嘉二十五年(448)文帝改宫城广莫门为承明门,又在都城的西、北面增开阊阖门、广莫门:“夏四月乙巳,新作阊阖、广莫二门,改先广莫门曰承明,开阳曰津阳。”

2.孝武帝的踵继前盛

元嘉二十七年(450),因和北魏交战,以致民疲国弊,宋之盛世自此走下坡。孝武帝即位时,宋的国势已渐衰颓,然而他仍然追踵文帝修建宫苑的作风,兴建精绮奢华的宫室:“及世祖承统……更造正光、玉烛、紫极诸殿,雕栾绮节,珠窗网户” ;大明三年(459),更在玄武湖之北建“上林苑” 。虽然孝武帝兴筑宫室苑囿系出自奢侈享乐之故,但他于建康的建设也未尝不加措意,在都城修驰道,联络南北:“(大明五年九月)丙申,初立驰道,自阊阖门至于朱雀门,又自承明门至于玄武湖。” 北驰道由宫城北面的承明门经广莫门,抵玄武湖;南驰道由宫城南面的阊阖门(即后来的南掖门)经津阳门,达秦淮河的朱雀航,对京师的交通有很大的帮助。同年,孝武帝并且在国学北方之地,建立明堂;据《舆地志》,国学位于御道东,近秦淮河之地。

(三)南齐

继刘宋之后,南齐高帝、武帝、东昏侯于建康的城郭宫室皆有所改筑增华。

1.高帝改筑城墙

及齐高帝即位,鉴于宋孝武帝以降风俗日益奢靡,故大力矫正,乃简自律,躬为天下表率,后宫中铜制的器物、栏槛,皆改用铁造,并以铁回钉取代华盖上的金花爪。因此,他不曾建造宫室,拓筑花囿,不过他却完成了改建都城城墙的大工程。齐初建康已颇具都城规模,宫城以砖筑造,甚为坚固,宫殿也华丽壮观,但都城仍然是竹篱围筑而成的。建元二年(480),有人献谠言云:“白门三重关,竹篱穿不完。”白门即宣阳门,此言乃讽寓都城宣阳门虽有三个门道,隆重庄严,可是城墙始终以竹篱筑造,柔脆易破。齐高帝有感于此言,于是改建都城城墙:

自晋以来,建康宫之外城唯设竹篱,而有六门。会有发白虎樽者,言“白门三重关,竹篱穿不完。”上感其言,命改立都墙。

《高帝纪》但称“立六门都墙” ,而未说明系以土筑或用砖垒城墙,但由当时王俭(452—489)谏高帝勿改筑城墙时,高帝答以:“吾欲令后世无以加也。” 可知此番筑造城墙应是立万世之基的制作,绝不会以竹篱围筑,应是夯土城墙,今在南京市六朝博物馆地下一层即有一段长25米、宽10米的六朝夯土墙遗址。

2.武帝续修宫室

继齐高帝之后的武帝为一位英明之主,永明之世十一年间“市朝晏逸,中外宁和”,号称齐代的治世,媲美宋世元嘉之时,因此有余力兴建宫室。齐武帝建凤华殿、寿昌殿、耀灵殿。 元嘉、永明时期都是国力富盛的治世,宋文帝的大兴苑囿和齐武帝的修筑宫殿实有相同的背景。

3.东昏侯大兴土木

东昏侯嗣位,荒纵乱政,广筑宫室。他的兴建宫殿起因于永元二年(500)、三年(501)三次的宫城大火,火灾的灾情关系宫室修建工程的大小,然而关于三度宫城失火情形,诸家史书所述不一:

(永元二年八月)甲申夜,宫内火。……(永元三年)二月丙寅,乾和殿西厢火。

(永元二年八月)甲辰,夜,后宫火。时帝出未还,宫内人不得出,外人不敢辄开;比及开,死者相枕,烧三十余间。

秋七月甲辰夜,宫内火,唯东阁内明帝旧殿数区及太极以南得存,余皆荡尽。……三年,殿内火,合夕便发,其时帝犹未还,宫内诸房阁已闭,内人不得出,外人又不敢辄开,比及开,死者相枕。……其后出游,火又烧璇仪、曜灵等十余殿及柏寝,北至华林,西至秘阁,三千余间皆尽。

《南史》记载三次火灾,尤以永元三年二度失火时“火烧三千余间”,灾情最为惨重;《南齐书》则轻描淡写,不详;《通鉴》则说永元二年火灾毁损三十余间。比较南朝四史及《南史》的记载,《南史》常有此四代史所不录存,或记叙不明的资料;而且从东昏侯的广兴宫殿判断,如果仅烧毁三十余间,当不至于如此大兴土木,故《南史》之说似较为可信。齐末宫城大火焚毁了数量庞大的殿宇宫室,东昏侯不但皆予以重建修复,而且新造的宫室比灾前的构筑更为奢侈宏丽:

左右赵鬼能读《西京赋》,云“柏梁既灾,建章是营”。于是大起诸殿,芳乐、芳德、仙华、大兴、含德、清曜、安寿等殿,又别为潘妃起神仙、永寿、玉寿三殿,皆匝饰以金璧。其玉寿作飞仙帐,四面绣绮,窗间尽画神仙。又作七贤,皆以美女侍侧。凿金银为书字,灵兽、神禽、风云、华炬,为之玩饰。椽桷之端,悉垂铃佩。江左旧物,有古玉律数枚,悉裁以钿笛。……麝香涂壁,锦幔珠帘,穷极绮丽。絷役工匠,自夜达晓,犹不副速,乃剔取诸寺佛刹殿藻井、仙人、骑兽以充足之。

东昏侯所建巧丽精饰的宫殿,为南朝奢侈之极致;同时他又在阅武堂建“芳乐苑”,广建楼阁,史称其“以金为泥”,炫目灿烂;更筑假山,造水池;于池上建紫阁等楼,又在假山上涂五彩颜色,以为装饰,穷奇极丽。 由于修建这些宫室需花费庞大的财力、物力,故向百姓征调需索,影响人民生计,亦造成社会的动荡不安,齐室政权就在东昏的荒政中宣告终结。

图三 宋齐建康图

江左初基,国步艰难,成帝咸和中的营建规划着重于奠定都城的规模,而于宫室的筑造则甚为简陋。至晋孝武帝则补足了宫室粗略的缺憾,及宋文帝开辟乐游苑,增饰华林园,则又填充了苑囿之不足。其后宋孝武帝修造宫室虽属奢侈之故,但驰道的建立对建康城的交通有所裨益。经过东晋一代的建设,到了宋代,建康城已经是一个齐整美观的都城,当时到建康的诸国使臣表奏中都盛赞建康城的壮丽,如诃罗陀国使者上表称:“城郭庄严,清净无秽,四衢交通,广博平坦。台殿罗列,壮若众山,庄严微妙,犹如天宫。” 至齐高帝改建都城城墙,使建康成为一个既美观又坚牢的都城;东昏侯所建巧丽精饰的宫殿,是南朝奢侈的极致,又给原已壮丽的建康城予锦上添花的效果。

三、极盛期:梁

梁武帝是南朝四代最有治绩的君王,他在位期间正值北魏政治衰落之时,无力南侵,所以边境无事;加以武帝又勤政节俭,使得他统治的前三四十年,成为汉末以来最为安定富盛的时代:“征赋所及之乡,文轨傍通之地,南超万里,西拓五千,其中瑰财重宝,千夫百族,莫不充牣王府,蹶角阙庭,三、四十年,斯为盛矣。自魏晋以降,未或有焉。” 府库充积,国力丰沛,更超迈元嘉、永明之世。梁武帝统治的盛世,也正是建康城最繁华兴荣的时期。

梁武帝于建康城亦有所增筑贡献,他主要的建设有四项:

其一为增加都城壮观与气势的建筑。天监七年(508),在宫城南面的端门、大司马门外立神龙、仁虎阙;又在越城之南作“国门”,亦即“都城之门”之意。

其二为在秦淮河两岸筑塘,以防水患。秦淮河迂回流经建康都城南方,西向注入长江,但常有涛变,涛水由石头城溢入秦淮河,漂走停泊的船只,甚至冲毁朱雀浮航,淹没南岸,危及河岸居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天监九年(510),梁武帝在秦淮河两岸筑塘,“北岸起石头迄东冶,南岸起后渚篱门迄三桥”。 南岸多为平民住宅,此一措施乃为沿岸居民解决水患问题,史称武帝勤政仁慈,并非虚誉。

其三为增造一重宫墙,以加强宫墙的防卫能力。自东晋迄齐,台城(建康宫城)都只有两重域墙,《梁书》《南史》皆称梁武帝于天监十年在宫城门上建三重楼,且建两个门道,“初作宫城门三重楼及开二道” ,并没有增筑一重宫墙之意,然《建康实录》则明指此时多造一重城墙:“是岁,初作宫城门三重及开二道” ,又《建康宫殿簿》亦云台城有三重城墙,可见梁时确实增筑一重宫墙:

案,《宫殿簿》:云龙是二宫墙东面门,晋本名东华门,东出东掖门,梁改之,西对第三重墙万春门。神虎门是第二重墙西面门,晋本名中华门,西出西华门,晋本西掖门,宋改名西华门,东入对第三重宫墙千秋门。

梁世台城有三重城墙,城门皆有两个门道,壮观强固,易守难攻。梁末,侯景叛变,以大军十万围攻台城,费时半年,才攻陷台城,即是明证。

其四为兴建宫苑。天监十二年(513),梁武帝改建太极殿,将宫室增加至十三间;又因太庙临近秦淮河,其地卑湿低下,故将太庙基地增高九尺 。此外,武帝辟筑二苑:一为天监十三年(514)在秣陵县建兴里造的建兴苑;一为大同九年(543)在唐县城西南二十里处,辟筑江潭苑,又称王游苑。此苑规模可能颇为宏大,因它动工兴建了五年,至太清二年(548)侯景乱起时,犹未完工,“案,《地志》:武帝自新亭凿渠,通新林浦,又为池,开大道,立殿宇,亦名王游苑,未成而侯景乱” ,此后梁室丧乱,因而废罢不作。

梁代的建康城是一个壮丽坚固的城市,人口殷盛,商业繁荣。虽然普通二年(521)宫城大火,延烧三千余间, 以梁之富盛,灾后想必迅速修复。

图四 梁陈建康图

四、破坏毁灭期:梁末、陈

梁武帝末年,侯景叛乱,打破江左盛世长久的和平与安宁,并且促成梁室的倾颓与灭亡。侯景之乱于建康破坏甚巨,梁世建康的繁华殷富自此烟消云散,陈初虽修复部分经罹兵火劫难的建康,以为都城,但建康城终是如日西沉,在陈世的余光返照之后,随着陈室政权的灭亡而告毁废。

(一)侯景之乱的摧残

太清二年(548)八月,侯景自寿阳(今安徽寿县)起兵,渡过长江,直取建康,在梁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迅速地进入建康城。然而台城坚牢巩固,难以轻易破坏,于是侯景便展开长期的围城之战,迄太清三年(549)三月才攻陷台城。其间侯景驻兵建康,前后达半年之久,而在围城战中,侯景的叛军和梁室的官军两方对宫城、都城都造成巨大的破坏。

侯景为攻城之计,纵火烧台城各门,“景于是百道攻城,持火炬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城中仓卒,未有其备,乃凿门楼,下水沃火,久之方灭” ,更遣人烧毁秦淮南岸的民居营署,“又烧南岸民居营寺,莫不咸尽” 。因此当梁将王僧辩由江陵下讨侯景,至建康所见到的情景是“大航南岸,极目无烟”的萧索惨状 ,可知侯景破坏之彻底。

然而处围城之中的梁室官军,为了自存,也做了不少破坏建康宫城的措施。东宫紧临台城,因此叛军可以登上东宫城墙,以箭射防守台城的将士。当时太子萧纲(后即位为简文帝)便派人潜出台城,烧毁东宫,于是中大通三年(531)才重建的东宫, 至此悉化作灰烬。 侯景乱起之初,百官只知屯粮聚财,而没有预储炊食必备的薪柴,围城时日一久,城内无以为薪,只好拆撤台城内房屋的材木,用作柴火;又未储存饲马的草料,便拆席蓐以为马食:

初,宫门之闭,公卿以食为念,男女贵贱并出负米,得四十万斛,收诸府藏钱帛五十亿万,并聚德阳堂。渔盐樵采,所取盖寡。至是,乃坏尚书省为薪,撤荐剉以饲马,尽,又食饭焉。

在这种困乏的情况下,城内的树木都被砍伐殆尽。及侯景攻陷台城时,城中只有文宣太后庙树犹在,而其他树木无一幸存:“时都下王侯庶姓五等庙树,咸见残毁,唯文宣太后庙四周柏树独郁茂。” 建康城内外原本林木茂盛,宫城之内种石榴,殿庭及三台三省种槐树,郁郁葱葱,此时不但城阙夷为丘墟,连树木亦化作劫灰。太清三年,百济不知梁室的变故,依旧遣使朝贡;百济使臣到了建康,目睹城阙残破的景象,念及昔日梁都的巍峩繁华,都禁不住恸哭失声:“太清三年,(百济)不知京师寇贼,犹遣使贡献。既至,见城阙荒毁,并号恸涕泣。侯景怒,囚执之,及景平,方得还国。” 由此可知梁末建康的荒凉破败,已经到了行路伤感的地步了。

(二)王僧辩定乱的破坏

侯景围攻台城,建康城饱受兵火摧残,及侯景攻陷台城,曾略加整理残破已极的建康城,修南郊路及修复台城、都城的宣阳门、秦淮河朱雀桥的桥门,更于朱雀航处跨水筑城,称为“捍国城” ,承圣元年(552),镇于江陵的湘东王萧绎(508—555)派遣王僧辩(?—555)、陈霸先(503—559)等沿江而下,讨伐侯景。王僧辩虽然成功地讨平侯景叛军,但其军纪甚差,纵兵掳掠,兵士不慎失火,烧毁大部分的宫城府署,包括台城主殿太极殿及东、西堂,秘书省等。宫殿部分只有武德、五明、重云殿幸免于难,官署部分也仅仅门下、中书、尚书得以存留:

王克开台城门引裴之横入宫,纵兵蹂掠。是夜遗烬烧太极殿及东西堂、延阁、秘署皆尽,羽仪翚络,莫有孑遗。王僧辩命武州刺史杜 救火,仅而得灭。故武德、五明、重云殿及门下、中书、尚书省得免。

侯景乱平,但建康城比侯景为乱时更加残破,其毁坏的程度更超过先前令百济使臣涕泣荒废的情景。故元帝(湘东王绎)即位于江陵,不肯还都建康,导致西魏南侵,攻陷江陵,梁室是以倾覆。梁室实亡于侯景之乱,而东晋南朝以来建康的繁盛壮丽亦倏忽俱逝。

(三)陈代的修复

侯景乱平后,元帝即位于江陵,遣王通(503—574)归建康,修复宫室, 然不久西魏攻陷江陵,元帝没于西魏,陈霸先亦旋即代梁而立。陈承梁末丧乱建国,陈初各地仍有割据势力,军戎不息,财政困难,因此于乱后残毁的建康亦无力作大规模的修复,唯武帝于永定二年(558),以中书令沈众兼起部尚书,少府卿蔡俦为将作大匠,重建台城之主殿太极殿。 继武帝之后的文帝,亦未见兴工修复都城。迄陈宣帝时,经过二十余年的将养生息,国势略见振作,乃有复建宫室的余裕。太建七年(575),宣帝改作宫城第二重城墙的云龙门及神虎门,又在乐游苑中建甘露亭。 至于太子所居的东宫自太清二年焚毁之后,始终未能兴复重建,太子只得暂居永福省。 直到太建九年(577)九月,宣帝才重修东宫。

宣帝为陈代最为奋发振作的君主,而继其位者却是以风流自赏,轻忽政事的后主,他曾在宫中新造临春、结绮、望仙三座楼阁,其制作的精巧华丽,几可上追齐东昏侯之奢侈:

至德二年,乃于光照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阁高数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并以沉香檀木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奇珍丽,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朝日初照,光映后庭。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杂以花药。

然而以后主的狂放自恣,也仅造此三座楼阁,虽则精绮奢丽,也系俭中求奢之作。而后主的荒政终于招致大祸,在位七年即为隋所灭。

经过侯景之乱,江左元气大伤,终陈之世,未能恢复。梁末建康残破,而陈继梁建国,三十二年间修复甚少;即使到陈末,建康城的景况并不比梁末之时好多少。后主祯明三年(589),隋将贺若弼(544—607)、韩擒虎(538—592)攻入建康,南朝最后一代就此亡国。而历为江左东晋、宋、齐、梁、陈偏安都城的建康,也随着南方王朝的销沉,遭到“平荡耕垦”彻底毁灭的命运。 从孙吴建都,历经东晋南朝各代经营的都城自此在历史的舞台上永远地消逝,五代时割据江南的杨吴虽仍于此地筑城建都,然已不照六朝的规模,而另做规划。

原刊于《大陆杂志》第六十七卷第四期(1983) YFAfrjavN4UwF0jWuAw4yn+itQHshfqikGXjlz0A74Ejb0nZAhP6nhEgMncjjYi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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