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是短暂的疯狂。”
——何瑞斯
权力斗争中一定包含愤怒的成分,刺激我们做出无情的行为,诸如攻击伴侣的人格、拳脚相向,或是能让家变成冷冻库的冷战等。愤怒是世界上最普遍的情绪之一,而人们往往以十分认真的态度对待它,以致很少人能了解,任意发怒或刻意压抑怒气都是可笑又无用的行为。愤怒既不具创造性、启发性、智慧或美感,也不能鼓舞人或使生活变好。怒气往往让人以排斥来取代包容,而且从来不能解决纷争。此外,愤怒会让人无法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爱与关怀。那么,既然愤怒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情绪,为什么还会被用作权力斗争的武器呢?
据我看来,我们对伴侣发怒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怒气能够麻痹我们心中的痛,压过所有的情绪,甚至能够麻痹身体的感觉。我朋友的例子可以说明愤怒是多么有效的止痛剂:有一次他跟人打架,被人用木板打中头,但他当时处在狂怒状态,只顾着打人,一点感觉都没有。
生气的第二个好处,是能让对方有罪恶感,这样一来,就能有效地控制对方的行为。当有罪恶感时,人会很自然地因为可能被处罚而感到恐惧;我们都知道人在恐惧时是多么容易被操控。在约翰与玛莉的“浴室战争”中,约翰企图让玛莉为她制造的脏乱而感到罪恶,如此他便可以控制她的行为,让她变得整洁一点。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如果浴室不再脏乱,他觉得不受重视的那种痛就不会再被触动,而他希望被重视的需求也就可以得到满足了。潜意识里,约翰可能是认为,如果玛莉能为了他把浴室整理得干干净净,就表示他对她很重要。同时,玛莉也企图让约翰为了音响放太大声而感到罪恶。如果他觉得歉疚,也许会不再怪罪她把浴室弄乱的事,那么她就不必感受到不被重视的痛了。他们两个人都借由发怒来止痛,以免对方再触及他们脆弱的一面。与此同时,他们渴望被重视的需求也能得以满足。我实在无法了解,为什么我们会认为,只要生气就能解决事情。更让人不解的是,我们经常以发怒为手段,即使心里明明知道这对寻求快乐并没有帮助。
在约翰与玛莉的例子中,他们的愤怒让他们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两人所经历的,其实是相同的痛苦:不被重视的痛苦。像我同事的朋友荣恩和贝蒂一样,约翰和玛莉得到了第二次机会,让他们能重新经历旧痛,用了解和悲悯的心去疗伤,并改正由伤痛衍生出的许多自我局限的错误信念。
从表面上看来,争执的两方似乎往往站在相对的立场。但事实上,所有的争执都起源于双方共同的痛。只要能察觉彼此有相同的问题,他们就能化争吵为理解。不幸的是,用愤怒来保护自己,永远比面对痛苦要容易得多。
在权力斗争中,愤怒有三种表达方式:攻击,情绪抽离,被动攻击。
攻击是公开、明显表示愤怒的方式,通常包含批评、指责、怪罪、威胁、肢体攻击、下最后通牒或言语中伤等几种形式。不论何种形式,都能明显看出对方在生气,而且要你为他们的痛苦负责。有一次我和女友去夏威夷度假,当时我们正深陷在激烈的权力斗争之中。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我们只不过是从早到晚互相批评罢了。她会说我的泳衣看起来很蠢,而我会说她整个人都很蠢。她会说我没户外活动的细胞(难道你连搭个帐篷都不会吗),我会说她一点都不会开车。她会批评我的睡相难看,而我则会再次批评她的开车技巧。她会批评我的社交技巧,而我会说她开车简直逊毙了。我用高分贝的音量来弥补想象力的不足。在一个下雨的傍晚,我们的争吵达到最激烈的巅峰,那时我们的车正开在崎岖的山路上。我们已经断断续续地吵了八小时了,而我的女友忽然成功地攻破了我的防线。我正在开车,所以没法机智地反驳,只能猛踩油门,并转过头去对着她大吼。就在这时,她也开始对我大吼。然后我们就这样,对彼此大吼着,以时速六十英里开在雨中的曲折山路上。我们都已经没话可骂了,却还没有消气。到今天我还是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平安开下山的。
后来我才明白,吵架时我们说的话和事情没有太大的关联,我们只是用言语来伤人,同时替自己的行为找个符合逻辑的借口而已。但是,言语攻击本身就是不合逻辑的,而只是用暴力来保护自己。所有攻击都是出于自卫。
情绪抽离则是较沉默的表达愤怒的方式,也是我过去的最爱。如果争吵时只有一方在大喊大叫,不要被静静坐着的那一方唬到了。沉默和大呼小叫其实可以同样暴力。在贝蒂和荣恩的例子中,表面上看起来,荣恩似乎只是一个被妻子念叨的可怜虫。事实上荣恩是用叛逆和冷淡的态度来火上浇油,让妻子更愤怒,使得她看起来更像是坏人,而他则是无辜的受害者。情绪抽离是我过去的最爱,因为它的用途十分广泛。我可以抽离情绪,然后摆出委屈的表情,一副受到伴侣残忍对待的样子,让对方觉得歉疚。或者,我也可以抽离情绪,然后摆出冷冷的、生气的脸,借以告诉对方我很生气,但她不值得我浪费口水。我的言外之意是:“滚开,去死吧。”我还可以摆出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好像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用没有表情的脸,来暗示对方——她对我一点重要性都没有,所以她再也不能对我造成伤害。
我还有一个绝招,那就是做出“被逼到绝境”的表情,好像自己整个人被沮丧的乌云笼罩,来暗示对方或整个世界,他们的冷酷无情已经深深地伤害了我,所以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躲到角落去舔自己的伤口。情绪抽离的各种形式、效果都是一致的:一言不发地让自己远离造成痛苦的人。
被动攻击就比较像是零星的战火,你假装不太介意对方的行为,但你的言语间却充斥着隐隐约约的批评、讽刺、批判、嘲弄或抱怨。另一种表达方式是装作极度受伤,几乎要哭出来,但并不直接指控对方故意伤害你。装作无辜的受害者,能让对方觉得自己像个坏人,而由于你并没有指控他们做错事,你也同时剥夺了他们自卫的权利。让我们来看看以下这对夫妻,贾马尔和梅薇斯的情形。结婚三年以来,这是贾马尔第二次忘记梅薇斯的生日。当他回到家时,梅薇斯正用纸巾擦着红红的眼睛,并吸着鼻子。
贾马尔: 发生什么事了,亲爱的?
梅薇斯: (吸着鼻子)没什么,我很好。
贾马尔: 工作不顺利吗?还是因为我今天比较晚回来?我跟你说过今天会开会到比较晚的,记得吗?
梅薇斯: 不是这些原因啦。(吸鼻子)我没事,真的。
贾马尔: 告诉我到底什么事嘛,拜托……
梅薇斯: 没什么啦,贾马尔。真的,这一点都不重要。
贾马尔: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梅薇斯: 只不过今天是我生日,本来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吃晚餐的。
贾马尔: 你的生日!噢,不会吧,我又忘了!
梅薇斯: 没错,去年你也忘记,这是第二次了。但是我了解你工作很忙,又有很多事要烦,真的,我了解。
贾马尔: 真是对不起,宝贝。这样好了,我们星期六再补庆祝怎么样?
梅薇斯: 不行,我答应了玛莉星期六帮她搬家的。
贾马尔: 那星期五呢?
梅薇斯: 不行,我不想破坏了你和朋友的扑克之夜。算了吧,我会没事的。(当贾马尔起身去放外套时,梅薇斯又补了一句)只要给我几天的时间就好了。
贾马尔: (又坐了下来)亲爱的,让我补偿你嘛!拜托!
梅薇斯: 没什么要补偿的呀,贾马尔。你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我能了解的。只不过是我的生日嘛,没什么了不起。
贾马尔: (垂头丧气)我觉得糟透了。
梅薇斯微微偷笑了一下。
看完这个例子以后,你可能会自问,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贾马尔这个浑蛋忘记了梅薇斯的生日,而她只不过是用最和气的方式让他知道而已。这也正是“被动攻击”的关键。在表面上看来,这似乎是无害的。但若你仔细观察梅薇斯的意图,你就会看出,她受到了伤害,而为了保护自己免于痛苦,她选择暗中攻击伴侣,让他觉得歉疚。
这样一来,她的痛苦就变成了他的责任,她自己就不必去面对了。虽然和我们在电视或电影上看到的经典的权力斗争场面不太一样,但这仍然是一种企图逃离痛苦,让对方觉得有罪恶感并进而操控其行为的方式。愤怒背后的主要意图也就是如此:让别人有罪恶感,让他们为你内心的痛苦负责。于是,让你快乐就成了他们的责任。从长远的眼光来看,你用何种方式表达愤怒,或别人用何种方式对你表达愤怒,根本就不重要。如果你感到愤怒,怒气其实是在保护你不去感受痛苦。如果我们能对自己诚实,并选择面对痛苦,我们就会了解这是治好旧痛的机会。而如果我们选择攻击伴侣或抽离自己的情绪,那么我们也许不必去感受痛苦,但同时我们也失去了疗伤的机会,自然也就无法改正这些痛苦所造成的自我局限的信念。
最后,愤怒被广泛运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旧痛以争执的形式浮现时,愤怒提供给我们一个美妙的机会去感觉自己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