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微服私访
古田的穷让陈瑸感到震惊。几乎半数以上的乡民连房屋都没得住,住在哪?住在山上自己挖的洞里。而与之相反的是,每一个大的村庄都有一户或者几户富豪之家,住的是亭台楼阁,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日子过得特别滋润。陈瑸了解到这些大户并不都是商户人家,大多是靠出租田地发家的。按理,这些地主每年应该缴纳很多田产税,但查账发现,这些大户根本没交田赋,但他们却没欠田地赋税,拖欠田地赋税的是那些住在山洞里的农民。
这太不可思议了,那么多大户占了全县百分之九十的田地却不交天地赋税,过的是神仙的日子,而那些农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却还欠一屁股田地赋税,怎么回事?
陈瑸想弄明白。
最初,他跟林伯挑了个杂货担子走街串巷,却没有多少人跟他俩搭讪。原来,那些大户根本就看不上他们这个杂货担子,人家买东西有专门人采办,谁买你这小东西?穷人呢,也没人跟他做生意,他们没钱,连小东西都买不起,他们几乎过的自给自足的原始生活,需要什么小针小线就以物换物,陈瑸和他的仆人看到的还只是古田的一点点表面现象。
不行,得深入了解民情。
要了解民情就得跟老百姓一样打扮。陈瑸叫林伯找来两套破旧的衣服穿上,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走到山上的山洞里收山货,借机跟老百姓说话聊天套近乎。
跟村民混熟了村民们就无话不说了。
原来,他们住到山里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有钱谁愿意住山洞?都是因为拖欠了官府的田亩税,担心官府收税干脆躲起来,反正也没钱可交,躲在山里住一天算一天。
陈瑸就不解,村民们连田都没有为什么还要交田亩税,田地不都是地主的吗?
村民说古田这地方怪,有田的地主不交田亩税,把土地租给农民,没地的农民要租种了地主的土地还要替地主叫田亩税,大凡有一点办法的谁都不愿租田种地,农民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了粮食交了租金加了田亩税就没有多少了,地主坐收其成,只入不出,过的永远是好日子,农民劳作一年却所剩无几,过的永远只能是穷日子,陈瑸听出了这里面的道道,原来有地的人都拒交了本身的田地税,或者把些税转嫁给种地的农民身上了,自己坐享其成,农民却层层遭盘剥,老实的莫名其妙交了不该他们交的赋税,“不老实”的农民干脆躲进山里躲官府的差役催税,这样,地主没交田亩税,农民躲交田亩税,拖欠的窟窿越来越大,富的越富,穷的越穷,贫富悬殊就越来越大。
显然这是让人钻了空子,人为制造了赋税难收的局面。
按照大清律法,抗交朝廷赋税应该治罪,而这些地主才是真正抗交赋税的对象,应该治罪,却从来没人管束,衙御的官差年年来收税,谁都说有钱的地主年年主动纳税,是大大的良民,而没钱的农民年年抗税,官差四处“追剿”还是收不到税银,所以官府里的人谁都说农民抗税,个个是刁民。陈瑸现在才明白,这事被颠倒了,抗税的地主过得悠然自得,没抗税的农民却像贼一样被赶进了山上,住在山洞里,真该治罪的是那些把地租出去又不交税的人,可在古田这种人岂止一个两个?所有的豪绅都是抗税者,要治罪都该治他们的罪,然而能治他们的罪吗?能把他们都抓起来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县衙也是要靠这些豪绅支撑的,就像现在,县衙里仅有的一点库银都是这些豪绅缴纳的人头税,连这一点基础都铲除了县衙就一天都维系不下去了,陈瑸不会做这种傻事,就是他想整治这些乡绅也断不可将他们都治罪,治不了的,这些豪门乡绅在地方上很有势力,有的还神通广大,上可通天,下可入地,陈瑸太清楚了,自己一个小七品芝麻官能拿他们奈何?不是怕他们,而是没必要去硬碰硬,更没必要以卵击石,最好的办法就是既让乡绅主动交税又让百姓得实惠,说白了就是把不该让老百姓交的税转到该上税的地主豪绅头上,这样既不激怒乡绅又能稳定地方秩序。
上策!
陈瑸经过深入的调查已经知道古田税收拖欠的症结所在,可要突破这个瓶颈实在太难,前面已经有三任知县在这上面摔倒了,没一个不是欠一屁股债离开古田的,现在轮到他了,怎么办?以前任何一届知县都是带着县里的差役到下面催款,逼迫农民交银子,交不了银子交稻子,交不了稻子交房子,实在没有银子没有稻子没有房子就交猪狗牛羊,农副产品什么的,都可以,追缴税银成了知县的唯一工作,现在摆在陈瑸面前的好像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像前几任知县一样,带着大队人马到乡下去催款,收税,欺压百姓;还有一条,打道回府,不当这个知县了,回老家,因为这个知县实在太难当了,前几任都是勉强熬过来了,到自己这一届看来根本就熬不过去了,能收的赋税早就让前面的人收了,自己还去哪里收?难,难于上青天,可陈瑸这人不服输,未必就没有别的路可走?陈瑸走了一圈,发现古田百姓虽穷,可豪绅地主个个过得潇洒,怎么税收就交不上来?问题会出在哪里?陈瑸觉得该换个法子收税,换个思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收下去了,再那样下去他也跟前几任知县同一个下场,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永远解决不了问题,以往县衙的人都走进了一个怪圈,一个只知道欺压百姓逼迫百姓而过于迁就纵容豪绅大户的怪圈,他不想也不能走别人的老路,虽然他不能从豪绅大户口袋里掏出银子给贫穷的农民,但他可以把自己的心放在大多数的穷人一边,让他管辖的穷人不再更穷,这正是他下一步所要做的。
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必须把颠倒了东西再颠倒过来,让应该缴税的豪门乡绅一分不少地缴税,让不该替别人缴税的农民省去不该缴税的那一部分。
民心,重要的是要得民心,自古“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陈瑸这时虽然没有半点当官的经验,但有一点,从一开始他心里就非常明确,这就是当官就要顺民心,通过自己的施政而得民心,“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怎么做?
只有把眼睛盯住那些地主豪绅。
陈瑸回到县衙后认真理顺了自己的思路,很快就有了办法。
这一天他把吴县丞叫来,让吴县丞把县里的豪绅造个名单给他。
吴县丞在官场混了好多年了,前面辅佐过三任知县,知道新来的知县要本县豪绅贤达的名单是干什么,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吴县丞感觉,新来的陈知县很可能下一步就要去催缴赋税了,下去催缴赋税是不能随便乱来的,哪些人家能去哪些人家不能去,作为自己在县衙干了那么多年的老官员,吴县丞是再清楚不过,现在陈知县要这个名单,吴县丞就觉得这个新知县还是有头脑的,知道官场的规矩,吴县丞也不多问,很快就把本县的豪绅贤达名单造出来了,为了提醒陈知县,吴县丞还把本县有在朝廷为官的人家包括七大姑八大姨也列了出来,一并交给了陈瑸。
陈瑸接过名单一看,就问吴县丞,你把这些在朝廷为官的什么亲戚、家人也列在里面干什么?
“您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陈大人?”吴县丞被陈瑸问糊涂了,造这份名单也是知县大人叫造的,他只是多了个心眼,把本县有后台有背景的人家也列了出来,有些话是不用说穿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彼此心照不宣就行了,可陈瑸却装起了糊涂,吴县丞就有些不解了,只好问道。
陈瑸摇摇头,答道:“真不明白。”
“这……”吴县丞有些莫名其妙了,明明是陈知县自己要的这个名单,怎么就说不知道了?既然陈知县说不知道他就只好明说了:“既然陈大人真不明白下官就只好明说了,不瞒大人,本官帮您造的这个名单实际上就是个护官符,是保护您的。”
“哦?此话怎讲?”陈瑸更加不明白手下说的什么意思。
“下官知道陈大人不久可能就要下去催缴赋税,有了这个名单大人就不会乱催乱缴了,古田这地方虽穷,可有些人的背景很深,上可通天,在下担心大人催缴赋税时不小心冒犯了那些个背景深厚的人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把那些个有背景的人都列了进来。”
“哦?原来是这样。”陈瑸总算明白了吴县丞的用意,原本,他要造这个名单并没有跟吴县丞说干什么,他自己心里有了想法还没有跟任何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知道,一说就捅了天大的篓子,计划实现不了还要弄得满城风雨。有时候,要干成一件大事自己就必须把握好,分寸全在自己手里,现在,一切计划他都只能放在心里,而吴县丞想到的却是另一层意思:用这个名单作为护官符来保护自己,陈瑸突然觉得,这样更好,就按照吴县丞设想的思路走下去,也许会隐蔽,离成功更近。
“护官符?对对,本官正是要这个东西,吴大人想得真是周到,这样吧,你赶紧通知下去,本官亲自写请帖,就按吴大人这个名单,本官想邀请全县的社会贤达富豪乡绅到县衙来共商治理古田大计。”陈瑸说。
“好,很好,下官马上去办。”吴县丞满口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