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谣起源于令神祇显灵、向神祇祈求的语言。那时,人们还能自由地与神祇沟通。他们相信语言作为与神祇之间的媒介,具有咒诵的能力。对言灵的信仰就在这样的时代产生了。
在神人同在的时代,与神祇之间的交流,除了语言以外,还可以通过行为上的种种方面来进行。例如,神祇是否能实现人的愿望,可以通过他人无意间的话语占卜出来。通常来说,可以立于门外,将过往人言当作神托,是为“夕占”;规定距离,计算所走步数来占卜,是为“足占”。将献给神的一枝初柴付诸流水,据其起伏状态而占卜的“水占”,与刈柴的行事 之间是存在着关联的。为祈求旅途平安而采集野草、编结草木等行为,其本身就具有预祝之意。以上这些咒诵的行为,都是在与神祇的约定基础上发挥效力,而这种约定也是神祇所认可的。
神祇是无所不在的,有着各种各样的形态。当说到“问语草木”时,人们相信草木之中也有神同在。高大的树木尤为神圣,像鉾杉以及有蔓藤、寄生植物攀附的大树,必有神明居住。山峦苍翠,河流湍急,都是灵异之物的表现。即便仅仅纵目于此,也能看出其中的灵异之力、自然所具神秘之力,震撼着人的灵魂,为生命力带来充实。特别是林间鸟儿鸣唱,季节更替中鸟类奇特的生态,都让人们相信灵异的存在。鸟形灵的观念,不只在日本古代,也是一种通行于世的古代信仰。
很多研究者已经指出,在《万叶集》中见到的这种泛神论世界观,以及以此为基础的各种咒诵性民俗,构成了这些歌谣表达的根基;在古代歌谣的解释中不能无视此一事实,这一点如今已成了常识公论。《万叶集》中往往沉浸于对自然的畏惧而至于毕恭毕敬的程度;若尝试从近代短歌的立场对《万叶集》进行再度解释,实际上是无法相通的。若无视古代歌谣的这种古代特性,则不可能将此文学置于正确的位置上。
上文说过,《诗经》的诗篇与《万叶集》的绝对年代虽然大有差异,但都是在相同的历史条件时期创作的。据此想来,诗篇的表达和《万叶集》也应该立足于同样的社会根基。诗篇里很多歌咏自然景象以及草摘、采薪等行为,这或许与《万叶集》相同,都具有咒诵歌谣性质的表达。
诗篇之所谓兴的表达方式,与主题的契合之处很难明了,这使得对诗篇的理解变得困难,也多有歪曲之处。以前对于诗篇的解释,常见到传说故事的附会,便是由于这个缘故。后文将会详述:在婚礼的祝颂中,为何要歌咏束薪和鱼?在祭祀和征旅的诗中,为何会经常出现鸟兽的生态?在诱情之诗里为何歌咏投掷果物的行为?在哀伤之诗里为何会提到衣裳?所有这些都不是单纯的比喻,但其歌咏之中所蕴含的深刻意味,已经无法充分知晓了。
诗篇中所运用的兴的表达,与日本的序词与枕词那样固定的方式有所不同,但本质上同是欲与神祇交流的表达和表现。所谓暗示性表达的兴,其本质是歌谣中古代咒诵歌谣机能的余绪。因之,它与当时的民众生活有着直接的联系。人们从令他们强烈隶属于神祇的古代氏族制羁绊解放出来,进入到能自由表达感情的时代;即便如此,那种咒缚在古代歌谣的表达之中,作为规定着思维样式的古代观念,依然有深厚的遗留。不把握这一点,要在当时的存在方式下理解诗篇,便会困难重重。由于摆脱了从前注释学的或者印象性批判的解释,在古代人的生活和心理当中追求其表达情状,导入将《万叶集》的表现方式作为时代样式之一来把握的这种民俗学方法,对于《万叶集》的研究已经迅疾展开。于诗篇的研究中,这种方法亦应极其行之有效。笔者于本书之中,就想从此一立场出发,对诗篇展开新的探讨。其具体的示例,就先以《扬之水》三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