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武罗

张锦江 文

其祠:

泰逢、熏池、

武罗皆一牡羊副,

婴用吉玉;

其二神用一雄鸡瘗之,

糈用稌。

【山海经·中山经】

青要山的武罗是一位相貌怪异的山神,谁第一眼见到他都会被吓着。武罗的面孔倒是人的样子,五官也端正,牙齿特别洁白,只是上腭的牙齿外露着,每粒都显得很尖锐。他的耳垂上挂着两只金银环,左金右银,头发根根竖长,浑身有着豹纹,腰身细小,扎着一紫色的短裤裙,腰前飘两条长长的紫带,样子看上去兽性十足。

但青要山的山民们并不觉得武罗的长相可怕。对于掌管这座山的武罗,山民们是满意的、赞许的、崇敬的、顶礼膜拜的,尤其是山民中的女眷,对武罗的喜爱是由衷的、虔诚的、无以复加的。武罗的长相好坏已被忽略。

单单瞧一下每年青要山祭祀武罗山神的仪式就可知道山民们对武罗是多么热爱、多么敬仰。

九月初九是祭祀武罗山神的日子,这天,山寨的男女老少都必须到一条叫畛水的河中沐浴洁身,然后人人耳夹一朵黄色荀草花,项挂一串荀草红果,在供桌上摆上一只开膛的公羊和一块吉玉,还用一只公鸡和一只鴢鸟来献祭,其上还插一束开着黄花结满红果的荀草。随着男女祭师的引颈而歌,山寨中的男女老少都仰着头,双臂张开,齐声唱着:“武罗山神呀,尊崇的大神,你是天帝的使者,恩泽山寨生灵,惠沐山寨子孙,我等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呀,武罗山神呀,尊崇的大神!”这声音在山谷中盘旋滚翻,如雷霆万钧,惊天地,泣鬼神。

这时,青要山顶金光万道,武罗山神现出真身了。山民们不再颂唱了,都伏拜在地上叩头不止。

武罗山神的真身一眨眼功夫就隐去了。瞬间山民中有人敲起了树皮鼓。按照鼓点儿的节奏,祭司领着众山民举着稻谷和火把跳起舞蹈来。这一阵狂欢要到晌午才能结束。最后的仪式是把献祭用的公鸡埋在地下,再撒上祀神用的稻米。然后,一个大汉把那供桌上的鴢鸟举在头顶上,众人尾随而去,走到畛水河边,将鴢鸟放生。紧接着山民们又高声喊叫起来。

谁都看得明白,在祭祀仪式中,有两件供品是山民们特别安排的,一是荀草,一是鴢鸟。

这荀草与鴢鸟也是武罗特别看重的心爱之物。

这青要山人杰地灵,非一般山寨。

在密林深处,有隐秘深邃的天帝的密都,也就是天帝的行宫,然而谁也不知道天帝的行踪,只知道天帝来时山寨奇香扑鼻,深夜有光。另外,这里还是大禹父亲变成黄熊的地方。如此说来,此处是大神大仙出没的地方。山野沾着神气仙气,松杉高耸入云,林间有千年白鹿出没,长有奇花异草,还有野鹅、蜗牛、像马蜂一般的蒲卢以及荀草与鴢。

其中最神奇的要数荀草与鴢。

这荀草,形状酷似兰草,叶中长有花茎,茎干呈方形,花茎枝头开着鹅黄色的五瓣小花。倘若喝下用此草的根、茎、叶、花瓣熬成的汤,女人的脸蛋会变得漂亮非凡。青要山的女人们自幼喝荀草汤,因此她们不论老少都非常地标致,哪怕是百岁老妪也都细皮嫩肉,美到终了。

这鴢鸟长在畛水河中,外形像野鸭,青色的身子,浅红色的眼睛和深红色的尾巴。女子若食其肉,不孕者会添子育女,能孕者会儿孙满堂。女人自然喜食其肉,以致青要山人丁兴旺。

武罗日常的心思都在这草、这鸟上。

武罗常隐其真身,幻化成紫衣少女飘荡在荀草坡上。通常是在凌晨,天色还未大亮,紫衣少女便出现了。荀草坡是一个十分开阔的地带,这里的荀草一直延伸到高高的悬岩上。夏日的时候,晨露在荀草尖长的叶片上和鹅黄的花瓣上闪着亮光,清新的淡淡香气在荀草坡上流淌着,山野里寂静无声。紫衣少女在荀草丛中飘来飘去,为荀草清除害虫,并用松枝叶蘸着绿色玉瓶中的泉水为荀草浇灌。太阳在悬岩上露脸的时候,晶莹的露珠瞬间蒸发,紫衣少女就消失了。山民中传说,有些人曾见到过紫衣少女,都说她美艳非凡;还传说,山民白天在荀草坡上见到过一只很大很大的七彩蝴蝶,也是武罗变的。武罗的光辉始终罩着这片荀草。

畛水河上的鴢鸟,常随一个牧童模样的童子游弋着。这牧童踩在水面上悬浮不沉。牧童向东,鴢鸟群就东游;牧童向西,鴢鸟群就西游。虽然是牧童在河中牧鸟,但山民又都说,这牧童是武罗的化身。

武罗就这样看护着这草、这鸟。

但生活中总会有意外。

一天,武罗变的紫衣少女如往常一样来到了荀草坡。然而,他看到荀草叶片与花茎零乱纷杂,草丛中散落着枯萎的花朵,似乎经历了一场浩劫。武罗不禁眉头一皱,脸色一沉。在武罗的记忆里,这种情形是不曾有过的。青要山风调雨顺,无天灾兵难。山民在采摘荀草的花、叶、果时也都小心翼翼,屏住气息,不敢说话,都视这荀草为天赐仙品,不会做出有辱神灵之事。是谁胆敢如此猖狂?!

荀草的花茎上趴着一只小小的蜗牛,这是土生土长的青要山纯种蜗牛,有着褐色螺旋斑纹的壳,有四根柔软的触角,在同样软软的头下,有一条细长的舌头,舌头尖上有锋利的细牙,它就是靠细牙来刮食植物的。非常明显,荀草的劫难是蜗牛造成的,它是作案者,是罪魁祸首。

武罗捏捉住了这只蜗牛。蜗牛的触角与柔软的身体不由得往壳里缩去。他愤怒地把蜗牛摔在了脚下,踩了踩。那蜗牛的壳很脆,一下子就碎了,它柔软的身体也被踩扁了。但是,这都无济与事。入侵荀草坡的蜗牛是千军万马,草丛的每一个间隙中都爬满了蜗牛,荀草的叶、花茎、花朵、红果上都是啃食的蜗牛,导致荀草叶片缺角,满是孔洞,花茎几乎被折断,红果上出现疤痕,花瓣落满山地。武罗痛心疾首,仰天怒吼,顿时现出真身,如山豹般龇牙咧嘴,凶相吓人。武罗的声音好似玉石在碰撞,清脆响亮,他连吼三声,顿时天色暗下来,初升的太阳被遮盖了,有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飘了过来,渐行渐近,到了武罗的头顶,然后,扑腾腾的鸟儿从天而降。

这是成百上千只鴢鸟。于此同时,武罗又变成了牧童。小牧童头顶双髻,披发垂肩,戴着玄色玉珠项圈,身穿青衣短袖衫裙,赤着双足。只见他撮起嘴唇向鴢鸟发出“嘟嘟”两声,鴢鸟群就听话地扑向了蜗牛。这是一顿豪餐,不消片刻,荀草的叶片、花茎、花朵、红果上的蜗牛就被鴢鸟吞食干净了。

小牧童又一挥手,鴢鸟们就呼啦啦地飞走了。

荀草经历的这场浩劫是惨重的,几乎每株草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此刻,武罗又恢复了紫衣少女的打扮。他变得妩媚温柔起来,用纤细的小手轻轻抚摩着受伤的荀草,荀草颤动了一下,叶片、花茎、红果微微地摇晃起来。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被咬啃得凹陷的红果、有孔洞的叶片、残断的花茎,须臾间又都完整无缺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阵轻风吹过,荀草响起了“沙沙”的响声,荀草坡又生机勃勃了。

这场灾情是一只迷路的蜗牛带来的。蜗牛生长的巢穴与荀草坡相距甚远,单凭蜗牛的爬行要半年以上才能到达,因此,在青要山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蜗牛入侵荀草坡的事。而偏偏这只蜗牛迷失了方向,在爬行半年之后到达了荀草坡,发现了这么可口的食物,一顿饱餐,之后又用它的腹足缓慢行走,留下了一条黏液闪光带。又半年后,蜗牛回到巢穴,在那里拉了一摊绿屎,引来成百上千只蜗牛逐闻绿屎。绿屎虽不甚新鲜,但气味还是诱人的,就这样,蜗牛队伍沿着迷途蜗牛留下的黏液闪光带,用触角嗅着气味准确无误地到达了荀草坡。蜗牛们在狼吞虎咽时,却遭到了灭顶之灾,因贪食而丧身,再也回不去了。也因此青要山的蜗牛差点儿绝种灭族。

常言道,祸不单行,第二天凌晨又发生了一件怪事。武罗化身的紫衣少女为眼前的景象犯了愁:荀草坡的每株荀草都被一种弯弯草缠绕着,这草没有叶片,草茎上长满了毛绒绒的刺,草茎顶有一喇叭状的黄花。武罗觉得,弯弯草会把荀草缠死的。他用手拉开弯弯草,手指被刺得又痛又痒,而且手一松那弯弯草又缠上了荀草,像活的小蛇一般。武罗想,真是奇怪的草呀,荀草这般柔嫩,怎能经得起这般死缠,不除掉它不行!武罗当即决定还是让鴢鸟来,把弯弯草除了。武罗性子很急,一急又现了原身,凶形毕露,如山豹般昂头吼了三声。他的喊声很灵验,那群鴢鸟又都出现了。武罗也随即变成牧童的形象。牧童武罗嘴里发出“嘟嘟”两声,鴢鸟便一哄而上,张嘴啄食弯弯草。鴢鸟从弯弯草的根部啄起,一啄根就断了,再三扯两扯的,一株弯弯草就躺在地上了,那断了的弯弯草像断了身躯的蚯蚓般扭动着。武罗觉得很奇怪。奇怪的事情还有:鴢鸟刚停下啄食,那断了根的弯弯草就又长了出来。鴢鸟不依不饶,继续埋头啄草根,根断了,再长,长了,再啄,没完没了。武罗觉得此草蹊跷,细瞧,发现那被啄断的根部冒着水,再看,这水是透明、晶莹的,不像是寻常草流出的汁液。那是眼泪!弯弯草会流眼泪。武罗随即又发出“嘟嘟”两声,鴢鸟停止了啄食。武罗手一挥,鴢鸟“呼呼”地飞走了。

这时武罗现出了真身,对弯弯草说:“你是仙,还是妖?快快现身吧。”

弯弯草断根的地方继续冒出新草来,与此同时,喷出一团雾气,雾中滚出一个童子,伏地而拜,口内诺诺有词:“大神恕罪,小仙是绕凤草,与荀草仙子三百年前同洞所生,洞主是百草大仙。洞主预言,荀草近日有难,派小仙前来护卫。”

那荀草也升起一团雾气,雾中跳出一个童女来,同样伏地而拜,口称:“多亏大神日夜悉心照料,小仙荀草才得以安生。刚才绕凤草所言极是,万望大仙明察。”

武罗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原来荀草与绕凤草都是有来历的仙草。

武罗又问绕凤草:“荀草将有何难?”

绕凤草说:“天机不可泄露,两日之内必有事。”

武罗不再追问。

两日之后,果然,蒲卢蜂铺天盖地地飞来,成群结队地扑向荀草坡。这蒲卢蜂有毒刺一根,插进草木之茎,草木立即枯死,不能复生。武罗见状,知此蜂群来袭,背后定有高人施术,他须静观情势。

荀草坡上淡雅的荀花香味中夹带着绕凤草花浓烈甜蜜的气味,蒲卢蜂的攻击被绕凤草的毛刺挡了回去,转而被绕凤草花蜜的香气诱惑了,涌向了绕凤草喇叭状的黄花中。蒲卢蜂进得来但却出不去,因为绕凤草的花粉十分黏稠,一旦粘上就飞不走了。只见蒲卢蜂越来越稀少,最后一只也没剩下。武罗心中不禁为绕凤草叫好。

蜂群被灭之后,一眨眼间绕凤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荀草坡又恢复如初。清凉的山风拂过,荀草是那般摇曳多姿。

就在武罗庆幸荀草坡片草无损地平安逃过一劫时,忽起一阵阴风,风停之后,有一臀部肥大、白胖的妇人摇摇摆摆地走到他的面前。

妇人不容分说劈头盖脑地手指武罗的鼻子叫了起来:“你就是恶神武罗吧!”

武罗说:“在下并非恶神!”

妇人说:“你看看你的面孔,青面獠牙,龇牙咧嘴,一脸凶相,能是什么好货色!”

武罗说:“大娘,不可以貌取人、出口伤人。在下从不行恶!”

妇人说:“武罗,你还不行恶?嘴硬呢,你灭了山中的生灵蜗牛和蒲卢蜂。世上的生灵都是天帝所赐,你让青要山生灵断子绝孙,你可知罪孽?你还有何话可说?”

武罗说:“大娘错怪在下了,蜗牛吞食荀草,残毁青要山仙草,我岂能坐视不管?蒲卢蜂毒灭仙草,自食其果,罪有应得呀!”

妇人说:“不与你这凶神争辩了!蜗牛与蒲卢蜂都是本洞主的宝物,被你毁了,你要赔我。”

武罗说:“我拿什么赔你?蜗牛被鴢鸟吃了,蒲卢蜂钻进绕凤草的花里去了。我赔不了,敢问大娘何方神灵?”

妇人说:“我乃千年白鹅精,不赔的话,休怪我动手了!”

武罗一听,这场荀草祸事的幕后主使原来是白鹅精,便双手一拱说:“原来是白鹅大仙,得罪了!得罪了!”

这妇人不再言语,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鹅。这是一只比一头牛还要大两倍的白鹅,它的脖子伸得很长很长,只见它用长长的扁嘴这么一扫,半个荀草坡就被吃得精精光光。

武罗怒从心头起,忍无可忍,取下了他耳垂上的金环、银环,这是万不得已才用的雷霆万钧之物。武罗将金环与银环相互撞击了一下,霎时电光闪耀,劈雷炸响,随后狂风大作,天昏地暗。一阵地动山摇之后,那只白鹅就粉身碎骨,化成了粉末飘散而去。这个千年白鹅老妖精就这么死了。

一切安息下来之后,武罗再看看荀草坡,那里已经惨不忍睹,被白鹅精啃掉的一大片荀草已寸草不见,露出了黑黄的山土,未被白鹅精伤及的荀草也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武罗痛心至极,一头栽在了光秃秃的山地上,伏地大哭起来,哭得昏天暗地。武罗的泪水泉涌而出,把山土都润湿了。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秃地上陡然冒出了一株一株荀草,而且见风就长,瞬间就长出了一片新的荀草,倒塌的荀草也都挺拔笔直了。武罗停止了大哭,抹掉了脸上的泪水、鼻涕,又突然滚在地上大笑起来。武罗转悲为喜,连荀草仙子们也“咯咯”地偷笑起来。荀草丛里听到的都是窃窃的笑声。武罗害羞地悄悄飞走了。

后来,因为鴢鸟吃了绕凤草,变成了一对一对的鸳鸯。鸳鸯生下了许多蛋,从此,青要山的女人不再食鴢鸟,而只食鸳鸯蛋了。

故事取材

《山海经·中山经》

原文: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实维帝之密都。北望河曲,是多驾鸟。南望墠 渚,禹父之所化,是多仆累、蒲卢。 武罗司之,其状人面而豹文,小要而白齿,而穿耳以 ,其鸣如鸣玉。是山也,宜女子。畛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有鸟焉,名曰鴢,其状如凫,青身而朱目,赤尾,食之宜子。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译文:再往东十里是青要山,也是天帝的密都。向北可望黄河拐弯处,那里多野鹅。向南可望 渚,那里是大禹的父亲鲧变化为黄熊的地方,有很多蜗牛、蒲卢。山神武罗掌管这里,他长有人面,浑身长着豹子斑纹,腰身细小,牙齿洁白,耳朵上还穿着金银环,声音像玉石在碰撞。此山适宜女子居住。畛水发源于此,向北注入黄河。水中有种禽鸟,叫作鴢,其外形像野鸭,青色身子,长着浅红色眼睛和深红色尾巴,吃了它的肉能使人子孙兴旺。山中有种草,形状像兰草,有着方形的茎干,开黄花,结红果,根像藁本,叫作荀草,服用它能使人气色红润。

武罗(清·蒋应镐图本)

武罗是掌管天帝的密都青要山的一位山神,他长有人面,浑身长着豹子斑纹,腰身细小,牙齿洁白,耳朵上还穿着金银环,声音像玉石在碰撞。

《山海经·中山经》

原文:其祠:泰逢、熏池、武罗皆一牡羊副,婴用吉玉;其二神用一雄鸡瘗之,糈用稌。

译文:祭祀诸山山神:泰逢、熏池、武罗三位山神,用一只开膛的公羊和一块吉玉来祭拜;其余两座山的山神是用一只公鸡献祭后埋入地下,再撒上祀神用的稻米。 eRI0vfgj9teMCIUVFqMSX+b9YWL1E91ff1Fly056a/e7hUyQIPyTtQlrOV2N3OwS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