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 ^❶ 。今世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矣，安得一服清凉散 ^❷ ，人人解酲 ^❸ ？集醒第一。

注

释

①中山二句：晋代干宝《搜神记》：“狄希，中山人也，能造千日酒。饮之，千日醉。”

②清凉散：中药名，此喻让人平息追逐之心的良言。

③酲（chéng）：醉后神志不清。

译

文

饮中山人狄希酿的酒，一醉就会千日。当今世上昏沉奔忙的人，没有一天不醉，没有一人不醉——求名的醉在朝廷，求利的醉在民间，豪奢的醉在声色犬马——天下竟然变成了昏迷不醒的天下！怎能有一服清凉散，让人们从沉醉中醒来呢？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
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

译

文

花繁柳密之处，能拨得开，才是真正手段；风狂雨急之时，能立得定站稳脚跟，才是有魄力。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
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译

文

让人当面赞誉自己，不如让人在背后不毁谤自己；初次交往感到愉悦，不如不产生长久相处的厌烦。

遇沉沉不语之士，切莫输心；
见悻悻自好之徒，应须防口。

译

文

遇到深沉不言的人士，定不能表露真心；见到傲慢自大的小人，必须要防住自己的口。

议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
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

译

文

议论事情的人身在事外，宜了解利害的实情；承担事情的人身居事中，应忘记利害的顾虑。

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
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译

文

情意最难长久，多情到极致就是无情；本性自有常情，因而任性的人也是性情中人。

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
凡兴留不尽之意，则趣多。

译

文

但凡感情留下无尽的意味，则情味深长；但凡兴味留下不尽的意韵，则意趣多有。

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译

文

人生一世，要留七分正经，三分痴气。

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
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译

文

轻财好施，足以聚引他人；严于律已，足以让人信服；气量宽和，足以获得人才；身先士卒，足以率领众人。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
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

译

文

遭逢大事、难事，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担当；遭遇逆境、顺境，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气度；面临欢喜、愤怒，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涵养；众人或动或停，你却有自己的判断，这才能看出独特的见识。

安详是处事第一法，谦退是保身第一法，
涵容是处人第一法，洒脱是养心第一法。

译

文

安详是为人处事第一法则，谦让是保全身体第一法则，宽容是对待他人第一法则，洒脱是修养心性第一法则。

处事最当熟思缓处。
熟思则得其情，缓处则得其当。

译

文

处置事务最应深思熟虑再从容处理。深思熟虑就能考虑清楚实情，从容处理才能用到最合宜的方法。

轻与必滥取，易信必易疑。

译

文

轻易就施予的人，必然随便夺取；轻易就信任他人的人，必然多疑。

良心在夜气 ^❶ 清明之候，
真情在箪食豆羹 ^❷ 之间。
故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
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注

释

①夜气：夜间的清凉之气。儒家用来指晚上静思所产生的良知善念。

②箪食豆羹：箪、豆都是古代器皿，一箪饭食，一豆羹汤。指少量饮食，也比喻小利。

译

文

良心在夜间清凉、静思自身时最明晰，真情在日常生活、一饭一汤中最易体现。所以，用我的标准要求别人，不如让他自我反省；用我的观点攻击别人，不如让他自行显露。

才人经世，能人取世，晓人逢世，
名人垂世，高人出世，达人玩世。

译

文

有才华的人经营世务，有能力的人谋求世上的功绩，明达事理的人选择适合的世道，声名显著的人流传后世，志行高尚的人远离人世，心智通达的人游戏人世。

神人之言微，圣人之言简，贤人之言明，
众人之言多，小人之言妄。

译

文

神人的话语精微，圣人的话语精简，贤人的话明智，一般人的话啰唆，小人的话虚妄。

能受善言，如市人求利，
寸积铢累 ^❶ ，自成富翁。

注

释

①寸积铢累：形容一点一滴地积累。寸：古代长度单位。铢（zhū）：古代重量单位。

译

文

能听进别人的好意见，就如同做商人谋求利益，一点一滴积累，自然会成为富翁。

善默即是能语，用晦即是处明，
混俗即是藏身，安心即是适境。

译

文

善于沉默就是能说会道，韬光养晦就是处事明白，混同俗情就是善于藏身，心境和平就是处境安适。

以理听言，则中有主；
以道窒欲，则心自清。

译

文

按事理来听取别人的话语，则心中自有主张；用正道来阻塞心中的欲望，则心境自然清净。

先淡后浓，先疏后亲，
先远后近，交友道也。

译

文

先淡然再浓厚，先疏远再亲近，先远观再近交，这是交友之道。

寂而常惺 ^❶ ，寂寂之境不扰；
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驰。

注

释

①惺：清醒。

译

文

寂静中常保持清醒，那么寂寞的情境也不能扰乱心志；清醒中常怀着寂静，那聪明机灵的念头也不会失控飞驰。

挥洒以怡情，与其应酬，何如兀坐；
书礼以达情，与其工巧，何若直陈；
棋局以适情，与其竞胜，何若促膝；
笑谈以洽情，与其谑浪，何若狂歌。

译

文

挥毫洒墨是为怡情养性，与其忙于应酬，不如端坐书写；书信答礼是为了传达情感，与其工整巧言，不如直陈其事；棋局对弈是为了顺情适性，与其竞争胜负，不如促膝谈心；言谈说笑是为了情感和融，与其戏谑放荡，不如纵情狂歌。

士人不当以世事分读书，当以读书通世事。

译

文

读书人不应当用世事来分辨读书之事，而是应当通过读书来通达世事。

天下之事，利害常相半；
有全利而无小害者，惟书。

译

文

天下的事情，好处害处常各占一半；全是好处而没有一点害处的，只有读书。

会心之语，当以不解解之；
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

译

文

会心的话语，就当用不解释去解读；没有根据的言论，还是以不听的方式去听才好。

藏不得是拙，露不得是丑。

译

文

隐藏不得的是愚拙，显露不得的是丑恶。

开口辄生雌黄月旦 ^❶ 之言，吾恐微言将绝；
捉笔便惊缤纷绮丽之饰，当是妙处不传。

注

释

①月旦：品评人物。《后汉书·许劭传》：“初，劭与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译

文

开口就是褒贬品评的话，我担心精微的语言将消失；提笔就写繁盛华丽的语句，恐怕真正妙处反不能传达。

平生不作皱眉事，天下应无切齿人。

译

文

平生不做让人皱眉不喜的事，天下应无对我咬牙切齿的人。

吉人安祥，即梦寐神魂，无非和气；
凶人狠戾，即声音笑语，浑是杀机。

译

文

善人心境安详，即使梦中神魂，也都是和气；恶人凶狠残暴，即便声音笑语，也全是杀心。

能脱俗便是奇，不合污便是清。

译

文

能摆脱俗气就是奇，不同流合污就是清。

处巧若拙，处明若晦，处动若静。

译

文

处世巧妙却像是愚拙，处世明白却像是糊涂，处世灵动却像是沉静。

真放肆不在饮酒高歌，
假矜持偏于大庭卖弄。
看明世事透，自然不重功名；
认得当下真，是以常寻乐地。

译

文

真放达不在于饮酒高歌，假矜持倒总是在大庭广众卖弄。世事看得透彻，自然不重视功名；当下认识得真切，所以总寻找快乐之地。

富贵功名，荣枯得丧，人间惊见白头；
风花雪月，诗酒琴书，世外喜逢青眼 ^❶ 。

注

释

①青眼：指对人喜爱或器重。与“白眼”相对。《晋书·阮籍传》：“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阮籍，字嗣宗，三国时期魏国诗人。

译

文

富贵功名，盛衰得失，在人间惊心见到自己白头；风花雪月，诗酒琴书，在世外欣喜遭逢高人青眼。

涉江湖者，然后知波涛之汹涌；
登山岳者，然后知蹊径之崎岖。

译

文

渡江湖才知道波涛汹涌，登高山才知道路径崎岖。

人生待足何时足？未老得闲始是闲。

译

文

人生总想等到足够，什么时候才是足够？还未老去便得悠闲，才是真的得了悠闲。

旧无陶令酒巾 ^❶ ，新撇张颠 ^❷ 书草，
何妨与世昏昏，只问吾心了了。

注

释

①陶令酒巾：《宋书·隐逸传·陶潜》：“郡将候潜，值其酒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毕，还复著之。”

②张颠：唐代书法家张旭，善草书。《旧唐书·文苑中》载：“旭善草书，而好酒，每醉后号呼狂走，索笔挥洒，变化无穷，若有神助，时人号为张颠。”

译

文

过去就没有陶渊明漉酒的头巾，新近又放下了张旭的草书，唉，何妨在世上随波逐流，只要我内心清醒明了。

云烟影里见真身，始悟形骸为桎梏；
禽鸟声中闻自性，方知情识是戈矛。

译

文

云烟影里，看见真正的自我，这才领悟形体是拘人的枷锁；禽鸟声中，听出不灭的本性，这才知道情欲是伤身的利器。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
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
意兴从外境而得者，
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译

文

事物道理因为别人的话才领悟的，悟了也还会迷失，总不如自己领悟清楚明白；意趣兴致从外部境界才获得的，得到也还会失去，总不如得自内心的悠闲安乐。

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
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

译

文

不动的云倒映水中，却有鸢飞鱼跃，生动活泼的景象；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却有波平浪静，无风无雨的风光。

人生有书可读，有暇得读，有资能读，
又涵养之如不识字人，是谓善读书者。
享世间清福，未有过于此也。

译

文

人生有书可以读，有闲暇得读，有资质能读，又能有涵养像不识字的人一样，这就可以说是善于读书的人了。享受世间的清闲福气，没有能超过读书的。

博览广识见，寡交少是非。

译

文

广泛阅览可以增长见识，减少交往可以避开是非。

攻玉于石，石尽而玉出；
淘金于沙，沙尽而金露。

译

文

玉石上敲琢，石头琢尽美玉才会出现；沙土中淘金，沙土淘尽金子才会显露。

乍交不可倾倒，倾倒则交不终；
久与不可隐匿，隐匿则心必崄 ^❶ 。

注

释

①崄：同“险”。

译

文

初结交时不可毫无保留，毫无保留交情不会长久；长时交往不能有所隐藏，有所隐藏内心必然险恶。

拨开世上尘气，胸中自无火炎冰兢 ^❶ ；
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注

释

①冰兢：《诗经·小雅·小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后用“冰兢”表示恐惧、谨慎。

译

文

拨开世上的迷雾，胸中自然无煎熬恐惧；消除心中的贪吝，眼前不时有月色清风。

才舒放即当收敛，才言语便思简默。

译

文

才伸展就应当收敛不发，刚说话就想着简静沉默。

身要严重，意要闲定；色要温雅，气要和平；
语要简徐，心要光明；量要阔大，志要果毅；
机要缜密，事要妥当。

译

文

举手投足要严肃稳重，心意要安闲镇定；脸色要温良文雅，气度要谦和平易；言语要简明舒缓，心胸要正大光明；度量要开阔大气，志气要果敢勇毅；机谋要细致周密，做事要稳定妥当。

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
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嗜。
此是涉世一极安乐法。

译

文

道路窄处，留一步让人行走；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享用。这是历经世事极为安乐的一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