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唐帝国的特性

秦受到六国的联合进攻而灭亡，继秦之后占有关中领土的汉却再度统一天下。与之相似，隋朝一朝灭亡，但据有关中的李渊、李世民父子建立的唐，率领勇敢的关中民族，讨平群雄，建立了类似于汉帝国的大唐帝国。如同汉朝事实上是秦的继承者，唐朝实质上也是隋朝政策的继承者。

唐高祖李渊出自北周军阀，是北周八柱国之一李虎的孙子。 他的经历有利于继承、动员和利用北周以来关中的军事力量，更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借助突厥势力。号称唐朝开国第一功臣的长孙无忌，就是隋朝出使突厥的外交官长孙晟的儿子。因此，北周之后，尽管隋、唐的统治者发生变化，但其周围依然围绕着北周以来的军阀，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成为开国功臣，形成贵族群体。

除此之外，在唐朝尚有两个贵族群体：其一是原北齐境内的山东贵族群体，他们在初唐朝廷中的代言人是出自北齐皇室的高士廉。其二是原南朝境内的江南贵族群体，在初唐朝廷的代言人为萧瑀和陈叔达两人。这两人分别是梁和陈朝的子孙。上述三个贵族群体各自构成金字塔形山头，难以融合。

毋庸赘述，在政治上最有势力的是以唐朝皇室为顶点的关中贵族。但是，在社会上最受尊敬的却是以崔、卢二氏为首的山东贵族群体。关中贵族对山东贵族多少怀有自卑心理。

太宗打算统一国内对于贵族家格的评价，命高士廉编纂《氏族志》。高士廉身为山东贵族的代言人，推崔氏为天下第一名族，皇室陇西李氏反倒居第四。太宗愤怒，命其按官爵标准重新分类，把崔氏贬低至第三，名为《贞观氏族志》。有唐一代，贵族家格虽然受到重视，但最终还是没能形成贵族支持的全国统一的贵族金字塔，这一方面是因为贵族制失去张力而开始陷于停滞，同时也表明贵族制度正在成为过去的东西。在皇权的保护下，取代贵族制的官僚制正在逐渐成长。

官僚制的完善，可以通过科举的发达窥见一斑。进入唐朝以后，进士科成为科举的代表，然而，在隋朝开始设立此科时，或者在唐朝沿袭之际，进士科属于低级科目，目的似乎在于补充最低级的官吏。但是，因为文学在贵族社会中流行，故以诗赋为主要考试科目的进士科声价日高，进士出身者取代贵族子弟而受到世人尊敬，官阶提升也因此醒目。抗拒进士出身官僚者，并非旧贵族群体，而是任子出身的官僚。任子制度对旧官僚群体起着破坏作用，此时此际，任子制度出身者则作为保守势力，对抗新兴势力。其所争者，在于任子和进士，何者更能成为合格的官僚。双方在不质疑官僚制的前提下具有共通之处。南朝时代达到鼎盛以至能够摆布君权的贵族制，正从社会上蜕变成纯粹过去的东西。然而，要在现实中让贵族制完全消失，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因此，官僚制度的成熟，还需要等到经唐末大乱而彻底扫除旧贵族的宋代。诚然，伴随着官僚制的成熟，宋代以后又形成一种贵族式的特权阶层。但是，它同六朝贵族迥然异趣，故此问题可以置于本研究的范围之外。

我把唐帝国同八百年前的汉帝国做比较，虽然它们建立的经过相似，但绝不是说它们的性质相同。汉代存在着官僚制和贵族制，但两者都不成熟。相比较而言，官僚制先期形成，在官僚制下，贵族制逐渐发达，而具有明显的形态，其后发展成熟为南朝的贵族制。

另一方面，在北朝，受外族强大的君权奖掖的官僚制，同华北汉族的贵族制相生相克，时而对抗，时而妥协，进进退退，延续至唐朝。

唐朝由此出发，结果不得不承认前代以来的贵族制。贵族制，换言之就是阶层社会。其上层分成若干贵族群体，下层也分为官户、杂户、部曲和奴婢等若干层。唐朝的官僚制是在贵族制的基础之上建立的，然而，随着官僚制的强大，贵族制走向衰落。要说汉朝和唐朝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汉朝是贵族制的孕育时期，而唐朝则是贵族制的衰落时期。相似的外表之下，显现出内里生长与衰落的异质异相。居于两者之间的贵族制时代，在中国史上占有特殊的位置，连同其前后，完全具有独立构成一个完整时代的价值。 o3dHznN6OeRhJ64we0zE8l2LGfpXl4aiTe0rCtUdR0p8hgwi3hVfgB004FKEEhW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