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荷叶 ^〔一〕

薄露初零，长宵共、永昼分停 ^〔二〕 。绕水楼台，高耸万丈 蓬 瀛 ^〔三〕 。芝兰为寿 ^〔四〕 ，相辉映，簪笏盈庭 ^〔五〕 。花柔玉净，捧觞别有娉婷 ^〔六〕 。 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 ^〔七〕 。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 ^〔八〕 。 东山 高蹈，虽卿相、不足为荣。 安石 须起，要苏天下苍生 ^〔九〕 。

【校记】

此词原载 北京图书馆 藏 明 钞本 诗渊 第六册第四五一三页第十二行，作者署“ 宋 李易安 ”， 孔凡礼 全宋词补辑 收之，案云：“ 诗渊 ‘娉婷’字后空一格，有‘又’字，再空一格，接‘鹤瘦’句，似‘鹤瘦’以下为另一首。今从 词律 。” 均 案： 钦定词谱 此调共收 黄裳 、 赵彦端 、 赵抃 、 赵长卿 四首，并在 黄裳 词末注云：“此调以此词及 赵彦 端 词为正体， 宋 人皆如此填。若 赵抃 词之句读不同， 赵长卿 词之句读参差，皆变格也。” 清照 此词格律基本依 黄 词，然上下片第一韵， 黄 词作四、六两句，而 清照 作四、七两句，中多一“共”字“与”字。此当为别创一体。

【笺注】

〔一〕此词盖为祝 晁补之 寿诞而作。 侯健 新发现的李清照词 （载 北京晚报 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二日 百家言 栏内）云：“可能是写给当时的词人 朱敦儒 的…… 李清照 与他有过交往， 朱敦儒 词集 樵歌 中，有 鹊桥仙 和李易安金鱼 池莲 一首，便是佐证。”案 敦儒 生日为正月十四日，其 樵歌 载 如梦令 云：“生日近元宵，占早烧灯欢会。”又 洞仙歌 云：“今年生日庆一百省岁，喜趁烧灯作欢会。”又有 鹧鸪天 正月十四日夜 云：“来宵虽道十分满，未必胜如此夜明。”皆可证。而此词起二句则指生日在秋分时刻，显然不合。又 陈祖美 云：“ 大观 二年恰是 晁补之 闲居 金乡 的第六个年头。是年 晁氏 重修了他在 金乡 隐居的 松菊堂 。 青州 、 金乡 同属今 山东 ，二地相隔不远。 晁补之 与 李 格非 素有通家之谊，更是 清照 文学上的忘年交和‘说 项 ’者，在 晁氏 五十六岁生日时， 清照 或前往祝寿，从而写了这首词。”

案：“通家之谊”，指其父 李格非 早年与 晁补之 订交。 晁补之 、 李格非 皆为 苏轼 所赏识， 晁 为 苏 门四学士之一， 李 为后四学士之一。 元祐 四年（一〇八九）， 格非 官太学正， 补之 任秘书省正字。 鸡肋集 卷十二有 与李文叔夜谈 诗云：“诵诗夜半舌入喉，饮我杯中渌醽美。”又卷七有 礼部移竹次韵李员外 文叔 诗云：“岂如此君疏，犹作此郎玩。”又卷三十有 有竹堂记 ，谓 格非 为太学正，命其堂曰“有竹”，而 补之 “又为之记于壁”。而 大观 二年（一一〇八）， 李格非 罢职居 齐州 ，曾与知州 梁彦深 等同游 佛慧山 ，见 济南金石志 卷二 历 城石 题名。因此， 补之 是年秋分时生日， 格非 与其女 清照 有可能为之祝寿。 祖美 所谓“忘年交”，殆指 朱弁 风月堂诗话 所云：“（ 清照 ）善属文，于诗尤工。 晁无咎 多对士大夫称之。”今查 济北晁先生鸡肋集 ，皆未言及生日；唯 吴昌绶 双照楼 影宋金元明本词 晁氏琴趣外编 卷三 一丛花 十二叔节推以无 咎生日于此声中为辞依韵和答 云：“碧山无意解银鱼，花底且携壶。华颠又喜熊罴旦，笑骐骥、老反为驹。文史渐抛，功名更懒，随处见真如。 高情敢并 汉 庭 疏 ，长揖去田庐。囊无上赐金堪散，也未妨、山猎溪渔。 廉颇 纵强，莫随年少，白马向黄榆。”似与此首新荷叶有相似之处。又 苏轼 有太夫 人以无咎生日置酒留余夜归书小诗贺上 云：“寿樽余沥到朋簪，要与郎君语夜深。敢问阿婆开后阁，井中车辖任浮沉。” 查慎行 注：“太夫人，谓 晁无咎 之母也。” 冯应榴 苏诗合注 卷三十五：“ 无咎 母 杨氏 ， 陈后山集 有 杨夫人挽 词 。”考 苏诗总案 卷三十五， 苏轼 于 元祐 七年三月十六日知 扬州 ，时 晁补之 为州倅， 轼 有 次韵晁无咎学士相迎 诗。七月七日与 晁端彦 、 补之 游 大明寺 品泉。八月五日与 晁补之 、 昙秀山光寺 送客，不久以兵部尚书召还，至九月初离任。则八月中旬“秋分”之际， 苏轼 定能参预 晁补之 生日家宴。其贺诗“要与郎君语夜深”，即词“薄露初零”时刻。由是可知， 清照 此词虽晚于 苏 诗十七年，而所咏内容与时令颇相近，故可定为 大观 二年秋上 晁补之 寿词。

〔二〕薄露三句：指生日在秋分，时为夏历八月十四日或十五日，公历九月二十三日或二十四日。 春秋繁露 卷十二 阴阳出入上下 ：“至于中秋之月，阳在正西，阴在正东，谓之秋分。秋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案：是日日光正射赤道上，南北两半球昼夜均分，故曰“长宵共、永昼分停”。分停，又称停分，义为平分。

〔三〕绕水二句：盖指 晁补之 晚年隐居 缗城 （ 山东 金乡 ）之 东皋 。 晁氏 归来子名 缗城所居记 云：“买田故 缗城 ，自谓 归来子 。庐舍登览游憩之地，一户一牖，皆欲致‘归去来’之意，故颇摭 陶 词以名之。为堂面圃之草木，曰 松菊 ，‘松菊犹存’也。为轩达其屏，使虚以来风，曰 舒啸 ，‘登东皋以舒啸’也。为亭广其趾，使庳以瞰池，曰 临赋 ，‘临清流而赋诗’也。封土为台，架屋其颠若楼，瞰百里，曰 遐观 ，穿室其腹若洞，深五步，曰 流憩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也。”又 宋 陈鹄 西塘集 耆旧续闻 卷三：“ 晁无咎 闲居 济州 金乡 ，葺 东皋 归去来园 ，楼观堂亭，位置极潇洒。”故此词中之楼台，似指 松菊堂 、 遐 观楼 ；而“绕水”云云，似指所瞰之池水也。 蓬 瀛 ，本指海上仙山。 晁端礼 （即十二叔） 一丛花 贺补之生日 词云：“谪仙海上驾鲸鱼，谈笑下 蓬壶 。”所说相同，皆以喻 归去来园 之超尘脱俗。

〔四〕芝兰：喻佳子弟。 世说新语 言语 ：“ 谢太傅 （ 安 ）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 谢玄 ）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案：据 张耒 晁无咎墓志铭 ：“男二人： 公为 、 公汝 。”本句指此。

〔五〕簪笏：古代臣僚上朝，执笏（手版）簪笔，以备书事。因而借喻官宦。 梁 简文帝 萧纲 马宝颂序 ：“羽林中权，分阶列校，簪笏成行，貂缨在席。” 唐 王勃 滕王阁诗序 ：“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六〕娉婷：姿态美好。 汉 辛延年 羽林郎 ：“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此指侍女。

〔七〕秋月争明： 晋 顾恺之 神情诗：“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 宋 黄庭坚 濂溪诗 序 ：“ 周茂叔 （ 敦颐 ）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此喻寿主风神清朗。 晁端礼 一丛花 祝补之生日 词云：“神寒骨重真男子，是我家、千里龙驹。” 宋 张耒 晁无咎墓志铭 亦称其“英爽不群”， 宋史 晁补之传 则谓“其凌丽奇卓，出于天成”。皆指 补之 风度而言。此句兼切时令。

〔八〕德行二句：称誉寿主德行文章早负盛名。日下，京师，此指 汴京 。 张耒 晁 无咎墓志铭 ：“今 端明 苏公 轼 通判 杭州 ……公谒见 苏公 ，出 七述 ，公读之叹曰：‘吾可以阁笔矣！’……由此，公名藉甚于士大夫间。”又谓 神宗 称其文曰：“是深于经，可革浮薄。”“于是名重一时”。 补之 元祐 间供职秘书省，与 黄庭坚 、 秦观 、 张耒 名列 苏 门四学士。 黄庭坚 卧陶轩为无咎作 称之曰：“城南 晁正字 ，国器无等双。”可见“素驰日下声名”矣。

〔九〕 东山 四句：用 东晋 谢安 故事。 世说新语 排调 ：“ 谢公 在 东山 ，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 桓宣武 司马，将发 新亭 ，朝士咸出瞻送。 高灵 ……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 东山 ，诸人每相与言： 安石 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 东山 ，在今 浙江 上虞 西南， 谢安 曾在此隐居。案： 晁补之 晚年寓居 金乡 东皋 后有 摸鱼儿 词云：“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功名浪语，便似得 班超 ，封侯万里，归计总迟暮。”此即“虽卿相、不足为荣”之意。又 松菊堂读史五首 之一：“不作 文饶 将相官，野人亦挂党人间。筹边措国俱无用，空对 平泉 草木闲。”以 唐 时宰相 李德裕 、 裴度 为喻，隐然有卿相之怀、 东山 之志。又本年大赦，党人渐次起复，故 清照 有此语。 WhETB2WqZx4njZ3PF0gWNSHHhymdE6BnMuREUDj/o60xx2HeW3Ac0hUGhDfu2si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