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傲 ^〔一〕

天接云涛连晓雾 ^〔二〕 ，星河欲渡千帆舞 ^〔三〕 。仿佛梦魂归帝所 ^〔四〕 ，闻天语 ^〔五〕 ，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 ^〔六〕 ，学诗漫有惊人句 ^〔七〕 。九万里风鹏正举 ^〔八〕 。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九〕 。

【校记】

录自底本。亦见 汪 本、 沈 本。 汪 本题作“记梦”， 花庵词选 卷十同。原载 乐府 雅词 卷下。

〔欲渡〕 乐府雅词 、 花庵词选 、 汪 本、 沈 本、 赵 本、 王 本皆作“欲转”； 历代诗余 作“欲曙”。

〔漫有〕 乐府雅词 、 花庵词选 等皆作“谩有”，通。 历代诗余 作“复有”。

〔吹取〕 文津阁 四库全书 本作“吹往”。

【笺注】

〔一〕此词作于 建炎 四年庚戌（一一三〇）春。 金 人于 建炎 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犯 越州 ，四年正月二日犯 明州 。此时 高宗 南逃入海，据 赵彦卫 云麓漫钞 卷七引 李正民 乘桴录 ： 建炎 三年“十二月五日，车驾至 四明 （今 浙江 宁波 ），十五日大雨，遂登舟至 定海 （今 浙江 镇海 ），十九日至 昌国县 （今 浙江 舟山 定海 ），二十六日移舟至 温 、 台 ……（四年）正月二日，北风稍劲，晚泊 台州港 。三日早至 章安 ，知 台州 晁公为 来……十四日 张俊 自 台州 来，十八日移舟离 章安 ……二十日泊 青隩门 ，二十一日泊 温州 。” 清照 此时携铜器等物，“欲赴外廷投进”，也一路追随御舟，其 金石录后序 云：“（ 建炎 三年）冬十二月， 金 人陷 洪州 ……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 迒 任敕局删定官，遂往依之，到 台 ， 台 守已遁，之 剡 ，出 陆 。又弃衣被走 黄岩 ，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 章安 ，从御舟海道之 温 ，又之 越 。”可见 清照 于 建炎 四年正月三日以后至 章安 行在，十八日随御舟从海上至 温州 。此词所写，即此一段航程中生活，而以梦境出之。 夏承焘 唐宋词欣赏 以为早年作于 山东 ， 于中航 李清照 的梦 —— 渔家傲记梦词诠解 谓作于 莱州 ，似可议。

〔二〕云涛：指海涛。 唐 孟浩然 宿天台桐柏观 诗：“日夕望三山，云涛空浩浩。” 皮 日休 重送圆载上人归日本国 诗：“云涛万里最东头，射马台深玉署秋。” 宋 陆游 暮秋遣兴 诗：“如虹壮气终难豁，安得云涛万里舟？”皆指波涛。今人或作“云如波涛”解，非是。

〔三〕星河：银河。 唐 杜甫 阁夜 诗：“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韩愈 岳 阳楼别窦司直 诗：“星河尽涵泳，俯仰迷上下。”

〔四〕帝所：天帝所居之处。 史记 赵世家 ：“居二日半， 简子 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 三代 之乐，其声动人心。’”此指 高宗 行在。 宋 赵与时 宾退录 卷六记 陈师锡 宣和 三年寓居 京口 ，一日昼寝，梦之帝所，如人间上殿之仪。帝曰：“卿平生所上章奏，可叙录进呈。” 师锡 为 苏轼 知 湖州 时幕客，与 李格非 年辈相同。 清照 或许知此故事。 宋 张镃 梦游仙记梦 ：“五色光中瞻帝所，方知碧落胜炎洲。”

〔五〕闻天语： 李白 飞龙引 ：“造天关，闻天语，屯云河车载 玉女 。”

〔六〕我报句：语本 屈原 离骚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及“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七〕惊人句： 杜甫 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 诗：“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八〕九万里句： 庄子 逍遥游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 泰山 ，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又云：“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九〕蓬舟句：蓬舟，状如飞蓬之舟。三山， 史记 封禅书 ：“自 威 、 宣 、 燕昭 ，使人入海，求 蓬莱 、 方丈 、 瀛洲 。此三神山者，其传在 渤海 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引风而去。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

【汇评】

清 陈廷焯 词则 别调集 卷二：有出世之想，笔意矫变。此亦无改适事一证也。

清 黄苏 蓼园词选 ：此似不甚经意之作，却浑成大雅，无一毫钗粉气，自是 北宋 风格。

梁令娴 艺蘅馆词选 乙卷：家大人云：“此绝似 苏 、 辛 派，不类 漱玉集 中语。”

案：家大人，指乃父 梁启超 。

夏承焘 唐宋词欣赏 ：这首风格豪放的词，意境阔大，想像丰富，确实是一首浪漫主义的好作品。出之于一位婉约派作家之手，那就更其突出了。其所以有此成就，无疑是决定于作者的实际生活遭遇和她那种渴求冲决这种生活的思想感情，这决不是没有真实生活感情而故作豪语的人所能写得出的。

龙榆生 漱玉词叙论 ：至其气象潇洒，尤近 苏 、 辛 一派者，则有 渔家傲 记梦 。

缪钺 灵溪词说 论李清照词 ：这首词能将 屈原 远游 中的情思意境融纳于数十字的小词之中，体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有 姑射神人 吸风饮露之致，这种境界在 宋 词中是罕见的。

【附】

清 王士禛 渔家傲 本意 和 漱玉词 ： 南湖 西塞 花如雾。我歌铜斗 樵青 舞。醉后放舟忘处所，凫鸥语。觉来已是烟深处。蒲叶藕花相映暮。援琴更鼓 潇湘 句。曲罢月明风叶举。谁同住？ 琴高 约我 蓬瀛 去。 I3Bh4F8hK9ECJcB48aPNIORgAaynSl1DadcS7xf6pD+m2rXdlUozIF4eIiKcib6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