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枝花流产之后,各种烦心事一齐涌上心头,这两口子夜里关了煤油灯睡觉,相互不挨着,也没有啥子心思弄那种事情,连摸都懒得摸,所以他这几天都没有瞧见自己媳妇身体。然而就在一枝花掀开衣襟喂奶的时候,他看到那白嫩嫩的胸脯上面竟然有一个青黛色的牙印子,包裹着出奶的地方。
一枝花流了孩子,整整七天,张知青都陪在身旁,就是怕她想不开出了事。这些日子以来,一枝花根本就没有出过房门,自然也不可能有野男人过来。而且就算是野男人用嘴吸吮,只能是红印,哪里可能会出现这种青黛色、泛着油光的黑气来呢?
张知青是城里人,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从来不信牛鬼蛇神,第一反应只是过敏得病,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结果被一枝花甩手打开,不满地说道:“走开啊,别挡到孩子吃奶呢。”
一枝花脸色甜蜜,充满了母亲的慈祥,一切都是那么地正常,反而显得越发诡异。此刻太阳落山,天色已晚,张知青往后退两步,突然感觉到一枝花的怀里好像有一股黑气。过了一会儿,那黑气就化作了一个肥嘟嘟的大胖小子,脸青色,眯着眼,无牙的嘴叼着自家媳妇的胸口,正吧嗒吧嗒地吸着奶。突然间,那婴孩儿猛地睁开眼,深深地瞧了张知青一眼,那眼神里面充满愤恨与怨毒,让张知青感觉仿佛重锤砸到脑壳一样,脑子嗡嗡作响,脑浆都要炸出来。
张知青感觉世界都变成一片黑色,“噔噔噔”往后连退了几步,脚绊到了门槛,直接摔出了房门,后脑勺又磕到地板,“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等他爬起来,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个婴儿又变成了枕头,而一枝花好像根本没有瞧见他一样,抱着那枕头自顾自地摇啊摇。
胸口那青黛色的牙印子依旧还在。
张知青摸着自己后脑勺上鼓起的大包,心中的寒意一股一股地涌了上来,回过头去,瞧见女儿小妮在楼梯角那儿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他虽然很想回城,但还是爱着一枝花的,即便是再惶恐也不敢离开,只是叫小妮去地里把外婆外公叫回来,说家里出事了。小妮很懂事,张知青一吩咐就跑开了,没多久就将在地里干活的外婆外公叫了回来。张知青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小妮她外婆进去看了自己的女儿,等出了门,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开始骂了起来:“哎哟,素素啊,我这苦命的娃儿,到底是哪个缠着你嘛?”
大家这个时候都晓得,一枝花恐怕是被那个流产的婴孩给缠住了。按理说,人鬼殊途,鬼怕人,因为人身上的阳气很旺,一般是不会看到这种东西的。如果看到了,只能说明两点,要么就是当事人的身体太虚了,容易被邪物侵染;要么就是那东西太厉害了,怨气浓重。
总结下来,一家人都觉得两者都有可能,一时间愁云密布。
张知青他岳父是个没主意的人,倒是他岳母,也就是小妮她外婆门路清楚。她从米缸里面弄了点新年的糯米洒在门口,又去邻家弄了点线香,扯开嗓子足足骂了两个钟头,结果回头一看,一枝花还在那里奶枕头呢。她口干舌燥,没了法子,就过来跟张知青和自己老伴商量:“现如今也没有法子了,素素是真的撞到了鬼,躲也躲不脱,我听说龙家岭陈医师家那个二小子刚从五姑娘山回来,学过道,要不然找他来看看?”
小妮她外公摇头,说:“那熊孩子才十一二岁,开裆裤都没有收两年,哪里能行?你尽听王老二瞎说,要说真的厉害,听说螺蛳林往西有一个生苗寨子,那里有个蛇婆婆,倒是对这个有经验,要不然我们还是找她?”
张知青他岳父一说起“蛇婆婆”,大家都点了头,说不错,她要是肯出来,那就是没有什么事儿了。
说起“蛇婆婆”,她可真的是我们麻栗山的一个传奇,据说五姑娘山过去有一个生苗寨子,蛇婆婆就住在那里。她本来没有什么名声,直到抗战的时候,有一伙日本勘探队在日军的护送下进山勘查铁矿。听说那儿有一片品质很不错的赤铁矿,要是探察明白了,到时候日本人就会来这里建矿,把山里所有人都抓去洞子里挖矿。一时间人心惶惶,结果后来总共五十多人的勘探队只回来了八个,哭着说山里面有个老太婆能操蛇,同伴都被蛇咬死了。
蛇婆婆一时间名声大噪,后来日本人还想进山报复,但战事节节败退,后来又投降了,一时间就搁置下来。
深山里面的生苗子是一伙很封闭很独立的人,听说那些人喜怒无常,又会使弄那传说中的蛊毒,所以很是让人害怕。不过我们同根同源,他们也不会出来害我们,各自相安无事地过活。蛇婆婆出名之后,生苗子出山来换盐巴和布、铁器的时候,又带来了许多传闻,更是如雷贯耳。
这样的人物,也不是说请就能够请来的,不过老两口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殚精竭虑,于是便想起了龙家岭的猎户撵山狗,他经常跟深山里面的生苗子打交道,或许能够说得上话。
说做就做,老两口连夜去龙家岭找了撵山狗,求他进山去找蛇婆婆,撵山狗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卖他这面子,不过还是答应第二天就进山。
回到家里后,这一家人也都愁眉苦脸,小妮她外婆看了一圈,指着小妮对张知青说道:“这一家人里面,我和你爹是老家伙,半截黄土埋身,阳气不旺。你呢,虽说是它爹,但是这些事情都得怪到你头上来,它怨你,也不得行。只有小妮年纪小,娘胎带着一股阳火,又是它的姐姐,应该不会害她,就让小妮陪着素素吧?”
张知青不懂这些,岳母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当天就让小妮陪着一枝花睡,他不放心,就在地板上铺了床席子。
为了要男娃,小妮懂事起就一直跟外公外婆睡,这会儿能跟母亲睡,十分开心,躺在床上不断地跟一枝花讲话。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小妮童稚的话语打动了一枝花,使她恢复了一些正常,跟小妮有说有笑的,没多久就安然睡去。第二天无恙,第三天也是,张知青觉得没有什么事情了,便放松下来。然而第三天夜里,他上茅房回来,瞧见一枝花在房间里面大叫大闹,把楼板跳得震天响,而小妮则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
讲完这些,张知青一脸的泪水,他是想回城,但是却根本没有抛弃妻子的想法,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妻儿过上更好的日子,这些天来他受到了好多白眼和误解,最亲的两个人又都成了这样子,叫他怎么不伤心?我爹晓得了事情的原委,拍了拍张知青的肩膀,说:“小张,莫伤心,事情总会解决的。这么说,你家小妮是中邪咯?”
他低头看去,瞧见原先晕迷不醒的小妮突然睁开了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用一种尖锐的声音大声喊道:“你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