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赴任古田
就要去古田赴任了,陈瑸得把家里一摊子安顿好。原本是想把妻子吴秀珠带去的,还是在去京城的路上,陈瑸就给儿子写了封信,说:“如果这回安排在江西、江南、湖广地方任职,与广东邻省,必去接你妈一同前往,如果安排在北边则不能了”。谁知他点到的那些地方一个都没安排,却被分配到舟车所不能到的福建古田,这里虽然隔雷州并不太远,可在京城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告诉陈瑸,古田穷山恶水,蓬蒿野草丛生,毒蛇猛兽出没吃人,危岩叠嶂鬼怪百出,当官的都互相告诫,那是个可怕的地方!古田实际是块倾斜的大地,高处海拔1600多米,低处仅海拔10米,山峦起伏,山丘河谷错综复杂。闽江沿西南部急剧下切,江畔溪流多挟涧悬瀑。河道比降大,水流急.在当时实为危险之地,这么一个地方陈瑸怎么能带秀珠一同前往?带秀珠去不是带她去受罪吗?再说真要让秀珠出门现在还不是时候,家里离开秀珠还真不行,一来家里大小事情都是秀珠在搭理,秀珠走了家里就没了主心骨,再说老母健在,上了年纪,陈瑸自己不能在家照顾母亲,不能尽孝,就只能托付秀珠帮他照顾母亲了,看来带秀珠上任的计划只能搁浅了。
从京城一回来陈瑸就跟秀珠说这次不能带你去福建古田了,家里全拜托你了。
秀珠是个知书达理而又非常贤惠的女人,说你就安心赴任,安心当你的官吧,我可不想跟着你去受那份苦,放心吧,家里的一切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不用你牵挂了,有我。
那一刻,陈瑸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多好的妻子,这么通情达理,这么顾全大局,这么善解人意,要她留下就留下,一点怨言也没有。
秀珠不仅没有怨言,还时刻在替丈夫着想,丈夫就要出远门了,自己不能在老爷身边照顾,陈瑸孤身一人在千里之外,饮食起居谁来照顾?这是秀珠最不放心的事情。
这些日子家里来了不少客人,有来祝贺的,也有来要跟着陈瑸出去闯荡的,还有一些亲戚嚷着要跟陈瑸去发财的,陈瑸和秀珠一边接待客人一边就在琢磨挑选一两个能一块去福建古田的人。
有几个人备选的对象,都在争取要跟陈瑸出去闯荡,大多都是一些亲戚,或者本乡本土扯得上关系的人,有三个对象要求最强烈,一个是陈瑸的本家任重,算起来还是陈瑸的堂弟,二十来岁,非要跟堂兄出去出去闯荡一番不可,陈瑸和秀珠都觉得这个堂弟合适,就答应了;第二个是比陈瑸高一个辈分的三叔,也是本家,读了些书,能帮陈瑸抄抄写写,秀珠说这是最佳人选,可陈瑸却犹豫,犹豫的原因是三叔的年纪大了点,五十多了,陈瑸这次去的地方山高路远,条件又不好,带上三叔就怕是个累赘;第三个对象就是那个做过小偷现在是屠户的林伯,一听说他的恩人要去福建做官,非要跟着陈瑸去照顾陈瑸不可,陈瑸最初没有答应,说你还要照顾你妈呢,不能去,林伯说我妈一个月前就过世了,现在我是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正好跟您。陈瑸还是犹豫,林伯说你要不答应,我就剁掉自己的手指……
陈瑸心里就不好在犹豫了,看来这个林伯是真心的,就准备叫林伯跟随,可刚要表态却被秀珠拦住了。
“别急,这个人不行。”秀珠说。
“为什么?”陈瑸不理解秀珠为什么不同意。
“老爷你忘了他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杀猪的呀,有什么不好?”
“我不是说杀猪不好,我是说他杀猪之前是干什么的?”
“杀猪之前?杀猪之前还是杀猪呀。”陈瑸并不记得前面林伯来他们家那段往事,只记得林伯就是个杀猪的。
“老爷你忘了他来我们家是干什么的了?”
“来我们家?哦,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他也没偷什么东西。”
“没偷东西还是贼,让一个贼时刻跟着你怎么行?我不放心!”秀珠的担心很正常,丈夫要带着个曾经做过贼的人上任她根本不可能放心。其实,上一次她就觉得丈夫做得有些欠妥,一个贼跑到他们家偷东西被发现了,你不打他不抓他不把他送官府也就算了,这些秀珠都能接受,她知道丈夫是个好人,可丈夫居然把贼留下来吃饭秀珠就不理解了,更不理解的是丈夫还把自己刚拿回来的工资分出一半给了那个贼,他们不亲不邻,没有半点关系,丈夫居然给了那么多钱给对方,秀珠当时心里就不痛快,可家里是丈夫当家,再说秀珠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丈夫决定了的事情她是不好反对的,所以当时秀珠什么也没说,到了晚上,秀珠才问丈夫:“他爹,你凭什么就那么相信那个人?”
“看眼神。”陈瑸说:“我第一眼看他就觉得他不是个惯偷。”
“看眼神?你怎么看出来的?”
“真正做贼的眼睛总是不停地瞄,不停地转,眼睛从来不敢跟人正视,可林伯不,你看他那眼神,一点都不是做贼的眼睛,他在路上瞄着我就很害怕,诚惶诚恐,这不是真正做贼的,或者是刚开始干这活的。”陈瑸边说还边跟秀珠比划,经陈瑸那么一说,秀珠就相信了。秀珠知道,丈夫看人一向是很准的,他的学生哪些有出息哪些有能力陈瑸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所以秀珠虽然心里有些舍不得那些钱,可经丈夫一解释也就想通了,也觉得丈夫做了一件好事,可现在丈夫要把林伯带在身边秀珠就想不通了,那个人毕竟曾经做过贼,一个做过贼的人时刻跟着丈夫丈夫哪还有安全感?要是林伯时刻惦记着丈夫身上的银子怎么办?时刻惦记着官府的银子怎么办?那日子还怎么过?你给他银子你帮他都行,可万万不能把他放在身边,把一个贼放在身边不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吗?
“不行,这个人绝对不能跟着你,他爹。”秀珠还是反对。
“放心吧,秀珠,这个人我观察了好久了,是值得信赖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陈瑸说。
“可是……可是……万一……”秀珠依然不放心。
“没有万一,相信我的眼睛,不会错的,就是他和任重了。”陈瑸坚定地说道。
丈夫一旦做出了决定,秀珠是不会再反对了,她必须尊重丈夫的选择,就这样,两个长随,一个是自家堂弟,一个是视陈瑸为恩人的林伯,一起跟着陈瑸踏上了古田任职之路。
临走的时候陈瑸把全家人召集起来开个家庭会,如此这般布置了一番就上路了。
家里一切都安排好了,陈瑸带着林伯和任重从家乡雷州出发,经海路北上到达福建境内,再经陆路赶到了古田……
早听说古田穷,陈瑸有思想准备,但没想到到了古田之后看到的古田比他想象的还穷,一个县城,说是县城,其实还不如老家的一个村庄,两条交叉的街道又窄又小,坑坑洼洼,两边的店铺破败不堪,行人稀少,去的那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买东西卖东西的寥寥无几,实在太冷清太萧条,这哪是什么县城?
县衙坐落在城西,一个四合院,门外的台阶上落满了树叶,大门是关着的,显然有些日子没有开门了。
林伯使劲擂门,过了足足五分钟那门才开了一条缝,里面爆出一只眼睛来,问:“干什么的?没看见县衙不办差了?”
陈瑸没有急着进去,却问:“堂堂县衙为何不办差呢?”
“废什么话,办差你给银子呀?去去去,没事我要关门了。”门差很不耐烦地说道。
“慢,把门打开,本人就是来办差的,只是没带银子。”陈瑸说着就往里走。
“哎哎,你谁呀?给我站住!”门差要上前拦住陈瑸。
“去叫你们县丞来。”陈瑸直往里走。
“哎,你谁呀?口气还不小呀。”那人还想拦。
“我们家老爷是新来的知县,还不快去叫你们县丞?”林伯对门差说道。
“啊?您是……”门差马上变脸了,诚惶诚恐地问道。
“我是陈瑸,新来的知县,你们县丞在吗?”陈瑸说。
“在在在,县丞在,留守的姚知县也在,听说您就要来了,他们这两天天天都在衙门等着您呢。”门差态度一下来了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热情无比地回答着陈瑸,又向里面喊道:“姚知县,吴县丞,新知县来了。”
听门差这一喊,两个着官服的人很快就走到院子里来了。
“哎呦,陈知县,您终于来了,老夫恭候您多时了。”走在前面的那位长者拱手作揖,满是热情。
“想必您就是姚知县了,久仰久仰。”陈瑸拱手还礼,随留守知县进了衙御。
“在下正是姚某,老夫这几天都在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盼来了,哦,这位是吴县丞,”姚知县介绍站在旁边的吴县丞。
“在下吴琛见过陈知县,以后还要请陈知县多多关照。”吴县丞施了礼。
“哪里哪里?能和吴县丞共事陈某三生有幸呀。”陈瑸客套着。
“陈知县里面请。”留守知县边引领陈瑸进了里门,边说:“卫知府叮嘱又叮嘱,让在下一定要等陈大人到任后在下方可离开,今日陈大人终于上任了,在下总算可以卸下这副担子了,真是快哉快哉。”
留守知县和陈瑸寒暄了一阵就把县衙的大印还有令箭通牒之类的物件交给了陈瑸,接着移交了县衙的其他手续。
“姚大人离开古田要去哪里高就?”陈瑸问。
“哪还有什么高就?陈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只要能保住头上的顶戴花翎就算万幸,哪里还敢指望升迁?”留守知县说道。
“此话怎讲?”陈瑸不解,按照朝廷规定,一般朝廷命官在一个地方干满三年,只要不犯大错,回京复命多可升迁,姚知县何出此言?
姚知县也不瞒陈瑸,就告诉了陈瑸原委。
原来,在他之前的三任古田知县都因拖欠赋税有的被革职有的被查办,姚知县在任一届是拖欠得最少的,没被革职也没被查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