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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天谈完后,大儿子整天默不作声,每天除了随着四爷出门干活、回家吃饭,不再多说一句话。四爷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一直期待着儿子能跟他说说自己打算和对这样做的看法。过三天了,儿子执拗如故。间回大儿子的长吁短叹,每一声都敲打着四爷的心。

“海啊,那你现在咋想?”四爷在出山的路上,打破了几天来的僵局,四爷问大儿子。过了一袋烟功夫大儿子开口说,“爸,我不想走。顾虑,我那天晚上说了,我觉得我说得在理。”说完这些大儿子不再言语,低着头,脚步重重地走着。

“娃啊,爸这是实在没法了,我去年专门去你大伯那看过了,那里种庄稼真好,地多,人还少。在那不怕水灾,就是有时会旱,那也能有收成。”说到这,四爷看了看仍然低头走路的儿子,继续说,“你要实在不愿去,你看这样行不?”四爷又看了一眼儿子,大儿子依然低头不语地走。四爷只好自己接着说:“要不,要不,我和你两个兄弟先去,闹好了你再上去?”这时一直低头的大儿子回过头看着四爷说:“爸,那也行,你几个先去。”看着大儿子情绪有些变好,四爷心头亮堂很多。“爸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在这,一个人光吃就麻烦得很。做多了吃不了,做少了没法做。既然你这样考虑,就先这样看看。”四爷爱怜地对儿子说出自己的顾虑。“爸,没事,我一个人了,地就少种些,有时间了我就和人合伙进山去,吃饭跟他们一起弄,没事。”就这样爷俩都轻松了很多,回到家里愉快地吃了顿热乎饭。

四爷心里还有一个结憋着,难得四爷没法说出来。去了要给旺财家付租金,四爷把家里那点积蓄盘算了好几遍。猛地要付三石五斗粮食,还要再量一年的口粮,不卖房子和地根本没有办法。儿子不走,卖地卖房子的事四爷怎么都开不了口。他在心里想:要是海娃子能提出来,那就好了。可是,儿子不提这档子事情,事情就僵在这了。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四爷不得不再次找儿子说起这个事情。

天黑了,一家坐在炕上,小儿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学校的事情,让这个家里不再那么沉闷。四爷拿下烟袋,咳了几声顺手把烟袋递给大儿子。看着大儿子点着了烟吸了一口,四爷说:“海娃,爸再和你商量个事。”看着大儿子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四爷接着说:“到那就要先给你旺财叔家三石五斗粮食,还要再准备将近一年的口粮。咱家情况你知道,没有那么多钱。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把咱现在这三间房子卖了,再把地卖些。你就先住到傍边的厢房,给你留上一亩来地。那些木料咱就留着,到时你要是不上去了,过两年就给你重盖房子。再说,那木料本来就是准备给你盖房子的。你要是过一两年愿意上去的话,就在上边给你盖房子。”四爷一口气把几天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恳切地看着大儿子,等着回话。大儿子看着四爷没有立即回话,继续抽着烟。烟抽完了,摸了一把嘴,慢慢地说:“爸,那还能咋办?”不大懂事的小儿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大哥,看看四爷说:“大哥,就和我们一块走吧!”。四爷没说话。黄汪洋看了看哥,再看看四爷也没有说话。黄汪海低头装着烟末没有搭理小兄弟。

心里煎熬的不仅是大儿子,更煎熬的是四爷。现实情况在这摆着。近半年以来,四爷再三权衡觉得搬离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大儿子的不支持是他的一个很大的心结,压着四爷喘不过气。再说,变卖家产,当下看来是逃离这里,会被人骂是败家子。做为子嗣,作为父亲,四爷承受着不孝和无能的压力。

“要不就不搬了,再扛几年也许就好了。”

“不能再这么过了,上边的确不错。上去了,辛苦两三年,肯定都好了。”

“这走了,把娃一个留着,咋闹啊?”

“娃愿意留就先留一两年,好了立马把娃接上去。”四爷不停地反复和自己商量。

“要相信自己的眼力,上去肯定行。”

“已经在丈人家说了要走,要是不走还不让人更看不起。”四爷闲下来就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既然大儿子已经基本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四爷就把村里和附近熟识的人在脑子想了几遍,觉得能卖给堂哥的大儿子最合适。堂哥早几年去世了,他们家条件相对较好,看情况是需要增加房子。再说都是一个爷爷,算是比较亲的血缘关系,自己家的房子卖给自家人不能算败家了。想好了,四爷就在早饭刚过的时候,去了大侄子家旺家。

家旺刚吃过早饭,坐在门墩上,抽着自己种的烟叶,消化满肚子的包谷榛子和红薯。蓝蓝的烟气在正午前煦暖的阳光中弥漫散开,家旺眯着眼像数钱一样地欣赏着不规则散开的烟气。大侄子媳妇桐花边涮洗着锅碗边哼唧着自己不明白的调子。家旺看见四爷进了院门,取下嘴上的烟袋问:“四大,吃了没?”四爷连连说:“吃了,吃了。”

“坐、坐。”家旺边说边让四爷进了门。

“四大,啥风把你吹来了?一年也见不了你串几次门。”桐花听见声音头也没抬就阴阳怪气地说。看着桐花,四爷没有接话,对着家旺说:“家旺,你准备置办房子不?”家旺看着四爷诧异地问“四大,你咋知道我要置办房子?”四爷赶紧说:“这不,你老大结婚了,老二也二十出头了,几个小的一年年地往上穿。你不置办房子咋行?”“是,是。”家旺接着四爷的话赶紧说。

“咋?四大,你给我借钱啊?弄房子那么容易?哎,四大,真给我借啊?”四爷没有理会桐花的风凉话,看着家旺说:“你要是有这个打算,我这有个合适,你看咋样?”

“好,好,四大,你看给说和说和吧。”家旺赶紧给四爷说。听着两人的谈话,桐花在围裙上扑拉扑拉湿漉漉油腻腻的手凑了过来,笑盈盈地说:“四大,你就给好好说和下,你看看你大孙子也结婚了。我刚还和你侄子在念叨着要给弄个房子呢,这不四大就到了。家旺,你个死鬼,你看四大都来了半天了,也不知道给咱四大倒水,一天就瓷得像个砖。”

“你看我这脑子真不行,咋光顾和四大说话了,都没给四大倒水。”家旺嘴里说着转身走到锅台拿起竹编暖瓶给四爷倒了半杯水。

“四大,你喝水。”家旺双手递过缸子。

“不喝了,不喝了,刚吃过饭。”四爷说着接过缸子放到炕栏上。

“哎,你就是瓜怂,四大来了,你也不给水里放些黑糖。你个怂货就抠得很!”桐花说着就端起杯子去放糖,搞得四爷有些缓不过劲,半天愣那不知道说啥是好,就那样木木地站在炕边,不自然地搓着粗糙的大手。

桐花重新端来缸子,双手递给四爷,笑呵呵说:“四大,你不要见怪。你侄子就是那人,一天天瓷得不行。”四爷接过杯子轻声地说声“嗯”。看着家旺两口子恳切的眼神,四爷半天才缓过劲来,低下头说:“家旺啊,四大准备搬到岭上去,家里那房子和地搬不走。我过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商量,看你们要不?”

“要,要,咋不要?都是自家的房子,你不住了,作为侄子咋能不要!四大,你啥时间搬?”桐花像母鸡捣米样地边说边点着蓬乱的头。

“四大,你就放心吧。房子在这,我和家旺给看着。有人住房子就坏不了,地也不要操心。你看咱屋都是小伙子,有的是力气,一定给经管得好好的。”看着四爷没说话,桐花接着打消四爷的顾虑。

“家旺,你还不把你去年种的好烟给四大装些去,真是个瓷货,叫我说你啥好。”桐花狠狠地瞪了一眼家旺骂。

桐花一连串的举动,搞得四爷不知道咋说了。顺手端起缸子喝了口水,喃喃地说:“家旺,家旺媳妇,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们把房子接了最合适,都是一家人。可是……可是我上去要租地和窑需要钱。你们也知道,我那日子,没有啥积蓄。上边我去年看过了,要置办那些东西需要不少钱。你大兄弟不想上去,还要给他留点房子和口粮地,只能腾出那三间老房子和沟口那块四亩多地。你们商量商量看能给多少粮食多少钱。”

“哎呦,四大,我还以为你让我们给照看家呢。原来你要卖啊!我们哪来钱买啊?你也不看看,我家的几个光葫芦,都是花钱的主。有钱早就盖房子了,还等着买你的房子!”桐花声音猛地提高了很多。

“好娃呢,四大要是有也不至于变卖家产搬走啊!”四爷无奈地叹息说。大家都不在说话,自从媳妇接上话后,家旺就没有插话的机会,就一直噙着那个发亮的水烟袋没有离口。

“你们再想想,我只要能够上去置办的费用就行。你们再商量商量,实在不要了,我就再找其他人问问。”看着他们不再吱声,四爷说着往门口走去。家旺站起来说:“四……四大,你走啊。”正想送送四爷,被桐花一把拽住。四爷刚走出家门,桐花就说:“老东西,白瞎了我一杯糖水,还要卖,卖给鬼去。”

“哎,再说那也是四大,你咋说话这么难听。”

“难听,咋啦?还要给说啥好听的,生意做到窝里了,老东西。”桐华不管不顾地说着难听的话,家旺只是无奈地摇着头,任凭着媳妇这样撒泼。

四爷耳朵不笨,桐花的声音他隐隐约约听见了。听见了又能咋?谁叫自己求到人家门上。要是能有办法,谁还走这步?四爷边走边安慰着自己。其实四爷在心里还有一家合适的人选,就是村子一周姓人家。周家是外来户,为人处事不是那么刻薄,很少和邻里闹矛盾。他之所以没有先去问周家,是觉得应该先考虑到本家人。现在大侄子不要了,自己就没有啥顾虑了。四爷进了周汉家院子,周汉正在切洋芋块。时间过得真快,该种洋芋了。四爷心里更加着急了,要是早些上去就能开点地种点洋芋也算是有些收成了。看见四爷,周汉赶紧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喊“四哥来了,快坐,快坐。”四爷笑着说:“他叔啊,准备种洋芋啊!”“这不去年遭灾了,今年能补点是点。”说着两个人都坐下来。四爷开口说:“他叔,我打算搬到岭上去,想把现在的房子兑了,还有一点地,你看你需要不?”“哦,四哥,你咋要搬走?多好的人,搬走了,想找个说话的都没有了。你那边说好了没?”周汉惊讶地问四爷。“去年后半年我就上去过一次,已经说好了。我就打算把这边的收拾结束就走。”“哦,哦。”周汉略有所思地看着四爷。

周汉想了会说:“四哥,咱都不是外人,我确实需要房子和地。既然你已经说好了,我就不再留你了。说心里话,真舍不得四哥走啊!是这,你看你打算多钱卖,我看能承受就接了,也算给你帮个忙。”不管周汉说的是心里话还是面面话,四爷心里舒服多了。“他叔,你看我那三间房子和那块四亩来地,你能给多少?”四爷等着周汉给个价钱。“四哥,你说吧,你大,让兄弟咋说啊?”周汉把这个难以把握的尺子又推给了四爷。“是这,我也不说卖多钱了,咱哥俩都是实诚人。我给你说实话,我上去急需要三石五的粮食,还要一年的口粮,再置办些家具。我大概算了,下来需要六石来粮食,你看能行不。”四爷心里早盘算过了,就自己那三间老房和四亩地最差也能卖个七到八石粮食,所以自己觉得要个六石,周汉给个七石,最后再给让个五斗就是最窝腋的事情了。说完话四爷微笑着看着周汉。周汉低头想了会说:“四哥,按理说你说的那个数字真不多,你也知道去年咱也受了灾,也有些紧巴。你看这样行不,我就不还价了,就按照你说的六石吧,就算兄弟帮你一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四爷也不好再说啥。尽管和自己预想的有些差异,但是四爷心里还是蛮舒服的。“行,兄弟,那就这,你看这两天咱们就把手续办了,我也好尽早上去。你趁不是很晚,也能赶紧补种些洋芋。”

房子的问题解决了,四爷回到家里收拾东西。给大儿子把生活的家当搬到傍边的厢房,扫扫墙壁,晒晒被子。等收拾停当,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了。

早上起来,在家里吃完最后一顿饭,把钥匙给了周汉。四爷就挑着担子,带着两个儿子默默地走出了村子。大儿子没有送四爷和两个兄弟,吃完饭就回到自己的房子,盖上被子睡觉去了。

从“走西口”、“闯关东”到1938 年“花园口”决堤,多少人为了逃离灾害而颠沛在寻找希望的路上。农历1954年4月28 日,四爷的举家迁徙,相比他们要好过不知多少倍。没有花园口人迁徙时的易子而食、饿殍遍野的悲惨,没有饿狗袭人的恐怖和失去亲人的哀嚎,但也满腹辛酸。四爷贱卖了自己苦辛盖起的房子,辞别了大儿子,远离了刚刚出嫁的女儿,留下老婆孤单的坟茔,带着两个儿子,一条扁担,一步一步地远离那生养自己近五十年的老家。他扁担一头是做饭用的锅碗和风箱,一头是晚上要盖的被褥,这就是四爷所有的家当。四爷难受得一直低头走着,心里酸酸的,没有责怪大儿子,满脑子都是大儿子一个人咋过的顾虑。想着留在低矮的小屋里的大儿子,四爷心里一牵一扯的疼。 SFCqcoAIL6QzOhC8umVE+xZY2UMnaWZ7GUZexUvQMwX9R+tqDK/o8eSob5Alrw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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