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汪洋回家的第二天就到队里报到,跟随着父亲一起上工。出门时,四爷给黄汪洋交待:“娃啊,现在队里干活都在磨洋工。你今天第一次正式参加集体劳动,多个心眼。咱不偷懒,也不要太实在过头了。你过头了,大家就会有意见。”黄汪洋听着父亲的交代,尽管不大明白,但还是顺从地应承了。
集中到生产队的土地没有了在各家各户经营时的细作,耕作方式很粗放了。农业耕作本身季节性就很强,纯粹的农业生产的劳作时间间隙大。麦收完了基本就没有什么活了,再忙就到秋收了。大家为了上工而每天消磨着时间,黄汪洋也成了其中一员。在这样的集体劳作中,你不能违背集体的习惯显得与众不同。那样不仅把大家搞得很疲劳,也会让大家没事干的日子增多,你就会成了众人讨厌不满的对象。尽管组长、队长会喊叫着催促,但是大家都明白其中的缘由,也只是喊喊而已。偶尔有被组长真正训斥或者扣分的人,不过那是个人恩怨报复的借口。
就这样,大家紧密地关联在一起,矛盾几乎天天发生。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干多了,其他人都是吃着他的劳动。个人体质差异的存在,一样的工分里肯定存在个人贡献的差异,更是给那些本来就好吃懒做的人一个混日子的集体环境。自从四爷来到这里,一直以来老实、不善言语,几乎没有和人高声过、红过脸。即使个别人有过于无礼地放肆,四爷照样是一笑了之。
回到村子的黄汪洋,自然成了村里的“秀才”。在集体合作社化生产后,原来村子学校的几个老师为了分更多的工分回到了自己的大队,村子学校的老师严重不足。在黄汪洋回家不到两月时间,大队支部会议研究,将黄汪洋安排到村子小学任教并担任大队会计、党支部秘书,同时按照劳动一等工计工分。
儿子回家了,四爷没有听到邻里说任何风凉话。然而,四爷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到了别样的意味。本来就不善言语的四爷,只是低头干着队里安排的活没有太多的在意。
如今儿子别样的上工路,给了四爷莫大的安慰。每天看着儿子着装干净地走出家门,四爷就欣慰地多抽几口烟。心里默默地感激着毛主席:“伟大的毛主席,你老人家让我这个老长工有了今天的生活,有了一个识文断字的儿子。”
不大的乡村,任何一点事情不出两天,大家都会知道了。没事时,几个年龄稍大的人就聚在一起抽着烟闲聊。在一次闲聊中,四爷听到了大家对二儿子的赞美,着实让四爷心里美了好几天。
连绵的秋雨,让一九六六年的秋季蒙上的一层犹豫和无奈,满满的希望被这近两月的秋雨浇得冰凉。雨天出不了工,几个年纪稍大的人吃过上午饭,蹲坐在村子西头废弃的窑门洞里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谝。黄汪洋收拾完锅碗,拿起伞给父亲说声就消失在秋雨中。路过这个窑门,黄汪洋给围坐在那里的邻居们打了个招呼。“这小伙子真不错,是个过日子的好料。”老李头感慨地看着背影说。
“谁说不是啊,四哥刚来时,这娃才十来岁,那样子真让人看着恓惶。”老张头接着话叹息道。
“哎,当时都说人家四哥胡球闹,那么大孩子了不让跟着好好干活还让娃去上学,他自己一天没命地干活。现在看看,人家四哥有眼力。”二组的老高看着老张说。
“听娃说,大家都爱听黄汪洋上课。说人家讲课好懂,也从不骂人,不像其他老师开口就是‘狗日的,笨得跟个猪样。’、‘羞你先人’、‘亏了人了’的骂娃。”老李接着老高的话。
“你说其他那些先生,哪都是啥老师?狗日的就是混工分。咱不是说呢,你看有几个是正儿八经念过书,都他娘的就会是写几个字,还教书呢!简直就是糟蹋娃。”老高气呼呼地骂着说。
接连的阴雨天,到处泥泞,在家里憋得难受。黄汪洋走后,四爷拿起烟袋,想出去转转。看见在场楞转悠的四爷,几个人喊叫:“四哥,来抽袋烟。”四爷笑着走了进去。
“四哥,你家老二真能行!你看娃念书时,每次回来见人都笑呵呵的,没有一点傲气。现在回来了,娃没有娇气,干活闹啥都像样得很。四哥是个有福人啊!”四爷刚进门,东隔壁陈老汉看着四爷羡慕地说。
“就是的,你看人家四哥,一个男人家,把娃拉扯得多好。娃有文化,还孝顺……。”“就是的,刚开始来,我就觉得这娃不错,看着就让人喜欢。”还没说完,二组的老高就插进话来了。
“你这个高哥,我还没说完,你就插话。黄汪洋是我组里的娃!”西隔壁李老汉不服气地呛白。
“是,是你组里,不是咱队的?就把你能得不行。”
“好他叔呢,你看你们把娃说得好的,以后日子还长着,还不知道以后咋样呢?”四爷谦逊地看看几个邻居说。
“四哥,不是我们几个说呢,你老二就是好,不像其他那些二流子,一天天地磨洋工。回到家了,懒得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天就知道胡吹乱谝,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都见不得人。你看人家黄汪洋,一天给四哥把饭舀上端到跟前,吃完再把碗接上,比咱生的那女子还好!”四爷歇下手,看着刚说完话的老李腼腆地笑笑。
“哎,你看我那货,一天回家就懒他娘的,像个大爷样。吃完饭要么往炕上倒,要么就和那几不务正业的货胡赌乱谝,我现在都懒得搭理他。”老高说着无奈地叹口气。
“就是的,你看人家黄汪洋,放学回家伺候四哥不说,再看人家现在开了多少荒地了!”西隔壁李老汉无不羡慕地看着四爷。
“哎,不说咱的那些货懒得开荒,就是我也没心思开荒。现在一人二分自留地,我都没心思经管。在这说实话,前几年土改时把人高兴成啥样。一天天地守到地里,那时庄稼咋样!现在啥样?”说着老高使劲吸了口烟,随着吐出的烟气,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
“原来地多好,现在成啥球样子,一䦆头挖不到底。说是‘三自一包四自由’,允许各家自己开荒种地,谁能知道明天又一个文件下来就又白忙活了!”老高没好气地埋怨着说。
“是啊,土地证还没暖几年就被收了,大锅饭吃了不到一年散了。大炼钢铁说是要赶超英美,后来闹得我还借钱买了个锅。又是‘放卫星’,真他娘能折腾。”一组的能人李十二大声抱怨说。
“听说什么文件,好像是《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咱县对在“拔白旗”、“反右倾”、“整社整风”中和以前受到错误处分的六百多人平反了,这占甄别对象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据说还要调整公社规模,闹不好咱这还不知道是要分开还是和哪合并呢?开的那荒地闹啥?”李十二像个领导样地站在中间来回摆动着手说。
看着四爷不吱声地吸着烟锅,李十二赶紧看着四爷说:“四叔,我是瞎听的传言,可不是说我黄汪洋兄弟不该开荒。”四爷抬起头笑着说:“哪里啊,你看你真多心。这和俺家有啥关系,你把四叔想成啥人了。有争吃争喝的,哪还有没事争别扭的。”尽管四爷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有些犯嘀咕了。那小子说的也不是不对,这几年就是没消停过,有时变得让你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不管乡亲们如何地猜测如何地磨着时间过日子,黄汪洋和四爷依然按着往日的习惯过着日子。近四年了,四爷明显地年轻了些,身体硬朗多了。
黄汪洋除了正常的工作外,不仅自学完了高中的全部课程,期待着大学的社会招生。同时,他开始了自己的文学梦,用笔墨述说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