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知县“请客”

吴县丞已经感觉这位新来的知县比前面的几任知县都不一般，上次一个人跑乡下就让他刮目相看了，显然这个新知县没有步前任的后尘，他是在认真干事，吴县丞由最初的不理解到现在心里有了点佩服。其实一开始他也在观察新知县，有几个乡绅从新知县来古田第一天起就在打听新知县的情况，比方家境怎样？有什么喜好？更有些有钱人通过吴县丞引荐与陈知县见面了，送了几份厚礼给新知县，却被陈知县全都退回去了，吴县丞就在琢磨这新来知县究竟是个什么官，是清官还是贪官？是有能力还是没有能力？是想为老百姓真正办事还是做做样子？最初吴县丞在猜陈瑸要么真的廉洁，而且想干事实，要么就是沽名钓誉，演戏给人看，现在，从陈瑸这段时间的行为举止来看吴县丞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吴县丞以为这个陈知县兴许能给古田带来点改变，真要为古田做点好事吴县丞就觉得应该从心里支持这位新知县。

吴县丞很快就把陈瑸写好的请帖送往各处，再三恳请那些名流乡绅务必于下月初三来县衙共商振兴古田大计。

不少乡绅还在纳闷，前面已经有人送东西给新知县被拒绝了，新知县又一直没有跟县里的豪绅大户见面，新知县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人们一点都不知道，当各位社会贤达豪绅大户收到陈知县的请帖之后心里的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了，这天下哪有不向着富人的知县？看，新知县请帖都来了，显然是把赌注下到了他们的身上。

约见的这一天终于到了，县里的社会贤达、豪绅大户如数到齐，聚集在破旧的县衙里。

陈瑸自然热情接待了各位，先对各位的到来表示感谢，然后就告诉各位他来古田有些时日了，了解了一些情况，发现拖欠赋税是古田县最大的顽疾，他决心痛下猛药整治这一顽疾，将按户追索，一户不漏，要请各位支持。

一听新知县要按户收税，个个高兴，都表态全力支持。

陈瑸说那好，要按户征收就得收之有据，不瞒各位，现在县衙户籍数据根本不齐，漏登错登不少，不少人住到山上了，户头都没了，显然不能再按县衙的户名收税，所以还要请各位按照自己管辖的范围重新登记造册，务必查清欠税之人以及欠税数额，一月之内登记造册呈送县衙，可否做到？

豪绅们争相表态，此乃小事一桩，保证协助知县大人如数登记造册，如期送来县衙。

陈瑸心里高兴，就趁热打铁，按照行政区域做了进一步分工，每乡每镇责任落实到人，为期一月完成，不得有误！

陈瑸如此这般做了部署，乡绅个个高兴，便分头回去按新知县的要求开展工作去了。

跟乡绅见面之后，陈瑸就打算把自己新的征税想法写个条陈呈交知府卫南村，呈请知府大人支持。条陈刚写好，县衙的门差递上一份公函，说是福建巡抚衙门着人送来了信件。

陈瑸打开信封一看，不免有些惊讶，原来这是福建巡抚梅鋗大人的亲笔信，叫他速往巡抚衙门，巡抚大人要面见他。

陈瑸心里有些忐忑，自己才来三个月，巡抚大人就召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巡抚大人是不是要兴师问罪？

一想，自己也并未做错什么，天天在想着如何解决古田的赋税问题，也没什么罪可问呀，想着想着心里就坦然了，见就见吧，正好把自己的设想跟巡抚大人禀报禀报。

这天陈瑸就带着林伯去了省城，直奔巡抚衙门。

也是凑巧，正好这一天回乡省亲的皇帝最信赖的大学士李光地也在巡抚衙门，巡抚梅鋗和李光地两人一块接见了陈瑸。

巡抚梅鋗先问了陈瑸在古田履职的情况，又问了他处理古田赋税问题的打算，赋税难收其实不是古田县一个县的问题，是全省普遍存在的问题，巡抚大人把陈瑸叫来真实的想法还是想听听陈瑸怎么解决这个天下第一难的问题。

陈瑸汇报了他的履职情况，最重要的是谈了自己的看法，陈瑸认为古田赋税多年拖欠的症结不在百姓，不在穷人，而在富人，而在那些富户豪绅，他们出租土地不缴税，农民租种土地还要替富人缴税，实在不合理，他准备把这件事再颠倒过来，让富人缴税穷人不缴土地税，而且还呈请巡抚大人上报朝廷，给古田县农民全免或减免一半人头税，以缓解当下古田穷苦农民窘迫现状，使其更好地休养生息。

梅鋗和李光地听了陈瑸的汇报大为赞赏，对陈瑸的德行和才华赞不绝口，尤其赏识陈瑸的胆识，在两位朝廷重臣眼里，还没人这样如此心系穷人百姓，敢于不畏权贵，实在难得。

“好，文焕（陈瑸字文焕），你做得好，做得非常好，能视天下百姓如父母，此乃我大清之福，望你将此举进行到底，断不可半途而废！”李光地赞赏地对陈瑸说。

“请李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将此举进行到底，务必从根本上解决古田县多年拖欠之顽疾。”陈瑸拱手回答。

“文焕，你大胆推行你的施政纲领，本抚台将全力支持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到巡抚衙门来找本抚台。”梅鋗巡抚拍拍陈瑸的肩膀说道。

“下官谢过巡抚大人抬爱，谢过大学士李大人的支持，下官一定尽忠职守，不负两位大人所望。”陈瑸拱手致谢。

随后，梅鋗还滔滔不绝谈了如何处理官场政务，如何当圣人君子，说得途途是道，对陈瑸来说实乃醍醐灌顶，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末了，巡抚大人还满口答应了陈瑸关于减免古田百姓人头税的请求，他将马上上凑皇上，为了表达对陈瑸的支持，巡抚大人又当着文渊大学士李光地的面，当即从巡抚衙门拨了一笔专款，指名一部分支付陈瑸的俸禄，另一部分作为陈瑸征收赋税的资金。

陈瑸万万没有想到，一趟省城之行会如此顺利，自己的想法得到了福建最高行政长官的全力支持，还得到了李光地大学士的赞许，还赚了巡抚的格外拨款，真是盆满钵满。

从巡抚衙门回来他心里就更有底气了，一是手头有了银子心里有底气了，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另一方面对他的收税计划也更有底气了，上有李光地大人的支持，还有巡抚大人的鼎力相助，这事还能干不成？

陈瑸没有把巡抚大人拨下来的一两银钱装进自己的腰包，而是真正用在收取赋税的大事上。眼看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了，正好赶上快要过中秋，陈瑸再次发出了请帖，把那些富绅大户请来县衙。

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请客仅仅一杯清茶，县衙没钱，请不起那些客人吃饭，更请不起客人看戏，这一次陈瑸一反常态，以前他从来都是跟仆人一块吃小菜拨盐蛋，主仆共吃一个盐蛋，这一次他慷慨无比，从巡抚大人梅鋗那里拨来的银钱里拿出了一部分在县衙大院里办了二十桌酒席，还请来戏班在县衙里唱了半天大戏，让全县的豪绅大户尽情玩乐。

前边让豪绅们喝酒看戏，叫吴县丞全程陪好客人，后边陈瑸却着人让豪绅们把所造的账簿送来，一一检查对照。

其实，上次他跑遍了各乡各镇，已经摸清了底数，哪个大户多少佃户，哪个地主多少田地，手里早已有了一本帐，现在把豪绅们自己造的册子一比对，问题就明确了：豪绅们按照出租给佃户的田亩登记，谁租土地种地，田亩税就归到了谁的名下，自己一俩银子也不交，而租地的农民又要交地主的租金，还要交田亩税，留下还有多少是自己的？官府催税，从来只逼佃户，佃户交不起双重税金，只好逃跑，逃到山里住山洞，陈瑸今天就想了一招，要让所有的豪绅自己掏腰包上税。

这一招他还只跟李光地和梅鋗两位大人透露，在古田县还没一个人知道他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要豪绅大户缴税不能直说，直说了就变得是官府求他们，缴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个天经地义的事情要让他们自己知道这税非缴不可，躲都躲不脱，怎么让他们自己觉得应该上税？陈瑸玩了点小聪明。

中午宴会开始了，陈瑸给各位敬酒，感谢各位对本知县的支持和信赖，特别是这次各位豪绅如期完成赋税登记造册，劳苦功高，现在征税有据，家家户户田亩税额都已清清楚楚，为确保以后税收无误，陈瑸就郑重宣布：官府决定按各位提供册子给各家各户核发土地契约，作为以后征收凭证，以后按契征收田地税。

首先都是被酒罐迷糊了，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当陈瑸宣布官府要按大家造的册子发地契就都傻了。

“啊？要按这个发地契？”

所有人都蒙了。原来，这些地主豪绅都把自己的田地造到佃户的名下了，官府真要按叫来的登记册发地契他们的地一下就飞走了，转眼之间真正有田的人被自己弄成没田的人了，相反，佃户实际上没田被豪绅们弄成有田了，什么叫弄巧成拙，这就是！官府真要凭此发地契佃户豪绅们就等于把自己的地白白送给佃户了，这是他们打死也不愿干的，再想想，缴几个田地税算什么，土地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左右权衡，地主豪绅们都赶紧说明真实情况吧，地是我们的地，千万不能把地契发给租户，古田第一大户张天龙带头说，恳求陈知县把土地册子还给大家，我第一个带头按自己的实际田地数上税，十天内缴清所有欠税，绝无戏言。

其他人一听张天龙都表态了，没一个敢怠慢的，纷纷表态，一律按自己的实际田亩数在十天内全部缴清欠税。

陈瑸说那好，本官也不为难各位，不就缴点小钱么，对各位来说实在不足挂齿，册子退回给你们，各位签个字立个字据，十天之内缴清欠税，否则休怪本官上门讨要！

张天龙又带头签字，其他人跟着签字，保证十天内如数缴清欠税，没有一个落下。

一顿饭，一个册子，不抓一人，不打一板，所欠田地税十日之内全部缴清，天下第一难事陈瑸就这么解决了，从此古田赋平役均，后来朝廷真的免了古田县百姓这一年的人头税，古田百姓对陈瑸无不交口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