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留不住的仆人
陈瑸要调往台湾当知县的消息很快在古田县传开。古田的父老乡亲纷纷前来打听,问陈瑸陈大人何时离开古田,他们准备举行隆重的仪式为他们最尊敬的知县送行。
陈瑸知道,古田的父老乡亲对自己是有感情的,真要走了,他也和乡亲们一样,肯定难舍难分,早在去年,就有几个乡绅自发要给他建庙宇,都被他拒绝了,现在自己要离开古田了,真会像人们说的,搞隆重的仪式,陈瑸心里感激古田的父老乡亲对他的信赖,可他并不想看到人民给他送行的场面,他太清楚了,古田的老百姓日子还过得很清苦,来给他送行就得花钱,他不希望古田的人们为他花费一分钱来欢送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陈瑸正在想着如何拒绝古田百姓给他送行的事情,张天龙又来了,他是专门来打听陈瑸什么时候离开古田。
“陈大人,古田的百姓真的舍不得您离开。”张天龙说。
“本官也舍不得离开古田,可是没办法,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朝廷有令,不得不从啊。”陈瑸说道。
“陈大人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古田?”
“还早着呢,调动的行文还没拿到,本官过两天去福州办差去打听打听,回头再告诉张大人。”
“陈大人,在下正在筹备为大人开个欢送大会,到时候会要聚集全县上万民众为大人送行,所以一旦大人确定哪天离开古田一定要提前告诉在下,在下好及时通知古田各乡民众为大人送行。”
“送行就免了吧,大家都忙,千万不可兴师动众。”
“陈大人,您就依在下一会吧,民意不可违呀。”
“那……好吧,本官在此先谢过张大人,更要谢谢古田百姓,等本官办差回来再来跟乡亲们话别。”陈瑸对前来打听的张天龙表达了深深的谢意,也给他撒了个小小的谎言:等本官到巡抚衙门办了差事之后再回来专程给各位父老乡亲告别。
其实,陈瑸根本就不是去福州办什么差事,早已拿到了巡抚衙门的调职公文,这一次就是去办手续,办了手续就没打算再回来跟他心爱的乡亲告别,他决定悄悄离开古田,不跟任何人打招呼。
直到一个多月之后,有古田在台湾经商的人回来告知,说陈大人已经到台湾就职了,人们才恍然大悟,纷纷表示惋惜,心里也更增加了对他们老知县的爱戴。
张天龙听说陈瑸已经离开古田去了台湾,心里十分难过,这是他认识的官员中最清廉而又最有能力的一位,他是第一个送钱给陈瑸被拒绝的,又是第一个从心里最佩服陈瑸的豪绅大户,这个知县实在不简单,不仅自己一身清廉,而且非常有能力有办法,真心想着百姓,两年多时间就把古田治理得井井有条,张天龙是亲眼所见,实在了不得,他原本是想等陈大人回到古田再好好请陈大人吃一顿的,真心实意为陈大人送行,可人家悄悄溜走了,这让张天龙更加佩服陈瑸,佩服得五体投地。陈知县走了,他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上,现在心里只记着陈大人的好,他突然觉得这个好不只是他一个记得,整个古田人都应该记得,这还不够,还要让古田的后人也记得,在古田,还没有一个这样的好知县,张天龙决定:自己掏钱,给陈瑸陈大人建了一座庙宇,还给陈瑸雕塑了一尊像,用来纪念陈瑸。
在当时的中国,为一个活着的县官建庙塑像,这是第一次。
……
那天,陈瑸带着林伯、任重一早就离开了古田,去了福州府衙办理交接手续。
到了福州,陈瑸和两个长随并没有住在驿馆,却找到了城边的一个破庙,在那住下了,陈瑸说这样省钱。
陈瑸写好一封家书,准备派任重交到驿站发回老家去,任重却说还是我帮老爷带回去吧。
陈瑸就奇怪了,问:“怎么?你准备回去?”
“正是,我正要跟大哥说此事,我想回家。”
“不想跟我一起去台湾了?”
“不想去了,太远了,我还是想回去照顾爹娘。”任重只说要回家照顾爹娘,其实还丢了另一层意思,这就是跟着这位堂兄没有前途,没有半点油水。
陈瑸没有挽留,自从上次任重收了那五钱银之后子陈瑸就觉得任重跟着自己不合适,任重心里想的是如何捞钱,如何过好日子,他的想法没错,谁不想要钱?谁不想过好日子?错就错在不该跟着陈瑸,在陈瑸这里他能捞到钱?他能过上他期盼的好日子?这不可能,陈瑸是有钱,经手的钱成千上万,可没有掉下一点给他的堂弟,更没有留下一点给他自己,从他这里想捞到钱比登天还难,两年多了,任重没有捞到一文格外的钱,仅有的一次赚了五文钱的赏钱也被陈瑸逼着退回去了,事实说明,在堂兄这里是不可能赚到钱的,也不可能有好吃好穿的,唯有苦可吃,所以任重决定离开。堂弟要离开陈瑸觉得是件好事,他满足不了堂弟要求,不仅满足不了堂弟的要求,带着他还是个麻烦,要是哪天没注意他收了别人的钱或者起了贪心怎么得了?防不胜防,正好,任重自己要走,那你就走吧,陈瑸把信交给了任重,说你好好回家吧。
任重接过信却半天不走。
陈瑸说走呀,怎么不走?
“你总得给点钱给我吧,我帮你干了两年多,别说赚多少,总得有点酬劳吧。”任重说。
“酬劳,不是给你了吗?”陈瑸不解,对两个长随,他还是给了基本工资,虽然不高,也还过得去。
“给了?就那点点?我知道你是清官,可你手上经过的钱成千上万,多少总得流一点给我们这些下人吧,何况我还是你兄弟。”任重平时没捞到一分钱,现在要走了,就想借机向堂兄要一点。
“我哪有钱?你又不是没看到,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叫我儿子给你些钱行啵?”陈瑸手上实在没钱,只好这么说。
任重一脸的无奈,钱是不能多要一分了:“我算看透了,跟了你,永远得不到好处!算了吧,算我倒霉!”说完转身愤然离去。
后来,陈瑸写信给儿子,正好任重家里借了陈瑸家钱,陈瑸就叫儿子把任重的钱免了算了,不要人家还了,算是对人家的一点补偿。
任重所说的前途不是别的,说白了就是“钱”途。
任重原本是想跟着他的堂兄出来发财的,心想堂兄在外面当知县一定能跟着捞到不少的好处,都说三年穷知府,十万雪花膏,他堂兄能捞到十万雪花膏,自己怎么也能捞到几千上万银子吧,可自从跟着堂兄之后就没看见一两额外的银子进账,除了当差的一点工资,一文钱都没有多得,也不是没有机会,也有来送礼的,也有塞碎银子给他的,却都被堂兄拒绝了,一分钱不准他拿,那次他收了一个豪绅的五钱银子的赏钱,被堂兄发现了,臭骂了他一顿,非逼着他送还人家不可,他送还了那五钱银子,以后再也不敢拿人家一文钱了。
不仅拿不到外快,跟着堂兄日子也实在过得紧巴,太清淡了,吃的都是粗茶淡饭,最奢侈的就是三个人吃一个盐蛋,有时两个,看着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他们没吃,看着人家绫罗绸缎他们没穿,就是有人请有人送也不能接受,任重也没读什么书,也没那么高尚的情操,也没别的理想,想得非常实际,就是口里能有好的吃,身上能有好的穿,还有白花花的银子进口袋,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目标,可是跟着堂兄已经不可能了,不仅不能,还要受苦,他真的受不了这个苦,这样的日子不是他需要的,现在堂兄又要去台湾了,听说台湾更苦,任重不想再受苦,所以在主仆三人离开古田的时候任重就说出了他的想法。
陈瑸其实知道任重为什么不愿跟自己去台湾,堂弟一心想发财,跟着他怎么有财发?门都没有,不仅不能发财,还要吃苦,堂弟是吃不了这份苦的,既然要回家就回吧,人各有志,不可强求,陈瑸打发堂弟走了。
“你呢?是不是也要回家?”送走了任重,陈瑸又问林伯,他怕林伯也跟任重一样想发财,想捞钱,吃不了苦,他不想勉强人家跟着自己吃苦。
“我跟着老爷,老爷去哪我就去哪。”林伯回答。
“你不怕吃苦?”陈瑸问。
“不怕,老爷吃什么小的就吃什么,不苦。”林伯是绝对不会离开陈瑸的,他早就视陈瑸为他的再生父母了,怎么可能离开陈瑸?
“那你还是跟我去台湾吧。”陈瑸跟林伯说道。
就这样,主仆三人现在只留下两人了。
突然走了任重,陈瑸的心情还是不舒服的,毕竟跟了自己两年,多少还是有感情的,所以陈瑸郁闷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