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新知县拒礼
一来就是个下马威!前几届知县没一个不拖欠赋税的,没一个有好下场,陈瑸来当这个知县会是什么结果呢?陈瑸不敢多想。他跟老知县对了一番账目,知道古田每年的税额为两万六千于两,前面三任知县年年征收不齐,光是康熙三十四年到三十八年四年时间就拖欠了一万二千两,缺额实在太大。
刚刚安顿下来,陈瑸就给儿子写了封信,告诉家里,他已经安全到达古田了,也走马上任了。
陈瑸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古田“处万山之中,舟车所不到”,在此偏远之地的好处是“无过客迎送之烦”,这正合了陈瑸淡泊性情,除此以外,就是一大堆麻烦。摆在他面前最让他头痛的就是前任留下的欠帐太多,一万二千两!“眼下接征,势难尽完。明年考成,必至代为受累”;自己一上任就会考核不合格,这让陈瑸甚为担心。在给儿子的信里,一向坚毅的陈瑸也不免对着儿子发上几句牢骚:“你父亲一生勤苦,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得了一个官职,偏偏又遇到古田这穷山恶水之地,真是如遇魔障,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
有些难过,有些抱怨。
可静下心一想,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抱怨?朝廷把你安排在这里不正是要考验你吗?考上功名不都信誓旦旦要报孝国家,难道把你分配到条件艰苦一点的地方你就退缩了?你就畏惧了?就抱怨?
那不是陈瑸的性格,壮志满胸的陈瑸是不会因此而气馁,他怕家里为他担心,马上又对儿子说:“君子学有所成,以身许国,现在朝廷给你爹一个有土有民的地方,理应尽心竭力把这个地方治理好,岂能因为这个地方艰苦而烦恼和退缩?”“世人所说的好地方,不过是能多积金银财宝,让自己的家富起来。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爹我这种想法在一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断绝了,爹是绝对不会收刮民财以自肥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难事呢?爹将抱定了一个宗旨,只让老百姓交上朝廷规定的正供,多一分钱也不收,凡是与此相违背的陈规陋习一概革除”。
这其实就是他的就职宣言,他没处可说,在衙门他不好一来就信誓旦旦,他不喜欢吹牛皮,不喜欢说大话,就只好在信里跟两个儿子说说,既是倾诉,又表明自己的心智,在儿子的面前,他总不能说这里太困难了,收不起税,还要打道回府,要这样他还在儿子面前说得起话?
断不退缩,勇往直前!
可光有决心远远不够,赋税是个极为敏感而又棘手的问题,没钱,账面上严重亏空,陈瑸接手的就是个烂摊子,烫手的芋头,烂得放到手上就会化掉,完不成赋税官吏就没有薪俸,没有薪俸又有谁愿意当差?没人当差县衙就如同虚设,再进一步说,就算有人愿意当差没有银子又怎么办得了差事?
银子,赋税,一来就让人头痛。
来的时候陈瑸还信誓旦旦,想着要如何为老百姓办几件好事,比方修路架桥修水库什么的,要把收上来的赋税花在刀刃上,干几年让老百姓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可一到古田情况就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回事了,县衙一分钱没有还欠了一屁股债,自己的理想其实都是空想,你能干什么?
到县衙的第二天,他把吴县丞叫过来,详细询问了古田的情况,全县到底多少人丁,每个人丁要纳多少人头税。
“全县五万人丁,每丁征银四钱七分。”
“耕地?”
“全县耕地六万亩。”
“田亩税?”
“每亩征银三钱六分。”
陈瑸好一阵没说话,在心里仔细盘算,一算,觉得这赋税也不高,就是按这两项收入就远远超过了上交的定额呀,怎么会年年拖欠?年年交不起赋税?
陈瑸就问吴县丞怎么回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吴县丞说陈大人您有所不知,古田这地方穷山恶水,尽出刁民,人们个个不愿意交税,官府年年收不到银子,日子难过呀。
“哦?”陈瑸心里疑惑,穷山恶水听说了,一县的刁民却还才听说过。怎么一个县全都是刁民?全县都是刁民了剩下的就只衙门里的人不是刁民了?这可能吗?陈瑸心里不相信,但初来乍到,话不能乱说,听了就是,也不多问,更不寻根问底,一切都要自己看看再说。
陈瑸让吴县丞先做三件事:第一,县衙立即开门,不能关着,关着还叫县衙吗?第二,把所有衙御都叫来县衙,要求全体差役各尽职守,照常办差,有差办差,无差就打扫院子,把办公场地打扫干净,再在衙御留守待命。还宣布:自本官上任之日起,做好本分之事的方可领取俸银,做得不好的一律扣罚俸银;第三,立即清理县衙一切资产,核实入档,自即日起县衙一切开支必须经过他的审核方可生效。
第一天正式上任,陈瑸由吴县丞陪同到县衙的各个部门转了一圈,跟所有的差役见了面,进行了交流,一直忙到傍晚才结束。
陈瑸就住在县衙里面,这天傍晚,刚吃了晚饭,吴县丞领了一个人来了,这人叫张天龙,是古田第一大户。
“陈大人,这位是张大人,是本县第一大户,听说您来了,特意前来拜访您。”吴县丞介绍道。
“陈知县陈大人,张某听说您走马上任了,今日特来衙门登门拜访。”张天龙举手鞠躬,说道。
“幸会幸会,张大人请坐,来人,看茶。”陈瑸招呼张天龙坐下,一边喊着林伯上茶,一边跟张天龙寒暄。
“张大人,本人初来乍到,对古田情况还一无所知,以后还要请大人多多关照。”陈瑸说道。
“哪里哪里,只要用得上在下的陈大人只管吩咐,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张天龙说得很是激动。
吴县丞见新知县跟张天龙谈得投入,就说有点事要处理先告辞出去了。
陈瑸问了张天龙古田的一些基本情况,张天龙一一作答。
屋里就剩下宾主两人,张天龙就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张银票,说道:“陈大人,在下来得匆忙,什么都没买,这点银子是在下的一点小意思,请您笑纳,不成敬意。”
“你……这怎么行?张大人,本官绝不可收你一两银钱,请大人收回去。”陈瑸说道,把银票退给对方。
“陈大人,一点意思,不成敬意,您可一定得收下,算是在下来见大人的一点见面礼。”张天龙再三恳求陈瑸手下。
“谢谢张大人的好意,本官是绝对不会收的,你赶紧收回去,要不本官就交给县衙充公了。”
“不不不,知县大人,您初来乍到,兴许还不知道古田的一些规矩,以往,每届知县地方上的人总要孝敬孝敬,您可不能破了这个例。”
“哦?有这回事?那……那好,你等等,林伯,去把吴县丞叫来。”陈瑸边说边向屋里喊道。
“好嘞,我就去。”林伯答道,跑了出去。
张天龙有些懵,不知这新知县要干什么。
不一会吴县丞就进来了。
“知县大人,您叫在下?”吴县丞问。
宾主两人本来还在推诿,见吴县丞来了,张天龙就收手了。
“没错,是本县叫你,是这样,本知县想当着你和张大人的面把话说清楚,张大人客气,非要送点什么东西给本官不可,但本官从踏上当官的这条路起就发了誓,绝不收他人一分一厘,本官说话从来说一不二,从今天起,本官就要兑现自己的承诺,张大人,请您理解。”陈瑸干脆把话说穿了。
“这……这,也没什么,知县大人真是一大清官,在下佩服,佩服,既然知县大人这么清廉,在下要再固执己见就玷污了陈大人的一身清白,这样吧,明天在下请陈大人吃饭,为陈大人接风洗尘,陈大人,这个面子您可不得不给呀。”张天龙说道。
“免了免了,一切都免了,您张大人今天来了就是给足了本官的面子,您就别客气了,不满张大人,本官一不善交际,二不喜张扬,您的心意本官领了,饭就不吃了,啊?”陈瑸委婉地拒绝了对方。
“这……礼也不收,饭也不吃,陈大人真是少有的清官,让张某深感佩服,敬仰,敬仰!”张天龙点头称是,一脸的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