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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江陵途中寄贈王二十補闕李十一拾遺李二十六員外翰林三學士 [1]

孤臣昔放逐,血泣追愆尤 [2] 。汗漫不省識,怳如乘桴浮 [3] 。或自疑上疏,上疏豈其由 [4] ?是年京師旱,田畝少所收 [5] 。上憐民無食,征賦半已休 [6] 。有司恤經費,未免煩徵求 [7] 。富者既云急,貧者固已流 [8] 。傳聞閭里閒,赤子棄渠溝 [9] 。持男易斗粟,掉臂莫肯酬 [10] 。我時出衢路,餓者何其稠 [11] 。親逢道邊死,佇立久咿嚘 [12] 。歸舍不能食,有如魚中鉤。適會除御史,誠當得言秋 [13] 。拜疏移閣門,爲患寧自謀 [14] 。上陳人疾苦,無令絶其喉 [15] 。下陳畿甸内,根本理宜優 [16] 。積雪驗豐熟,幸寬待蠶麰 [17] 。天子惻然感,司空嘆綢繆 [18] 。謂言即施設,乃反遷炎州 [19] 。同官盡才俊,偏善柳與劉 [20] 。或慮語言洩,傳之落寃讎。二子不宜爾,將疑斷還不。中使臨門遣,頃刻不得留 [21] 。病妹卧牀褥,分知隔明幽 [22] 。悲啼乞就别,百請不頷頭 [23] 。弱妻抱稚子,出拜忘慙羞。僶俛不迴顧,行行詣連州 [24] 。朝爲青雲士,暮作白首囚 [25] 。商山季冬月,冰凍絶行輈 [26] 。春風洞庭浪,出没驚孤舟。逾嶺到所任,低顔奉君侯 [27] 。寒酸何足道,隨事生瘡疣 [28] 。遠地觸途異,吏民似猿猴 [29] 。生獰多忿很,辭舌紛嘲啁 [30] 。白日屋簷下,雙鳴鬬鵂鶹 [31] 。有蛇類兩首,有蠱羣飛游 [32] 。窮冬或摇扇,盛夏或重裘。颶起最可畏,訇哮簸陵丘 [33] 。雷霆助光怪,氣象難比侔 [34] 。癘疫忽潛遘,十家無一瘳 [35] 。猜嫌動置毒,對案輒懷愁 [36] 。前日遇恩赦,私心喜還憂 [37] 。果然又羈縶,不得歸耡耰 [38] 。此府雄且大,騰凌盡戈矛 [39] 。棲棲法曹掾,何處事卑陬 [40] ?生平企仁義,所學皆孔周 [41] 。早知大理官,不列三后儔 [42] 。何況親犴獄,敲搒發姦偷 [43] 。懸知失事勢,恐自罹罝罘 [44] 。湘水清且急,涼風日脩脩 [45] 。胡爲首歸路,旅泊尚夷猶 [46] 。昨者京使至,嗣皇傳冕旒 [47] 。赫然下明詔,首罪誅共吺 [48] 。復聞顛夭輩,峨冠進鴻疇 [49] 。班行再肅穆,璜珮鳴琅璆 [50] 。佇繼貞觀烈,邊封脱兜鍪 [51] 。三賢推侍從,卓犖傾枚鄒 [52] 。高議參造化,清文焕皇猷 [53] 。協心輔齊聖,政理同毛輶 [54] 。《小雅》詠鳴鹿,食苹貴呦呦 [55] 。遺風邈不嗣,豈憶嘗同裯 [56] 。失志早衰换,前期擬蜉蝣 [57] 。自從齒牙缺,始慕舌爲柔 [58] 。因疾鼻又塞,漸能等薰蕕 [59] 。深思罷官去,畢命依松楸 [60] 。空懷焉能果?但見歲已遒 [61] 。殷湯閔禽獸。解網祝蛛蝥 [62] 。雷焕掘寶劍,寃氛銷斗牛 [63] 。兹道誠可尚,誰能借前籌 [64] ?殷勤謝吾友,明月非暗投 [65]

【注释】

[1] 此詩爲離衡州赴江陵途中所作,時間應在前詩後。王二十補闕:王涯,字廣津,太原(今山西太原市)人,貞元八年進士(與韓愈爲“同年”),登宏辭,釋褐藍田尉,貞元二十年召充翰林學士,拜右拾遺、左補闕。李十一拾遺:李建,字杓直,趙郡(今河北趙縣)人,舉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擢右拾遺,翰林學士。李二十六員外:李程,字表臣,隴西(今甘肅隴西縣)人,貞元十二年進士,登宏辭,二十年入爲監察御史,充翰林學士,三遷爲員外郎。翰林學士:唐初置翰林,爲内廷供奉之官,玄宗時又置學士院,以翰林學士掌内制;韓愈寫此詩時李程已罷學士。此詩題或無“翰林”二字,或逕作《寄三學士》。

[2] 孤臣:謂失勢無援之臣。《孟子·盡心上》:“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放逐:指貶陽山事。泣血:《禮記·檀弓》:“高子臯之執親之喪也,泣血三年。”此指三年之喪。追愆(qián)尤:追悔過失。愆,罪過。張衡《東京賦》:“卒無補於風規,祇以昭其愆尤。”

[3] 汗漫:不着邊際。《淮南子·俶真訓》:“甘暝於溷澖之域,而徙倚於汗漫之宇。”高注:“汗漫,無生形。”怳(huǎng):精神恍忽。乘桴(fú)浮:謂乘着木排飄浮。語出《論語·公冶長》:“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桴,以竹木編成的舟。此二句形容自己不知有什麽罪過,模糊不清。

[4] “或自”二句:謂疑惑因上疏得罪。上疏指上《御史臺上論天旱人饑狀》。

[5] “是年”二句:《舊唐書·德宗紀》:“(貞元十九年)自正月至是(六月)未雨,分命祈禱山川。秋七月戊午,以關輔饑,罷吏部選、禮部貢舉……八月乙未,大雨霖。”

[6] 半已休:謂一半已停止徵收。

[7] “有司”二句:言官府顧惜支出費用,仍然苛刻徵收賦税。有司:指官府。《資治通鑑》卷二三六:“京兆尹嗣道王(李)實務徵求以給進奉,言於上曰:‘今歲雖旱,而禾苗甚美。’由是租税皆不減。人窮至壞屋賣瓦木、麥苗以輸官。”

[8] 既云急:已經感到緊張。云,語助辭,無實義。固已流:本來已經逃亡了。流,逃亡。

[9] 閭里:里巷。《周禮·天官·小宰》:“以官府之八成經邦治……三曰聽閭里以版圖。”疏:“在六鄉則二十五家爲閭,在六遂則二十五家爲里。”赤子:嬰兒。《書·康誥》:“若保赤子,惟民與康乂。”孔傳:“子生赤色,故言赤子。”

[10] “持男”二句:言用男孩來换一斗糧食,都摇臂而去没有答應的。掉臂,摇臂不顧。《史記·孟嘗君列傳》:“馮驩曰:‘日暮之後過朝市者,掉臂而不顧。’”《御史臺上論天旱人饑狀》:“今年已來,京畿諸縣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種所收,十不存一。陛下恩踰慈母,仁過陽春,租賦之閒,例皆蠲免。所徵至少,所放至多,上恩雖弘,下困猶甚。至聞有棄子逐妻以求口食,坼屋伐樹以納税錢,寒餒道塗,斃踣溝壑。”

[11] 衢路:大路。《爾雅·釋宫》:“四達謂之衢。”

[12] 道邊死:死通“尸”,尸體。《左傳》哀公一六年:“白公奔山而縊,其徒微之,生拘石乞,而問白公之死焉。”佇立:久立。咿嚘(yī yōu):嘆息聲。

[13] “適會”句:貞元十九年冬,韓愈自四門博士除監察御史。陳《勘》:“唐制:三院御史有缺,悉由御史大夫及中丞薦授……公之入臺,時李汶爲中丞,蓋由汶薦。”監察御史,正八品上,掌分察百僚,巡按州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得言秋:謂得以向朝廷進言的時候。

[14] 拜疏:拜而上疏。移閣門:謂至東上閣門,在宣政殿後,爲平日常事上奏之所。此二句謂自己向朝廷上疏諫天旱,雖明知危及自身,但不爲一己打算。

[15] 絶其喉:謂斷糧。

[16] 畿甸:指京城地區。《書·益稷》:“弼成五服。”孔傳:“五服,侯、甸、綏、要、荒服也,服五百里。”畿,天子領地。理宜優:道理上宜加優待。《御史臺上論天旱人饑狀》:“又京師者,四方之腹心,國家之根本,其百姓實宜倍加憂恤。”

[17] 此二句仍是諫疏中的意思:因冬季多雪可知來年必然豐收,請待絲成麥熟時再徵收賦税。待蠶麰(móu):謂等待絲成麥熟;麰,大麥。《御史臺上論天旱人饑狀》:“今瑞雪頻降,來年必豐。急之則得少而人傷,緩之則事存而利遠。伏乞特敕京兆府:應今年税錢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徵未得者,並且停徵,容至來年蠶麥,庶得少有存立。”

[18] 惻然感:悲憫受感動。惻然,憂傷貌。司空:指杜佑。《舊唐書·德宗紀》:“(貞元十九年)三月壬子朔,以杜佑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清宫使。”綢繆(chóu móu):情意殷勤。《三國志·蜀書·蜀先主傳》:“先主至京見(孫)權,綢繆恩紀。”此二句謂上疏起初得到皇帝、宰相的肯定。

[19] 施設:施行。遷炎州:指貶陽山。遷,左遷,貶官。炎州,南方酷暑之地。

[20] 此下六句是自己對貶官緣由的推測。貞元十九年閏十月,劉禹錫任監察御史,柳宗元爲監察御史裏行,均與韓愈善,並爲“同官”,韓疑心或有譏評朝廷權臣(王叔文等)之言被劉、柳洩露,但他又覺得二人品質忠直不至如此。《資治通鑑》卷二三六:“(王)叔文……密結翰林學士韋執誼及當時朝士有名而求速進者陸淳、吕温、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定爲死友。而凌準、程异等又因其黨以進,日與遊處,蹤跡詭秘,莫有知其端者。”

[21] 中使:朝廷使者,唐時多由宦者充任。臨門遣:到家門遣送。“頃刻”句:唐制,重罪讁譴官員聞詔即行。

[22] “分知”句:謂料想到這是生離死别。分,料想。明幽,生死。

[23] 頷頭:點頭允諾。

[24] 僶俛(mǐn miǎn):勉力,此謂强制自己。賈誼《新書·勸學》:“舜僶俛而加志。”

[25] 青雲士:指地位清要的朝官。《史記·伯夷列傳》:“閣巷之士,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白首:陳《選》:“指著白衣冠——罪人的服裝。又可作白身——平民——解。”可備一解。

[26] 商山:在唐商州(今陝西商洛市)東,亦稱商嶺、商坡。季冬月:十二月。絶行輈:斷絶車輛通行。唐時自長安南下襄漢,路出商山。

[27] “逾嶺”句:謂越過南嶺到陽山。韓愈自湖南至嶺南走郴州、臨武、連州一路,須翻越騎田嶺等高山。“低顔”句:謂畏慎小心地事奉所在連州地方官。君侯,指連州刺史。

[28] 生瘡疣:喻惹出麻煩。

[29] 觸途異:謂所遭逢的一切人事都與中原不同。

[30] 生獰:兇惡貌。忿很:暴戾好鬬。很,通“狠”。辭舌:謂言語。嘲啁(zhōu):鳥鳴聲,此指方言古怪難懂。

[31] 鵂鶹(xiū liú):猫頭鷹。《博物志·佚文》:“鵂鶹鳥一名鴟鵂,晝目無所見,夜則目至明。人截爪甲棄路地,此鳥夜至人家,拾取爪視之,則知吉凶,輒便鳴,其家有殃。”

[32] “有蛇”句:劉恂《嶺表異録》卷下:(兩頭蛇)“一頭有口眼,一頭似蛇而無口眼。”類,大抵。“有蠱”句:顧野王《輿地志》:“(蠱)飛遊妄走,中之則斃。”又參閲《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 注[6]

[33] 訇(hōnɡ)哮:風勢猛烈。訇,擬聲詞。簸陵丘:撼動山嶺。

[34] 光怪:謂奇光,閃電。比侔:比況。侔(móu),等。

[35] 癘疫:傳染病。《周禮·天官·疾醫》:“四時皆有癘疾。”鄭注:“癘疾,氣不和之疾。”潛遘:謂不知不覺間遇到。遘,遭遇。瘳(chōu):病愈。《書·金縢》:“王翼日乃瘳。”

[36] 猜嫌:猜忌;《三國志·蜀書·劉巴傳》:“歸附非素,懼見猜嫌。”此二句謂人們動輒在食物中放毒,因此不敢進食。

[37] “前日”二句:據《舊唐書·順宗紀》:貞元二十一年正月癸巳(二十三日)德宗崩;丙申(二十六日),順宗即位於太極殿;二月甲子(二十四日),御丹鳳樓,大赦天下。由於順宗即位,王叔文一派進一步鞏固了地位,因此韓愈遇赦“喜還憂”。

[38] 羈縶(zhí):束縛,指被羈留在南方。縶,拴縛馬匹。歸耡耰:歸田務農。耡,同“鋤”;耰,播種時覆土。詩意指遇赦北歸。

[39] 此府:指江陵。騰凌:氣勢雄大。《尉繚子》:“人人無不騰凌張膽,絶乎疑慮。”江陵爲荆南節度使府所在地,因此寫軍容盛大。

[40] 棲棲:慌亂不安貌。《漢書·叙傳》:“是以聖喆之治,棲棲皇皇。”法曹掾:指任法曹參軍。掾,僚屬。事卑陬:做讓人慚愧的事。卑陬,慚愧貌。《莊子·天地》:“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

[41] 企仁義:嚮往仁、義之道。企:舉足而望。

[42] 此二句謂在歷史上掌刑法的臯陶(《史記·五帝本紀》謂臯陶作士,即獄官之長。)不與伯夷、禹、稷“三后”等列。儔:同輩。《後漢書·楊賜傳》:“賜自以代非法家言,曰:‘三后成功,惟殷于民,臯陶不與焉,蓋吝之也。’”李注:“吝,恥也;殷,盛也。《尚書》曰:‘伯夷降典,折人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種,農植嘉穀,三后成功,惟殷于人。’言臯陶不預其數者,蓋恥之。”

[43] 親犴(àn)獄:接近牢獄。犴,古代鄉亭拘留刑犯之所。敲搒:擊打;搒(péng),笞擊;指施刑。發姦偷:揭露罪行;姦偷,邪惡狡猾之人。此表不滿自己任法曹刑獄之職。

[44] 懸知:久已知道。罹罝罘(jú fú):陷于刑獄。罹,遭遇。罝罘,本義指捕獸的網。《莊子·胠篋》:“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此二句説自己早知道處身於不利地位,深恐自身陷入刑獄。

[45] 脩脩:猶“蕭蕭”,風聲。

[46] 首歸路:出發踏上歸途。首,始。旅泊:旅途中停留。夷猶:同“夷由”,遲疑不進。屈原《九歌·湘君》:“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此二句謂夏秋之際自陽山出發,途中多有停留。

[47] 京使:原作“京師”,從陳《勘》“當從蜀本作‘京使’校改”。魏《集》亦作“京使”。嗣皇:即位的新皇帝,指唐憲宗李純。傳冕旒:謂即帝位。冕旒,古代天子禮冠,冠前檐有組纓垂掛玉珠稱旒,天子冕十二旒。這裏“昨者”指前些天,謂在郴州得憲宗即位詔書。

[48] 赫然:鮮明貌。誅共吺:處罰共工、驩兜,喻處置王叔文、王伾。《尚書·舜典》:“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吺,“兜”古字。共工、驩兜是與舜對抗的部落首領。據《資治通鑑》卷二三六:永貞元年(即貞元二十一年)八月壬寅(十日),詔貶壬伾開州(今重慶開縣)司馬、王叔文渝州(今重慶市)司户。

[49] 顛夭輩:輔佐周文王的太顛、閎夭一類人,指當朝大臣。《書·君奭》:“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若南宫括。”峨冠:高冠。這是儒臣的象徵。鴻疇:鴻同“洪”,此指《尚書》中的《洪範》、《九疇》兩篇,前者傳爲商末箕子作向周武王陳述天地之大法,後者傳爲禹治天下的九類大法,引申指治國良策。《書·洪範》:“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彝倫攸叙。”又:“以箕子歸,作《洪範》。”此二句歌頌朝廷當政者賢明有治國之術;其時宰相爲杜黄裳、鄭餘慶等人。

[50] 班行:猶言“朝列”,羣臣朝見排班。璜珮:玉珮;半璧爲璜。琅璆(láng qiú):均爲美玉。璆,亦作“球”。《書·貢禹》:“黑水西河惟雍州……厥貢惟球琳琅玕。”

[51] 佇繼,立待承繼。貞觀烈:“貞觀之治”那樣的功業。烈,功業。邊封:邊疆。封,疆界。脱兜鍪:謂解除武備。兜鍪,頭盔,又稱“胄”。

[52] “三賢”句:謂王涯、李建、李程等三人被推選爲侍從之官。“卓犖”句:謂三人才能出衆高過枚乘和鄒陽。卓犖,此處義爲卓絶不凡。枚乘與鄒陽都是西漢梁孝王客,以文名重於世。謝惠連《雪賦》:“召鄒生,延枚叟。”

[53] 參造化:參與天地之造化萬物,謂創造新世界。焕皇猷:使帝王的謀劃發揚光大。《隋書·牛弘傳》:“今皇猷遐闡,化覃海外。”此二句贊揚王涯等人的議論、文章。

[54] 輔齊聖:輔佐與聖人等齊的帝王。《書·冏命》:“昔在文、武,聰明齊聖。”政理:政治。同毛輶(yóu):本意爲如毛一樣輕,謂致治容易。輶,輕。《詩經·大雅·蒸民》:“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

[55] “小雅”二句:《詩經·小雅·鹿鳴》曰:“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序》曰:“鹿鳴,燕羣臣嘉賓也。”《淮南子·泰族訓》曰:“鹿鳴興於獸,君子大之,取其見食而相呼也。”此二句引《詩》表示希望王涯等人援引。

[56] 遺風:指《鹿鳴》詩中表現的珍重賓友的上古遺風。邈不嗣:早已無人繼承。邈,遠。同裯:指親密伙伴。裯同“禱”,床帳。《詩經·秦風·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曹植《贈白馬王彪》:“何必同衾幬,然後展慇懃。”

[57] 衰换:衰老。蜉蝣:一種壽命極短的小蟲。《詩經·曹風·蜉蝣》:“蜉蝣之羽。”陸璣《毛詩草木鳥獸魚蟲疏》卷下:“蜉蝣,方土語也,通謂之渠略……隨雨而出,朝生而夕死。”此二句謂自己志不得施已未老先衰,瞻念前途不會活很久了。

[58] 舌爲柔:劉向《説苑·敬慎》:“老子曰:‘夫舌之存也,豈非以其柔邪?齒之亡也,豈非以其剛邪?’”

[59] 等薰蕕:謂不辨香臭。此與上二句均爲感慨憤激之語。薰,香草;蕕,臭草。《左傳》僖公四年:“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

[60] 畢命:了結餘生。依松楸:松樹與楸樹多植於墓地,此“松楸”指祖塋。此二句謂想罷官回鄉了此餘生。

[61] 歲已遒(qiú):年歲已晚。遒,盡。宋玉《九辯》:“歲忽忽而遒盡兮,恐余壽之弗將。”

[62] “殷湯”二句:《史記·殷本紀》:“湯出,見野張網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網。’湯曰:‘嘻,盡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網。’諸侯聞之曰:‘湯德至矣,及禽獸。’”蛛蝥,傳爲發明網罟的人,“祝蛛蝥”即祝願張網者網開一面。這裏舉殷湯德及禽獸暗示自己亦應解脱覊束。

[63] “雷焕”二句:據《晉書·張華傳》:吴未滅時,斗牛(二十八宿中的斗宿和牛宿)之間常有紫氣,吴滅愈明。張華以豫章人雷焕妙達緯象,共尋之,補焕爲豐城令,到縣掘獄屋基,入地四丈,得一石函,中有龍泉、太阿二劍,是夕斗、牛間氣不復見。此二句舉雷焕掘劍,寃氣頓銷,表示希望起用寃滯。

[64] 兹道:指“殷湯解網”和“雷焕掘劍”中體現的用人之道。可尚:可以推崇。借前籌:《史記·留侯世家》:“臣請藉前箸爲大王籌之。”籌,計算用的數碼,引申爲謀劃;“借前籌”即指劃獻策之意。

[65] 殷勤:懇切。謝吾友:告吾友。明月:指夜明珠。《漢書·鄒陽傳》:“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衆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這裏表示希望自己獻詩能有結果。

【評箋】 黄震《黄氏日抄》卷五十九:次叙明密,是記事體。内有云:“早知大理官,不列三后儔。何況親犴獄,敲榜發姦偷。”此語可警世俗。蓋比肩唐虞之朝者,大禹、皋陶、稷、契也 (按:此與《後漢書·楊賜傳》有異,參閲注〔四二〕) 。禹平水土,稷教播種,而契教以人倫,是謂“三后”,獨皋陶不預焉。三后子孫爲三代,享國長久;雖益之後爲秦,亦緜延千百祀。獨皋陶之後無聞焉。或謂皋陶之所司者,刑也。漢高祖再整宇宙,一時際會,如蕭、曹、韓信、張良。蕭之後爲蕭梁;曹之後爲曹魏;張良好道家學,至今名天師者亦其後。獨韓信夷族,以其所用者兵,而刑之大者也。皋陶明刑,所以輔唐虞之仁,雖不當以漢事比,然且不得列三后之儔,則刑之不可易言昭昭也。司刑君子,其可不盡心歟!

王鳴盛《蛾術編》卷七十六:方崧卿云:公陽山之貶,《寄三學士》詩叙述甚詳,而《行狀》但云“爲幸臣所惡,出宰陽山。”《神道碑》亦只云:“因疏關中旱饑,專政者惡之。”而公詩云:“或自疑上疏,上疏豈其由。”則是未必上疏之罪也。又曰:“同官盡才俊,偏善柳與劉。或慮語言泄,傳之落寃讎。”《岳陽樓》詩云:“前年出官由,此禍最無妄。姦猜畏彈射,斥逐恣欺誑。”是蓋爲王叔文等所排矣。《憶昨行》云:“伾文未揃崖州熾,雖得赦宥常愁猜。”是其爲叔文等所排,豈不明甚?特無所歸咎,駕其罪於上疏耳。昌黎於俱文珍不知其將爲惡,而輕以文假借之;於叔文不知其忠於爲國,心疑讒譖而恨之,此不知人之故也。叔文行政,首貶京兆尹李實爲通州長史,而實乃毁愈者也;贈故忠州别駕陸贄兵部尚書,謚曰“宣”,而贄乃愈之座主也;罷宫市爲五坊小兒,而此事乃愈所諫正也;諸道除正勅賦税外,諸色雜税並禁斷,除上供外不得别有進奉,貞元二十一年十月以前百姓所欠諸色課利、租賦、錢帛共五十二萬六千八百四十一貫、石、匹、束並除免,正愈詩所云“適會除御史,誠當得言秋。拜疏移閣門,爲忠寧自謀”者也。愈與叔文,事事脗合如此。愈固大賢,叔文亦忠良,乃目爲共、吺,以嗣王誅之爲快,非不知人邪?又疑柳、劉言洩。子厚《答許孟容書》:“與負罪者親善,奇其能,謂可共立仁義。”《叔文母劉夫人墓銘》:“叔文堅明直亮,獻可替否,利安之道,將施於人。”子厚心事光明如此,若云“洩言”、“寃讎”以賣其友,夢得亦不肯,況子厚邪?

按:韓愈貶陽山緣由,歷來衆説紛紜。王鳴盛據韓詩自述加以分析,斷定是被王叔文集團所排擠,應爲確論。但韓愈與“二王、劉、柳”在觀念與作爲上有重大矛盾,造成政治上的對立,也是事實。此不具論。本詩是陳情乞援之作,但全篇自明心迹,高自標置,從而佔下地步,没有卑下乞憐之態,氣格高昂倔强。全詩長篇叙事,是如宋人批評的“押韻之文”(沈括《夢溪筆談》、魏泰《臨漢隱居詩話》),但感情深沉,描摹情境相當生動,叙事多感慨,並不給人以“格不近詩”的冗淡之感,反而讓人感到富贍雄肆,氣象萬千。本詩長篇大幅却一韻到底,多用奇字險韻,在聲韻連貫的流動中造成奇突拗折,很好地烘托出詩情,這再一次顯示了詩人用韻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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