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瑾如是说着,可无一丝敬意,大踏步就从这衙役身边而过,到了城门底下,先是扯了木锁,接着便把那大门右扇拉开。回过头再看,那边儿衙役望向一边儿,全作未见。
范瑾点了点头,衙役如此行事,便是让人心安,是故急匆匆就行至车子旁。待他跳上车子,还未坐稳,就是一声大喝,扬起手旁细鞭。马儿嘶鸣一声,更是奋力而去。
由此向东五十里,终是人困马乏心也怠。这时天色已亮,车子也是渐渐慢下来,范瑾只是看着道儿,心说高丽人应该是自那望都跟丢了自个儿,由是心安下来,且往四处望望。
在这左侧是一林子,范瑾望过,也是杂草丰茂,右边儿是一处田地,算得宽广。若是不做这等事儿,若是可在如此天地待着挨日子,想来也是极好的。便是漫不经心,回首问那车里人儿:“小子,你觉得这里如何?”
徐期正是睡得昏昏沉沉,忽然被唤,便是一惊。先是拿手揉了眼,便是从前面儿的小窗探出头,如同范瑾那般把左右观过,不由得神清气爽,倦怠之感一扫而空,凭空竟也多了些许力气:“这地方自然看来不错,就可惜……”
范瑾早是猜着了前句,可后句却出了他的意料,一时嘴巴微张,不多时嘴角上扬:“哦?徐期,你倒讲讲,你是可惜甚么?”
“可惜不能久居。”徐期渐渐后退,终是回到座上,眼看着那被包裹了几层的屏风:“当今朝廷将倾,我也不知我还能做些甚么,只是我觉得,告老还乡以求己安,这不该是我这等少年的人应该做的。”
“哦?”范瑾闻言,稍稍愣过一下,当下便是大笑起来,心说这等句子我也讲过,却又沉下了气,憋着了笑,朝着身后一瞥:“那若是全依了你,所谓少年,是要该行何事?”
“自然便是修身齐家治国……”
话说此处,徐期竟是忘了后话,一时后悔,不该讲这般话。越是心焦越是想不出来,正是频频吸气,范瑾又是往前甩一鞭子。一声鞭响,马儿便快,哐当一个颠簸,范瑾嘿嘿一笑,朗朗而道:“还有一个,平天下。”
徐期颔首,不再多言。只说前三,至于治国已非常人所可为止,何况平天下?刚刚自己大话,把那所谓少年该行何事竟说了如此大事,虽说范叔自然不会计较,可也未免显得自大些了。
许是未听有甚回应,范瑾便猜得徐期心事,缓缓拉住马儿,且让速度慢下,伸伸胳膊,漫是无意之状,佯做随口一说:“少年时候,再妄言也是无事的,只求尽心尽力即可。再说世人,又何尝以那成败论事?”
徐期点头,由此心晓范瑾并不在意,虽是意料中事,却也感畅快许多。稍稍挪了身子,他便离着前头儿更近一些,朗声答道:“谨记范叔教诲。”
“这便是了。”范瑾如此说着,后音倒是愈来愈弱,徐期去看时候,范瑾哼了一声,倒是疑惑,可也有些喜悦藏在里头。不等徐期问及,范瑾便说:“前面有一骑了青牛的小童,你我如此一夜,也是又饥又困,等下也问个道,看看四处有无甚么吃饭地方。”
听过这话,徐期也感到肚子空空,想是先前紧张地很就不在意,如今就都显了。既是如此,就也不用去行多言无谓之事,徐期这就回了一个单字:“好。”
这边说罢,徐期便从小窗探出半个身子,向前探望。果然是见一个小童,扎着总角,手里舞着一支短鞭,骑在青牛之上,慢慢悠悠且走且停,好不自在。见是这般,徐期也心生羡慕。
未多时,小童和那青牛便到了车子一侧,范瑾瞥了一眼,那小娃也看过来,就是这时,范瑾伸出手臂拉扯住小童衣裳,低声喝住:“小童,烦请你还等上一等。”
“呵!”小童一时惊到,却也很快缓来神儿,看向这边儿从未留意之处,才是真正地见了范瑾。说是一头乱发,浑身透着邋遢,却是不算不堪,倒像个老实汉子。这样见了,就嘻嘻一笑,小童盘腿一坐就问:“你是何人?不知你是有甚么事情?我就一个小童,可知道不了太多事情。”
“我要问的,你定知道。”范瑾笑了起来,手上力道松了松,小童就此挣脱,侧目而视。范瑾点头,伸手往前一指,也看小童:“我要问你,这边儿是叫甚么地方?还有你才从那边儿过来,路上可有什么酒家?不瞒小童你说,我们这是走了一夜,正想吃点儿,可谓是饥不择食。”
“噢,你问这个。”小童做了恍然状,也是跟着往自己身后一瞧,扬起小鞭,随手一甩:“我们这个村子是叫杏花村,却是没甚杏花,倒是槐树长了不少。向前不过两里,就有一处酒家,是有自酿的酒水,还有些许素菜。至于去路,你们二个接着沿路走就是了,不用顾其他甚么。”
“如此甚好。”范瑾点头,便是行了个礼,虽是显得漫不经心,可也是给足了尊重。反观小童,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过了些许时候才想起回礼,样子还很青涩。
看得出小童紧张了些,范瑾就稍稍甩了下缰绳,不再去看,只是说着:“我等便先去了。”
徐期见状,就也缩了回去。待听得那小童青牛已远,那才探出头,把四下望望,左右皆林,却不见甚么村落,心里不禁有些道不明的恐惧,犹豫半响,终于问出:“范叔,那酒家怎还未到?”
“那个小童讲的你却也信?”
竟是脱口而出,徐期愣了一下,这范瑾的话听来竟是理所应当看出甚似的。
徐期心说,如此就要说点话来,小童不可信?却是没有甚理由来哄骗于我和范叔,莫不是,心下着急,就记错了时候,再或者是想催我们快走,就只说是不远。如此一想,徐期就小心凑过附在范瑾耳旁:“要我说啊,那个小童要么急了,要么就是聪明人儿。”
“噢,聪明人儿。”范瑾笑笑,不再多话,只是眯起眼睛望向前处。
徐期正无望时,却见一座木屋在前方一里外的林子旁,心中不由生喜,忙是伸手一指:“范叔,你看那儿!”
“见了见了,看来小童果然是个聪明娃儿。”既见酒家,范瑾浑身也是多了气力,腰杆儿更直了些,挥鞭一拍,马儿飞快。待到渐渐平稳,范瑾就拿了马鞭往后一扬,且对徐期有话讲道:“他也没说近了太多,这等长远,就是忘了,也说的通。徐期你需记得,这般事情,日后或也多着,勿要让他们怕了,也记得他们怎么应对。”
徐期颔首,这般事情没甚说的:“自当记得。”
正当是说话时候,这一里地便算走尽了。范瑾缓缓拉住马儿,先是自个儿下了马车。隔了一步的路,把这车马引到酒家外头儿拴马柱旁,用绳一系。罢了,又亲手试了试,这才唤了徐期。
徐期先是探头四处看看,接着就小跑下来,立在范瑾一旁。听这范瑾并未说话,心中是焦,就小心瞄着范瑾,嘴上之说:“范叔,咱这就进去罢了。”
“嗯。”范瑾转过身去,望向眼前酒家旗子,伸手拍拍徐期脑袋:“也不过就是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