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官场规矩
这天上午,他来到府衙办理交接手续。他满以为,一个交接手续三下两下就能办好,顶多半个时辰就能办得利利索索,办了手续他就赶紧去台湾,可出乎他的意料是,事情办得极不顺利。
“请大人帮在下办个交接手续。”陈瑸来到府衙,递上了签有梅鋗大人大名的公文。
“是陈大人啦,荣调台湾知县,边关重镇,恭喜恭喜。”办事的接过陈瑸递上去的公文,看了一眼,很客气的说道。
“哪有什么好恭喜的,苦差事一宗,实在不足挂齿。”陈瑸敷衍回答。
“陈大人手续是否带齐?”公差问道。
“带齐了,带齐了,都在这,请大人过目。”陈瑸将所有交接文书都递给了办差的公差。
办差的公差看了陈瑸递上来的公文,一件不少,再翻翻材料的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就看看陈瑸。
陈瑸不解,问:“少了什么?”
公差摇摇头,说:“也没少什么。”
“那就拜托大人帮在下把手续办了吧,在下好趁早启程。”陈瑸催道。
公差再看看陈瑸,陈瑸没有半点反应,公差心里就在琢磨,看来,这是个不懂规矩的知县,既然你不懂规矩我就打发你走吧,公差收起了陈瑸的材料锁进抽屉。
“不急,还早呢,这样吧,陈大人,你明天再来,管大印的人今天不在,要到明天回来,你明天再办。”公差说道,也不等陈瑸回答就起身走了。
“哎,你……”陈瑸想把他叫住,人家理都没理,走了。
无奈,陈瑸只好打道回府。
第二天,陈瑸又跑到衙门,又碰到了那个公差。
“大人,麻烦您帮我把手续办了吧。”接待他的还是那个公差,陈瑸上前说道。
“哦?是陈大人来了,陈大人快请坐。”那公差热情地跟陈瑸打着招呼。
“坐就不坐了,麻烦大人赶紧帮下官办了手续吧,下官还得赶紧上路。”陈瑸催道。
“好的好的,在下就帮陈大人办,东西都带来了吗?”公差问。
“东西?什么东西?材料不是都交齐了吗?”陈瑸不解。
“哦?是吗?哎,在下记起来了,下官再帮陈大人看看,管大印的马大人来了没有,昨天就是马大人不在,不能跟大人盖章。”公差敷衍着,真跑到里屋去喊马大人,却什么回音也没有。
“实在抱歉,陈大人,马大人还是不在,您明天再来吧。”公差说道。
“什么?还要本官明天再跑一趟?”陈瑸就生气了:“你什么意思?什么手续都齐了还不办事,哪有这样办差的?”
“陈大人息怒,息怒,明天,明天一定帮您办好,马大人肯定会回来的。”公差挺热情地劝说陈瑸。
陈瑸无奈,只好再次打道回府。
第三天还是如此,陈瑸什么都没表示,结果什么都没办好,陈瑸虽然气愤,依然无可奈何。
这一回刚走出衙门,一个长者走近陈瑸问道:“又没办好?”
陈瑸奇怪,什么人啦,问道:“您是?”
“在下姓李,刚从台湾回来,也是到衙门办事,办了五天了,什么都没办好。”长者说道。
“哦?李先生也是来办事的?为什么五天都没办好?”陈瑸奇怪,不就盖几个章吗?有那么复杂吗?
“大人,您还不知道,这个衙门没这个不行,办不了事的。”那长者做了个手势,即塞银子的样子。
“官府都要塞银子?”陈瑸不解。
“都要,没一个衙门不收,我都使了五两了,人家还是以各种借口拖着不给办。”那长者说道。
“什么?有这事?岂有此理!”陈瑸很是气愤,骂道。
陈瑸卸任古田接替台湾知县实乃正常调动,虽然没接到皇上的直接谕批,但有福建巡抚梅鋗梅大人的公文在手,要办交接手续自然凭公文即可,还要使什么银子?陈瑸其实并不知道,这里的衙门办事根本不是古田的县衙,很多事情到了办事的地方就容易走样,具体办事的人虽然不敢明说不办,表面说马上跟你办好实际却就是拖着不办,一个手续要经过府、司、院各级衙门,要盖好几个大印,有官员会遵章办理,但“断无肯白代为转册之理”。真是县官不如现管,你要走我这关过就得有所表示表示,就得放点血,所谓“官”即“关”也,一关关过去,就如转动一只破旧的木头机器,如果没有润滑剂,转起来摩擦就大,常常还转不动。要转动就得涂点润滑剂,官场上的润滑剂是什么?就是银子,官府就是一座机器,大清的这座机器虽然还才开始不久,可这机器早就依赖润滑剂来润滑了!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官官之间彼此谁都心知肚明。不少知县调离都会要刮地三尺,临走时车马成队,上面的府衙一般不能直接搜刮普通百姓的银子,捞不到民脂民膏,他们就想在那些频繁调动的知县知府身上弄点散碎银子,能捞一点算一点,不捞白不捞,调离的知县知府还能让他们带着沉甸甸的行李白走这些关口过去?你不出血谁出?同喜同喜嘛!
他们哪里知道,眼前这个陈知县哪是他们想象的那种搜刮民财的贪腐知县?
陈瑸一向为官清廉,余钱大多助了义学,哪有闲钱伺候这些老爷?陈瑸由府到司、由司到院,各衙门打弓作揖,办事官员个个面带微笑,寒暄不断,热情有加,可银子没到手,那个押就是画不下来,就是不给你放行。这衙门的作风以前陈瑸是没见过,这回自己要办个调离手续就真见识了,真是寸步难行。他带领仆役林伯住在城外一座荒凉的庙里,每日到街头吃碗米粉充饥,可衙御里的人每每都是这样回答他还得等等,这一等真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陈瑸心里焦躁,便想若是要顺利过关,就得想法子,法子只有两种,一是送银子,还得求人家收下,可陈瑸断不能也不会这么做,在他心里,他根本就看不惯这种衙门作风,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正常调离去给那些衙御使银子,莫说他没有这种余钱,就是有也不给,现在是真没有,出来的时候还在跟堂弟制气,人家也是要银子,他实在没有,把他打发回去了,没想到现在走到上面的衙门也是要银子,他没有;那就只有另一种方式了,找上峰,官场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官大一级压死人,下面这些官吏,最怕的就是他们的上峰,这时陈瑸可以直接去找福建巡抚梅大人,梅大人曾经跟他说过,有什么难事要办可以直接去找他,可为着这点小事去找巡抚大人他又觉得实在没必要,再说真要找到巡抚了还得罪了那些个办事的差役,说他把巡抚都搬上来了,人家又暗中设卡怎么是好?于是陈瑸写了一封信给管事的臬台大人,向臬台大人报告求助,在信中陈瑸不无抱怨,说:“我的交接手续之事,钱粮、仓榖等项逐款清楚,并没有难出结果的地方;可所到之处却故意刁难,处处设卡,有意拖办,现在眼看就要到期限了,我和长随天天住在破庙之中,主仆形影相吊,实在有如度日如年”。“奈何我囊中羞涩,除了残书数卷实在没有多余银子分给衙御官差,真是力不从心,无可奈何呀!本官已别无他法,只好披肝露胆,力求大人加意扶挈,方使本官得以迅速启程赴台”。
这一招果然管用,臬台传令下来,对陈瑸一律不许为难,更不许刁难,即到即办,立刻放行。
这才一切手续顺利办好。
办好了手续,陈瑸就专程拜访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巡抚梅鋗梅大人。
梅大人对陈瑸的清廉和施政才能是非常赏识的,这次陈瑸出任台湾知县正是梅大人的鼎力保举。
见陈瑸专门前来拜见,梅大人十分欣慰,设宴招待陈瑸。
宴席上自然对陈瑸这两年在古田政绩赞赏有加,一再勉励陈瑸再接再厉,不负皇恩。
临别时,巡抚梅鋗与他握手相勉:“可努力破浪前去,自有天在”。
台湾远在海洋中间,那里没有皇帝,所谓天,是指百姓人心了。
陈瑸听了“顿觉行色增荣,意气激昂”。他对保举他的恩公梅鋗说:“仕不废学、勉强砥砺,务为无瑕之玉而后快”。
就这样,他带着一堆心爱的书本和他最忠实的仆人林伯慨然登舟,踏上茫茫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