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耶鲁大学的求学实践,让我认识到了与以往认知完全不同的思维模式: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想法,比正确的答案更加重要。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有句名言:“处世的智慧教导人们宁可依循传统而失败,也不愿意打破传统而成功。”(Worldly Wisdom teaches that it is better for reputation to fail conventionally than to succeed unconventionally.)很多人喜欢循规蹈矩,按照既定的思维方式、他人希望呈现的样子、传统的表达习惯来为人处事,这在很多时候能够帮助人们获得符合预期的回报,但无法帮助人们获得内心的自由。坚守自己的内心想法,表达真实的自我,按正确的思路思考和阐述问题,始终是我的坚持。
海外求学对于当时的大多数中国留学生来说都是令人无比兴奋的旅程,然而,经济拮据是不小的挑战。到了耶鲁大学之后我才发现,MBA项目只提供第一年的奖学金,第二年的学费、生活费全无着落。学业总得完成,我只好在求学之余勤工俭学,比如当本科生助教、教老外学中文等,秉承了中国留学生特有的勤劳和热忱。虽然有这些“小工”,但我深知找到一份有保障的正式工作才是正途。因此,我在第一学年就开始寻找暑期实习的机会,以求获得全职工作。
美国的金融机构、管理咨询公司多聚集于纽约,这座发源于北美殖民地的贸易前站,依靠其独一无二的地理优势,在当地荷兰裔移民商业精神的催化下,成为世界金融中心。从纽黑文前往纽约,是我在求职时经常穿梭的路线。早上,我从耶鲁大学步行25分钟去纽黑文联合车站,乘火车到达纽约中央车站之后换乘地铁。这条火车线路异常繁忙,上下班高峰时期都是半小时一班。我想过是不是也可以在这里的火车上卖“小人书”,最终还是选择打上一个小盹儿,为上午的面试积蓄精力。每次前往我都是意气风发、信心满满,然而面试完总是垂头丧气、铩羽而归。由于不懂面试的习惯做法,也没有特别准备,与同学们七八个“一面”机会、四五个“终面”机会、三个以上offer(录取通知书)相比,我只拿到非常少的“一面”机会、两次“二面”机会,最终与华尔街投行、管理咨询公司的职位无缘。
在不多的面试中,我始终听从内心的声音。在获得波士顿一家管理咨询公司的面试机会时,苦于囊中羞涩,我只好向对方申请预支往返路费,而不是按照通行做法先垫付后报销。不仅如此,在回答对方关于“在某一设定区域内应该有多少家加油站”的问题时,来面试的学生大多都会按照基本的咨询公司逻辑用公式计算,比如先用人口数量除以平均家庭人数得出家庭数,再用家庭数乘以1.2辆车得出总车辆数,最后用总车辆数对应算出相应的加油站数量等;相反,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想“加油站”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有加油站?第一,人们去加油站,可能不全是为了加油,有可能是去那里的便利店,如果跟便利店有关系,那跟车的关联度就降低了,不单要算车的数量,还要关注人口密度。第二,所有的车辆都需要加油吗?未来是不是有些交通工具根本不需要加油?或者,是否会出现新的交通方式?第三,……面试官听到我的反问和分析时一脸茫然,我无法得知她当时有怎样的心理活动,但结果是我被拒之门外。当我把这个故事分享给现在的学生时,他们会哄堂大笑。谁让我当时就是不会面试呢?
我事后总结,求职可能不仅仅是为了找到工作,更是为了找到真正的自我,展现自己的独特性。尽管没有能够走上许多MBA学生典型的职业道路,但我依然坚持我所相信的,探究我所好奇的,因为好玩的故事都来自有挑战的生活。
由于暑期实习求职未果,我只好另谋他路。当时是20世纪90年代末,互联网作为新经济浪潮已经在美国资本市场风起云涌,以硅谷高科技企业为代表的新兴企业掀起了电力革命之后最伟大的技术革命——信息技术革命。1998年,硅谷创造了2400亿美元产值,相当于中国当年GDP的1/4,这是多么让人憧憬的繁荣场景。当时美国金融监管大幅放松,创造了长达10年的低利率流动性充裕期,人们开始四处寻找“钱生钱”的渠道,而互联网企业刚好满足了人们对完美投资标的的所有想象。风险投资的强烈追逐加上纳斯达克市场的天然“温床”,使美国上演了一幕幕的“经济繁荣”景象。
与此同时,中国的互联网创业大幕也在徐徐拉开,在这样的时代机遇面前,我选择了休学一年并回国创业。当时来到美国的留学生多数都是理工科背景,商学院的学生非常少。许多理工科同学回国后纷纷创业,开发自己的网站、做各种科技发明,产品都特别好,但没有能力做出符合投资人要求的商业计划书,难以获得融资。而国外的投资人对中国的互联网和高科技发展越来越看好,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和几位老同学创办了一个网站,搭建投融资交流平台、分析研讨商业模式、制定商业行动方案,核心目的就是搭建资金需求者和供给者的沟通桥梁,提供资金、人才、技术、供应链等专业服务,充当创业的催化剂,让科技创业者能够更好地实现融资,把有限的精力放在公司业务发展上。我们没有绞尽脑汁去想什么新奇的网站名称,只希望这就是为中国创业者服务的网站,因此就叫它“中华创业网”(SinoBIT)。在当时互联网创业的热潮中,凭借另辟蹊径的商业洞见和平台优势,我们在半年以后就开始盈利,并很快拿到了融资。如果摆“书摊”不算真正创业的话,这次是我的第一次创业。
随着市场环境的变化,2000年开始,从纳斯达克股票市场退市的企业数量连续3年超过新上市企业。“千帆竞渡,百舸争流”,许多初创企业无法获得新一轮融资,在勉力维持之后纷纷折戟沉沙。由于互联网泡沫的破灭,我们的业务量也不断缩小,只好偃旗息鼓,再做打算。 尽管投资人没有要求归还投资款,我们仍然坚持“这些钱一定要还”。我们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感谢他们的信任和支持。一个人的职业生涯很长,不能做任何对帮助过你的人有损害的事情,否则那可能会困扰你的一生。 正是在那个时候,我不仅亲身感受到了商业世界的残酷,也看到了互联网企业蕴藏的无穷潜能。亲身实践之后的深思让我获益匪浅,我反复自问:互联网经济究竟是怎样的经济?能否从中诞生跨越时间周期的伟大企业?风险投资应该选择怎样的创新企业?资本市场又该发挥怎样的作用来孕育创新企业?“繁荣”背后哪些是泡沫,哪些能够创造真正的价值?现在想来,如果当时只是隔岸观火,恐怕我永远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和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