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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死样寂静的校园里,放弃的失落和对未来的迷茫使黄汪洋忘了寒冷和饥饿。看着干涩的枯枝在夜幕中随风晃荡,昔日热闹的校园,此时荒凉得让他感到凄冷恐慌。黄汪洋不停地问自己:“这样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不时地觉得鼻子有些酸楚。

严重的饥饿,学校迫不得已要求同学们要尽量卧床,减少活动,尽可能减少身体热量的流失。

“在哪呢?在那里呢!”游良兴奋拉着李季书迅速跑向操场。

游良和李季书是黄汪洋最好的两个同学,游良是县粮食局长的儿子,季书是县城小学书记的孩子。尽管都是农村长大,但是由于家庭的缘故,这两个同学几乎没有受到饥饿困扰,他们有着其他同学无法比拟的优越。

游良的父亲原来是国家粮食部门的要员,由于个人问题,下调到市粮食局。后来,再次下调到县粮食局。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们每天都可以让肚子不受饥饿煎熬。

他们经常把在学校剩余的粮票送给黄汪洋,黄汪洋经常感到很难为情。在饥饿和朋友面前,他歉疚地说“回头还给你们”。在这样的条件下,这只是个愿望,原想着这个愿望在这次命运的突转后能够兑现。

这么多年,经历了太多的艰难,也收获了更多的友情,但是黄汪洋总是不愿对别人有一点点亏欠。

“转啥转?都啥时间了,还不回?”游良以责备的口吻对汪洋说。

“找了你半天,后来想想你可能在这,还真在这。走,睡觉了。”季书搂着黄汪洋的肩膀说。

“你俩也是的,找啥找?我就锻炼会,刚准备回去呢。”看着两个要好的兄弟,黄汪洋搓着手放到嘴边哈哈气。

“行了吧,咱们谁和谁啊!我们都知道了,不去就不去了,你学习没问题,好好上大学多好。”游良鼓励地眼神看着黄汪洋。

“我要是有你的成绩,不要说飞行员就是当个空军司令也不干。”季书看着黄汪洋认真地说。

“你两个不用操心了,我真没事了,刚才觉得难受就在这转转。”黄汪洋感激地看着两个伙伴。

“明天周末了,我爸回家了。咱明天到我爸那去,咱自己做饭。”游良看着黄汪洋和季书提议。

“好啊,你家里有的是粮票,你负责闹些白面。黄汪洋会擀面,咱做片片面,我负责弄菜。”季书安排着分工。

“黄汪洋,你看咋样?”看着半天不表态的黄汪洋,游良拍着黄汪洋的肩膀说。

“不了吧,多奢侈啊!还是省省吧!”黄汪洋看着两个不知道饥饿是啥感觉的家伙,心里充满了感激。

“你看你一天这样子就像个救世主一样。不要你管其他的,就负责出人就行。”季书调侃黄汪洋,想着让他尽快地走出这个抉择后的痛苦。

“就是的,吃完饭,下午我们去看场电影,我让我爸给咱弄上三张票,庆祝我们未来的大学生没有早早地离开我们。”游良故作轻松开心地说。

“好了,好了,就按我俩的安排闹。”说着,季书拉着黄汪洋往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其他几个睡了一天的同学睁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看见黄汪洋他们进来,几个人突然来了精神齐刷刷地坐了起来,疑惑地看着黄汪洋问:“没搞错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咋都放弃了!”黄汪洋勉强笑笑了,就躺倒了自己的床上。他们还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黄汪洋放弃的可惜,游良看着他们没完没了的样子,火猛地就上来了。

“你们有完没完?咋像个婆娘样。”顿时整个宿舍安静下来。

同学们忽然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些不妥便假装着睡着了,黄汪洋脱掉衣服躺进被窝想尽快地睡去。一天下来累得全身酸困,但越想睡越睡不着。这时肚子开始咕咕地叫,饥饿感愈发强烈了。躺在床上的黄汪洋,思绪回到了去年冬季。

有一天,弟弟来到学校说招工去的那批人都将要被打发回原籍了。由于自然灾害厂子任务急速下降,工人都没事干了,弟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弟弟说不知道回去干啥,不过也是。弟弟那个倔脾气,回去也是个问题。黄汪洋觉得弟弟真不适合回到家里,就劝弟弟不要着急,先坚持呆在厂里,再看有什么新的动向。弟弟在学校随便吃了口饭,就回家里看父亲去了。

“青山,咱爸咋样?”第三天的晚上,弟弟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黄汪洋走出教室看着弟弟急切地询问。“家里还是那样,咱爸身体不是很好,老毛病,经常腿脚肿胀。”黄青山平淡地说。

黄汪洋听着弟弟的叙说,无奈地点点头。

“我这是刚从咱姐家来。我中午就到县城了,想着回来了就到咱姐家去了趟。”黄青山说着话,看着哥哥。

“咱姐咋样?”

“还是那样,家里也艰难得很。日子艰难了,盖房子的人少了,姐夫也没啥活干。”弟弟叹息道。

“哥,那我就回厂子了,继续待到那,看看有啥机会没。”弟弟的话打断了黄汪洋的思绪。

“这么晚了,也没有班车了。晚上先睡这,明天早上再走。”黄汪洋没有商量地留弟弟。

“哥,不了。既然不打算离开,明天还要上班。我晚上要赶回去。现在走,天亮就到了。”

县城离厂子有八十多里路,弟弟在这个冬天的夜晚要走去,黄汪洋说啥也不让弟弟走。一向倔强的弟弟,说完转身就要走。看着留不住,黄汪洋只好说:“那行,你等会,我给你拿些粮票。”黄汪洋赶紧跑回宿舍,去拿前几天游良给自己的粮票。等黄汪洋回来,弟弟已经走了。黄汪洋赶紧沿路追弟弟,一直追出五里多地隐约地看见前面的人好像是弟弟。黄汪洋大声喊弟弟的名字。弟弟停下了脚步,手里拿着吃了半个的柿子。估计弟弟半天没吃饭了,看着弟弟,黄汪洋心疼地说:“你急啥急,我拿个票就不见你了,咋就这么犟!”

“哥,没事的,票你留着吧。我们厂子大,有的是办法。”弟弟看着满头大汗黄汪洋低着头说。

“拿着,咋越长越犟了。”黄汪洋将粮票塞到弟弟手里。

“哥,真的不用,你回吧。”

说了半天,弟弟还是走了,把黄汪洋塞到他手里的票又塞回哥哥的手里。

一家人经过这么多年,总是在不断的漂泊中艰难地生活。黄汪洋看着弟弟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黄汪洋顿时感到全身无力,失落地转过身向县城走去。

弟弟到厂不到一个月时间,黄汪洋收到了弟弟的来信。信中说:“哥当你收到信时,我应该在开往厦门的列车上。此时,我已经是一名中国海军。你回去给爸爸说声,不要操心我……。”

收到信件第二天黄汪洋就请假回到家里。

“汪洋,今天咋回来了。”父亲看着黄汪洋,惊讶地问。

“爸,青山当兵了。”黄汪洋赶紧把这好消息说给爸爸。“这下好了,他们那批招工的人,要是没有其他出路就要回家了。这好了,青山不用回来了也饿不着了。”看着父亲吃惊的样子,黄汪洋赶紧说着让人开心的话。

过了半天,四爷说:“哦……也好吧。那个犟牛,去了也好,唉。”黄汪洋没有看出父亲的高兴或者不高兴。父亲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情,都是没有太多的表情。也许是生活中经历了太多的艰难,以至使得父亲已经习惯了这种艰难困苦的生活了。不管怎么说,弟弟不用回到家里干农活了。在黄汪洋的眼里,弟弟真的不会是个好庄稼手,这也许是弟弟最好的人生选择。黄汪洋在心里赞许自己当时的决定。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过去的一幕幕情景挤满了黄汪洋的脑海。

母亲眉头紧锁,一手捂着胸口,弓着腰,单手揉面。父亲低垂着头,抱着冰冷的姐姐,站在门口。妈妈一声哀嚎,摊到在地。一家人摸黑,洒泪埋葬了一直袒护着自己的大姐。父亲第一次挑起担子,担着全部家当逃难。自己扶着疾病中悲痛的母亲,迎着深夜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

天亮时分,父亲叩响远房本家的门环。在那亲戚冰冷厌烦的问候中,父亲强装笑容的祈求。母亲含泪渐渐冰冷的双手,父亲无声的哭泣。洪水中,一家人依偎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赖以生存的土地卷入水中,连同一家的希望消失在山口,父亲凄凉的泪水,无声的滴落在雨中……。

一向冷漠、平静的黄汪洋,泪水早已浸湿了被角,强忍没有哭出声来。也许现在自己才真正明白了父亲阻拦他的缘由,走到现在太难了。黄汪洋开始为自己想当兵感到羞愧,自己怎么能撇下年迈的父亲,寻找自己所谓的梦想和幸福呢?过去老是在心里责怪大哥的不对,就不能不和爸爸争辩吗?多少次都想说大哥几句,但是碍于他是大哥,强忍没有吱声。自己只能更顺从父亲,尽量让父亲多些开心。几天来,还在心里想着要是哥哥能很好的照顾父亲,自己也就不会放弃当飞行员。现在想想大哥能有这样的性格,也不能全怪哥哥。哥哥从小就很苦,刚能干活时就给地主家常年做短工。在年幼的心灵里,装满了地主家的白眼和训斥。。。。黄汪洋在无尽的自责中沉沉睡去。

早晨,黄汪洋被脸盆的碰撞声惊醒了,揉着浮肿的眼睛坐了起来。看见游良和季书坐在自己床边,看着自己。

“好家伙,睡着这么沉。”游良站起来故作夸张地说。

“哎呀,好我哥呢,眼睛咋肿成这了!快起来,等你半天了!”季书在黄汪洋的光膀子上拍了一巴掌。

“唉,睡得太死了。”黄汪洋不好意思地看着两个伙计,歉意地点点头。

“快起,快起。”两个人故作着急地催。

看着两个伙计,黄汪洋摇摇胀呼呼的脑袋,开始穿衣。

“走。”看着黄汪洋洗漱完毕,两个伙计再次催促。

“哦,哦。我就不去了,你们两个去吧。”

“咋了,啥人啊?昨天不是说好的事情,咋又变卦了?”两个伙计疑惑地看着黄汪洋。

“我真没事了,你俩不用操心了。我想去趟我姐家,好几年都没去了。”黄汪洋感激地拍着两个伙计的肩膀。

“真的没事了?”

黄汪洋拍拍胸脯大声地说:“真的!”

看着黄汪洋坚定的态度,两人不再勉强,拍了拍黄汪洋的肩膀走出了宿舍。

看着游良和季书走出宿舍,黄汪洋翻起褥子取出了二斤粮票,背着书包也走出了宿舍。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自从走出大山至今已近五年时间了。一家人为新的生活艰难地努力。

去年八月,黄汪洋经常看见四爷坐在场塄的磨盘上,看着老家的方向,一口接着一口吸烟锅,黄汪洋明白父亲的心思----那是操心姐姐。

“爸,最近没啥事情,我去看看我姐吧。”看着父亲再次坐在场塄的磨盘上抽着烟,黄汪洋走到四爷面前征询四爷。

“唉,也好,去看看你姐,娃都三岁了。”四爷叹了一口去,转身向窑里走去。黄汪洋想自己说到爸爸心里了,爸爸会和自己说会话,怎么他起身走了?正在黄汪洋纳闷的时候,看见四爷提着半斗麦子走出来。

“来,帮我磨些面,明天做个曲连,你去给娃带上。”父亲的话解开了黄汪洋刚才的疑惑。

“这么多年了,咱给娃第一次送馍,就不要加杂面了。”四爷边扫着磨盘边叮嘱正在推磨的黄汪洋。

“去完你姐家,再去你妈坟头看看把草拔拔。”看着黄汪洋走出窑洞,四爷在背后低沉地说了声就关上了窑门。

当黄汪洋背着大大的曲连走上郭岭坡头踏进姐姐家门时,小外甥正在炕上爬来爬去地玩,看见这个陌生的舅舅就“哇”地哭了起来。姐姐抱着一抱柴火推开后门进来,看见弟弟站在炕头赶紧放下柴火。拉着黄汪洋的手,看着孩子说:“乖乖,不哭了,这是你二舅舅。”听着妈妈的话,孩子看着这个陌生的舅舅,竟然立刻止住了哭声。

黄汪洋走到了粮站,换了两把挂面装进书包,沿着灞河一路向上走去。艰难历程让黄汪洋倍加珍惜亲情,深知亲情的弥足珍贵。在这个吃饭大于一切的时期,相当于自己三天伙食的挂面是黄汪洋给姐姐最好的礼物。

太阳远远地躲在山后,天空中漂浮着一层一层叠在一起的云朵,镶嵌在煞白的天上。河水在滩道中冰冷地撞击着半截裸露的青白色石头,阵阵寒风叩打黄汪洋的面颊。打开心结的黄汪洋,看着干涩冰冷的崖石,枯败的枝草,在身边慢慢滑过,没有感觉到一丝冬的萧条。植物老师的话语回荡在脑海,四季更迭,一个生命周期而已。一年生植物,一年便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历程;多年生植物,冬季不仅是一个生命历程的一环,更是生命的累积和储备。想到这,黄汪洋似乎看见了路边灌木枝条隐隐的绿意。

生命中的苦难,不正是对自己人生的锤炼吗?不正如“故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中说的吗?自记忆以来的苦难,不就人生长河中的一个冬天吗?此时,黄汪洋开始喜欢起这冬天的寒冷和枯败了。

翻上山头,一股寒风迎面吹来,黄汪洋差点摔倒,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有些潮湿的后背,顿感冰冷,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姐姐家就在五六百米之外,黄汪洋低着头向姐姐家跑去。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走得比较慢,到姐姐家已经过了早饭时间了。推开虚掩着木门,姐姐正在锅灶旁洗着碗筷,姐夫和孩子们坐在火坑上。

看见黄汪洋推门进来,姐姐赶紧甩甩手上的水,两步走到跟前,在围裙上顺手擦了擦接过黄汪洋绿色的军挎包。看着弟弟说:“没吃饭吧,你先坐会,我这就给你弄饭。”炕上的姐夫,挪了挪身子说:“上来,快上来,暖和暖和。”猛地走进暖和的屋子,耳朵顿时热乎乎的。搓着手,一只脚踩着另一只脚跟,脱下松垮垮的棉鞋,坐到了炕上。

“还是炕美,热乎很。”看着小外甥,黄汪洋逗着孩子享受着这难得的暖和。

“今天没课了?”姐夫看着黄汪洋。

“周日一直都没有课。”

“哎,你看咱在屋里,那还记得什么星期几。”姐夫干干地笑了两声。

“姐,不做饭了,吃个馍,喝口水就行了。”看着姐姐准备给自己做饭,大冷的天黄汪洋不想麻烦姐姐了。

“那咋行?”姐姐看着姐夫说。

“咋不行,我现在也不饿。”看着姐夫为难的样子,黄汪洋笑着给姐姐说。

“也行,那就先对付两口,坐会就到晌午饭了。你就不要忙活了,也上来一起坐坐。”姐夫看着黄汪洋,又看了看姐姐。

“汪洋,你最近回去没,咱爸咋样,屋里都好着没?”姐姐脱了鞋子,靠炕边坐下。

“我前天刚从家里来,咱爸就那样,都好着呢,你就不要操心了。周日没事,我就过来看看你们。”黄汪洋啃着馍平淡地说。

在黄汪洋的观念里,给亲人就是只报喜,不能报忧,所以他隐瞒了父亲的身体状况。静心想想,说了也没有什么用。这么远,姐姐知道了,不去吧,心过意不去;去吧,又这么远。再说,姐姐走了,孩子谁管?不去吧,反而让姐姐整天心里胡乱操心。在别人眼里,也许这是不近人情,但黄汪洋却不这么认为。

“咱爸年龄大了,咱哥那脾气,跟前没个人就是不行。你隔两周就回去看看,我这想去,也走不开。”说着姐姐就有些想哭的样子。

看着姐姐,本来打算给姐姐说说自己本已经被录上事情,想想还是算了。“说了又能咋样,姐姐会说我应该去吗?”黄汪洋心里问着自己。说了又改变不了现实,再说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就是想过来看看姐姐,看看孩子,和他们说几句话。

黄汪洋这样分析自己:“也许是心里空落时对亲情的渴望,也许是对自己选择的一次肯定。”

就这样,三个人坐了大概有一两小时,该聊的都聊完了,只剩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话语。汪洋感到有些犯迷瞪了,要是再坐会就会睡着了。想着还有三十多里的路要走,黄汪洋起身给姐姐、姐夫说:“姐,姐夫,那我就走了。”

“走了,走哪?”姐姐诧异地问。

“回学校,晚上还要上自习呢。”说着黄汪洋已经下了炕。

“那也吃了饭再走。”姐姐着急得下了炕。

“不了,再晚就来不及了。”黄汪洋拿起书包,拉开门走了出去。

“再急也要吃饭啊,你看看这都是啥人,说走就走。”黄汪洋走出门,后来传来姐夫的声音。

出了姐姐家门,刚才的暖和瞬间被风吹得干干净净,从头顶冷到后腰,黄汪洋猛地打了两个寒颤。 H28VwVQxutoqayx4WwsnP9ZyLVT/ajofjXutre6q6UYeSrxD+x3aiaJVYlzLrX1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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