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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新日子一天天地稳定下来,在这个新的环境里,没有了亲情冷漠和贫困生活带来的自卑。秋季很快种下了十几亩的麦子,收获了两千多斤包谷。每次进出窑门,四爷都要站在架子下,看着木架子上黄橙橙的包谷穗子,美滋滋地吸着水烟。咕噜噜的声音引得圈里的两头黑猪不停地拱着石槽。四爷放下烟袋,端起料盆,舀了一瓢麸皮,再抓了一盆打碎的洋槐树叶子一同倒进石槽,加上两瓢凉水,边用木棍搅拌着,边驱赶着着急的黑猪。看着黑猪边吃边摇摆着短短的尾巴,发出香美的哼唧声,四爷的心忽然纠结得难受。自上来到现在,一晃小半年天气了,不知道大儿子现在咋样。唉,这个犟怂娃,咋就这么地犟呢?也不知道随谁了。四爷心里无奈地念叨。

冬至过后,家里基本上没有了活计。有一天,天空零零星星地飘着雪花,呼呼的寒风让四爷再也坐不住了。看着两个孩子在油灯下认真地写作业,四爷放下手中纳了一半的鞋底说:“黄汪洋”。黄汪洋放下笔,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父亲。“你在家里照看着你和青山,我明天回趟老家。”四爷失神地看着微弱的灯苗,心早已回到了大儿子身边。

“爸,你回去好好给我哥说说,让他上来吧。”黄汪洋恳切地看着父亲说。

“我就是想回去看看你哥,把他叫上来。快过年了,也不知道你哥这半年咋过活的。”四爷难过地说。

“爸,你放心,我能看好家。你回去了就不要着急,慢慢给我哥说说。”看着稳重的二儿子,四爷欣慰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四爷踏着微弱的曙光,向那个留着无限伤痛的老家走去。整个县城笼罩在蒙蒙的小雪中,路面有些湿滑。尽管心里很急,但是走不快。晌午时分,四爷才走到河道对面,老远就看到那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房子。四爷踩着河石,走过这历尽沧桑的河道。

一个人的生活,没有任何的规律。饿了就吃几口,不饿了,到饭点懒得做饭。没有事情催逼,大儿子早上醒来,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就不想起床,蒙上被子继续睡觉。

四爷敲门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大儿子。

“谁?”

“海娃”,四爷激动地叫着大儿子的名字。

“谁?”大儿子揉揉惺忪的眼睛,疑惑地再次问道。

“娃啊,你咋还没起来呢?哪不舒服?”四爷着急地喊问。

这次大儿子确信是父亲的声音,穿上了衣服,打开房门。看到脸通红满头满身雪的父亲,愣了。四爷搓了搓手,摸摸大儿子的额头,嘴里说:“好着呢,好着呢。”

“爸,你咋回来了?”大儿子惊讶地问四爷。

“你在这,我能不回来吗?”四爷嗔怪地看着儿子“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病了,咋睡到现在还没起来?”

“没事,我早上看下雪,就没起来,一睡就睡到现在了。”大儿子拉着被子和四爷说。

四爷放下褡裢,看着凌乱的家,还有昨天没有洗的锅碗,四爷默默地开始收拾。四爷收拾停当,大儿子也洗漱完毕。

四爷他们走后,汪海心里接受不了。一连几天除了倒头睡觉和随便凑合吃顿饭外,汪海就跑到母亲的坟前埋怨着父亲的执拗。慢慢地,汪海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拿起工具和经常一起进山的人正常进山干活。白天一起干活大家有说有笑的,等回到清冷孤单的家,他除了吃饭就是倒头睡觉。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突然觉得父亲的唠叨是那么地亲切。渐渐地黄汪海不再责怪父亲,开始想念父亲和弟弟,恐惧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屋。每次进山都盼着多呆几天再下山,也期盼着爸爸能在那里扎住根,那样自已也就可以跟随父亲搬过去。

两人搭手,很快的一锅热气腾腾的旗花面做好了。父子俩一人端一碗,就坐在锅灶旁边,热乎乎地边吃边聊。

“爸,上边咋样?咋你一个人回来?”大儿子呼噜噜地喝了一口热汤,看着四爷急切地问。

“你俩个兄弟都上学了,走不开,都念叨着让你早些上去。”四爷放下碗看着儿子。“上去?”大儿子也放下碗,低下头接着说,“上边能行不?你们再不回来,我一个人呆得实在没意思。”

“先前没有回来看你,一是忙得走不开,二是还没有完全理顺。现在上边都弄好了,家里粮食、地都有了,我和你弟的户也落下了。你一个人在这,谁都不放心。天冷了,要不你跟爸先上去看看?行了你就留下,不行过完年你再回来。你看这样行不?”四爷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大儿子,殷切地看着儿子。

“爸,你说上边真的能行?”大儿子抬起头看着四爷。

“行,行,爸还能骗你!”四爷笑着瞪了儿子一眼。

“那你看啥时间走?”汪海开心地问四爷。

“天气不好,估计越往后越不好走。你两个弟弟在家我也不放心。要不,明天?最晚后天一早就走?”四爷看着黄汪海商量着说。

爷俩商定好明天一早动身,四爷这才放下了一直压在心里的包袱,感觉到身子轻快了许多。

大半年来,这是汪海吃得最香的一顿饭。看着四爷放下碗,黄汪海赶紧递过烟袋,让四爷坐到炕上抽烟,自己收拾着锅碗。

下雪的冬天,天黑得早,吃过晌午饭不长时间就到了掌灯的时候。平时的山里就很安静,隆冬时节更是冷清,各家都围坐在自己的热炕上感受着家的温暖。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大儿子开心地坐在父亲的对面,不停地说着走后的事情,问着岭上的情况。

“爸,十一上坟时我舅来过一次,我陪着一起去给我妈上的坟。我舅说让你不要记恨,说我妗子就是那人,说你要是回来了就过去坐坐。”黄汪海说着话,看着父亲的表情,他知道父亲这么多年心里的苦痛。想着父亲听完能开心一些,但是父亲额眉头更加地紧蹙起来。他哪里知道提到舅舅,父亲心里更不是滋味。老伴就这么一个弟弟,自己这些年光景不好,也没有和小舅子有过多的来往,临走前不愉快的交谈也不知道会不会让那两口子起口角。不管小舅子如何,总是老伴的弟弟,自己也没有的照顾过他,感觉很愧对老伴。

“还有,咱不是把房子卖给周汉叔了嘛。家旺哥说咱卖便宜了,还说这么便宜处理都不给自己家人。桐花嫂子到处给人说咱的不是。”四爷吸着烟听着儿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没有说一句话。他不想让孩子知道得太多,免得晚辈之间再留下隔阂,毕竟都是一个老祖先。再说,反正要走了,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少了,给孩子们留个好念想未尝不好。

汪海说完了,四爷放下烟袋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娃啊,不管人家咋说,嘴在人家身上长着呢。咱把咱日子过好就行了。再说,你家旺哥就是那个性格,不要计较了。你这次能跟爸一起上去,爸的心就放下了。上边比这里好多了,有地,有粮。咱下几年苦啥都有了,到时爸给你把房子收拾了,早些说个姑娘,把婚一结,爸也就了一件心事。”

“爸,盖房子咱木料都够了,就是要花点人工就完了。”黄汪海激动地和四爷说着房子的事情。

“好娃呢,这些木料拉上去要多少运费啊,不行就卖了,到上面再买。”

“对,爸,你说的也是个实际问题,但是咱这木料好,都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卖了真可惜!”

“是啊,爸攒这么多木料,就是计划给你盖房子娶媳妇用的。你妈走得早,你跟着爸一天天进山遭罪,爸要让你体面的结婚。”

听完四爷的述说,大儿子顿时有些哽咽:“爸,没啥,我就是脾气不好。”看着儿子懂事的样子,四爷心里暖融融的。

“是这,翻过年,咱再合计看咋样合适,等算完再说。”四爷说。就这样父子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深夜。火炕渐渐地凉了下来,大儿子跳下炕,往火道里塞了几节圆木,看着乏困的父亲说:“爸,累了一天了,睡吧。”

四爷真累了,早上天不明就动身,走了一路的雪地。一路上只想着早些见到了儿子,竟然不觉得跋涉劳顿。现在听儿子这么说,突然觉得真累了,刚侧过身就睡着了。

父子俩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大早上了。

“爸,雪下大了。”大儿子坐起来,掀开窗户看着外面对四爷说。

“起来再看,能今天走就今天走,他俩在家我实在不放心。”四爷坐起来拉着棉袄说。

雪下了整整一夜。一脚踩下去,整个脚踝都没在洁白的雪窝里,空中的雪花还是不停地飘落着。看着清静、洁白的大山,四爷决定今天就走。回头对正在洗漱的儿子说:“海啊,我看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趁着刚下,走的人少,路还不滑,咱收拾下,早些动身。”大儿子看出父亲不放心两个弟弟,也就没有再说啥,就赶紧生火做饭。

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把被褥叠起来、窗户关上、门上锁就算收拾完了。“海啊,你先收拾着,爸去给你周叔打这个招呼。”四爷看了眼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屋子门上锁,估计周汉在他自己的房子。

“老周兄弟。”四爷边推门,边叫。

“哎呀,四哥,快,快进来!”看着半截身子进了门的四爷,周汉赶紧跳下炕招呼。

“昨晚听孩他娘说可能是你回来了,我还不信,这么大的雪,你咋能这个时间回来?看来真是老大哥回来了。”周汉拉着四爷的手一阵客套。

“老兄弟,家里都好吧!”

“好,好,好,快坐炕。”周汉说着就拉着四爷的手往炕边走。

“老兄弟,不坐了,我一会就要走了,给你打个招呼。”

“哎呀,急啥?这刚回来就要走啊?我还没和你好好聊聊呢,都大半年时间过去了。这次回来了,你就多住些日子,咱弟兄也好多处处。”

“唉,回来了,原想多呆几天,好和大家坐坐,到亲戚家走走。实在是没法子,家里还有那个两个小的!”四爷叹口气,笑着说。

“也是,我们这些人啊!就是这命,老是操不尽的心!”周汉顺着四爷的话应承。“四哥,你就放心吧!海娃好着呢,你不在这,我看娃没闲,天天进山忙活。四哥真好命,娃懂事的很。再说,我在跟前,让娃有啥事情尽管开口,咱都是这么多年的兄弟,给娃说不要生分。”

“多亏有你兄弟照看,给你添不少麻烦!”四爷看着周汉感激地说。

“看看,又见外了吧!”

“不,不,不是见外,说的是心里话。”

“兄弟,一会儿海娃和我一块走。”

“也好,过年了,把娃接上去。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个年,免得孩子一个人孤单,你也不放心的。”

“是,是。这不,才和娃说好,上去看看。娃要是觉得可以就也搬上去。”

“可以啊,看来四哥在上面闹好了。好,好,这样一家人就团聚了。四哥,厉害啊!不错,不错!”周汉嘴里说,心里嘀咕:没看出来,这个四哥还真行,上去半年来时间就扎住根了。

“哪里啊,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跟逃难一样。让孩子上去,不管好赖,总算一家人在一起了。”四爷谦虚地说。

“那就这,老兄弟,我就不和你多聊了。下次回来咱哥俩好好再唠,我先回去收拾了,门就麻烦你给咱照看着。”四爷说着就转身准备走。

“四哥,你放心吧。就是不说,兄弟也给你操心着呢。”

“那你路上慢些,下次回来,一定要呆会。”周汉边说边送四爷。

看着四爷转过墙角,周汉转身回到家里。媳妇扑打着围裙从伙房走出来,嘴里嘟囔说:“你还别说,这四哥还真行!这么多年一个犟老汉,这次把大儿子接走了,估计是在上面插上了。嘴里还不说实话,好像谁要沾他的光。当初要不是咱帮他,把房子接了,他能上去?”

“好了,再不要说了,咱当初不是也捡了个便宜?四哥一个人不容易,都是邻里的,差不多就行了。”周汉没好气地责怪媳妇的刻薄。

“好,好,就你是大善人。我不好,行了吧!”周汉媳妇边上炕,边没好气地埋怨着自家老汉。

“这么多年了,虽说日子艰难些,不过人家四老汉人不赖。看着一天天地不言语,心里有数。唉,不管咋说,一个人也艰难!”周汉老婆拉着被子自言自语地说。

“人啊,说不清,不要看谁现在咋样,你看四哥在这都看不起人家。一天天窝窝囊囊的,和谁都不起个高声。一个人带着几个娃,人都说人家以后不要饭才怪呢!你看看现在,开始老大闹火着就不去,现在都跟着走了,肯定那里闹好了。”周汉一边拨弄着火镰一边说。

“哎,就是啊,开始黄汪海那个劲,现在突然就愿意了。他爸,刚才你没听四哥说还回来不?”周汉老婆好像想起啥事情样地突然问周汉。

“咋了?不回来,你想要那间房子啊?”

“你个死鬼!一天天就瞧不起我。老说我见识短,你就不能往远看看!”

“咋,你还有啥大本事?”周汉不服气地看着老婆。

“你还不要不服,人家四老汉能上去在那插住脚,能把大儿子也接上去,再看他回来的精神头,肯定那里比咱这好。等再回来时,问问看咱能上去不?”周汉老婆得意地给周汉分析着自己的想法。

“哎,你说我这死脑子,咋没想到呢?咋就没和他整说下这个事情。他昨天回来,我还以为在那里不行了,没想到今天走了。你说要是真的在那里不行,回来了,他再要这房子,那不就麻烦了。咱买着房子你不是不知道,多少人说咱占大便宜了。”周汉听完老婆的分析后,使劲拍着脑门倒出心里话。

“你看你那怂出息,就那点心思。咱再咋占便宜那也是他求到咱门上的事情,咱又没有强占他的房子,你怕啥?再说,当时咱也算帮了他大忙了。”周汉老婆说着话,白了周汉一眼。

“还别说,你这个憨婆子说得也对。就是的,咱当时可是帮了他的忙了!他侄子当时都难为他,还是咱帮了他。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多了。没事,他肯定还要回来的,他大儿子的房子还在呢,再说还有那么多的木料。下次回来,咱好好地招待下。”

听着周汉说完,媳妇瞥了一眼骂道:“都还说人家四哥窝囊,我看你也好不到那去,下次多长个眼睛。”

周汉泄气地说了声:“知道了。”

雪越下越大,路面反而比来时好走了很多,少有行人,爷俩一路说着走着。回到家里两个儿子正在吃饭,看着大哥和父亲突然出现在窑门口,惊得两个孩子差点扔掉了饭碗,齐刷刷地站起来跑到门口,拉着父亲和黄汪海的手,问这问那。

汪海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出山,看着开阔的坡岭心情格外好,在心里不断的憧憬着自己的明天。

这场大雪一直持续了一周时间,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整个田野。老话说得好“冬盖三层被,夏收满仓粮”,看着厚厚的积雪四爷心里踏实了。看着孩子们都围坐在一起,四爷沉浸在久违的幸福之中。 xOqAJLbKn5HNRU4fN96aa7uchSRbRG/E1ztP+iD4Bma/Co7kKft7i23Eafr7TU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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