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道主江疏泉将鹤鸣和王员外等人请入后堂,几个人分主次在两溜儿大扶手椅上坐了。王安就放在鹤鸣脚边,虽还是昏迷不醒,但见他面色如常、气息匀称,想来暂时没有大碍。
经过刚才那么一出,王员外再不敢怠慢,又朝鹤鸣行了一礼,“鄙人王友德,地上那个不争气的是犬子王安,还望鹤姑娘施以援手!”
鹤鸣看着他宛如凶杀现场受害者的模样,满脸嫌弃中还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惊恐,“江大夫?”
草草草他还在飙血啊喂!这样下去真的不会死吗?
江疏泉哼了声,喊人进来替他包扎。
王友德救子心切,闻言胡乱在身上一抹,“我不碍事,仙姑但说无妨。”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血就流的更欢了。
鹤鸣:“……”
玉壶堂的人动作还挺麻利,江疏泉的话传出去没多久,一个小学徒就夹着药囊进来,简单看过之后撒了药粉,取出纱布将王友德结结实实捆了一圈,然后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小算盘,当着面打的噼里啪啦响,“上等金创药一瓶,纱布两捆,青石板砖一块,后期清洗血迹的人工等费用共折算五两八钱。”
王友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石板不是我击碎的!”
对面喝茶的江疏泉从茶杯后面熟练地发出一声冷笑,头也不抬道:“送客。”
王友德:“……六两,不用找了。”
鹤鸣麻木的听着这一番对话,又抽空教育莹娘,“听听,知道我是多么厚道了吧?”
莹娘:“……”
短暂的插曲过后,鹤鸣才言归正传说:“若是在鬼怪找上来之前,我还可以帮忙做个替身挡一挡,骗一骗。可如今它已经吸食令郎精气,尝过令郎血肉,只怕是难。”
不用替身,那就只能强行令鬼魂灰飞烟灭,但万事万物都讲究个平衡,天道之下,人命?狗命?猫命?都是生灵,本质上并无区别。王安欠了那些猫狗的性命,现在就必须还。如果护了始作俑者周全,就是有违天和,黑猫的怨恨势必会转移到解决问题的人身上,天长日久的,道行和寿命都会受损。
她跟王家无亲无故,凭什么?
难?那就是能做了!听她没有把话说死,王友德忙点头道:“自然自然,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容易的。”
鹤鸣意味深长道:“只看王员外舍不舍得了。”
一听这话,王友德先就松了口气,腰杆也挺直了,面上更禁不住浮现出一点得色,像是为了挽回刚才丢失的颜面一样大声道:“不是王某人吹嘘,江湖上的朋友们给面子,刀尖上舞了几十年,如今虽然少在江湖上走动,万把两活动银子还是有的。”
这种野郎中他见的多了,左不过是先把事情说的十万火急、难上加难,然后才好狮子大开口。
鹤鸣一直等他装完逼才摆摆手,“不是银子的事儿。”
王友德慢慢收了笑意,“那?”
他也算小有身家,自问能用银子了结的事儿都不算事儿,怕的就是这种不要钱的,因为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麻烦。
“凡事有因就有果,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鹤鸣眼睁睁看着那黑猫冲王安声嘶力竭的嚎叫,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里竟又冒出来几颗面目全非的猫头、狗头,显然王安生前折磨死的动物不止一只。
猫本就能通灵,更何况是黑猫。
那黑猫强撑到月圆之夜才怀着怨气死去,然后立刻吞噬其他同类的亡灵,犹如养蛊,能力大涨,俨然已成一方凶神,不实打实的付出点代价是不成的。
鹤鸣也不卖关子,“令郎以虐猫狗为乐,王员外知道吗?”
王友德的脸色变了变,没做声,显然是默认了。
江疏泉到底心细,马上就明白了鹤鸣的意思,诧异道:“鹤姑娘的意思是,死去的猫来寻仇了?”
这种事情他闻所未闻,一时间难以接受。
鹤鸣点了点头,还非常好心的朝一边努努嘴儿,“哝,就在那儿呢。”
她天生阴阳眼,莹娘是鬼,自然能看的见,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王友德和江疏泉等人下意识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见,但或许是被暗示了的缘故,竟也觉得屋里忽然阴冷起来。
“万物皆有灵,那些猫狗无一不是受尽折磨而死,怨气冲天……”
猫生来无辜,王安却将它们刀刺、火烧,按入水中、割断喉咙,事后将尸体草草掩埋,以致猫儿难以往畜生道轮回,久久盘旋不去。
王友德联想起她刚才说的“欠债还钱”的话,瞬间拉了脸,扯着嗓子道:“难不成让我儿给那些畜生偿命?简直岂有此理!”
“莫非员外觉得令郎无辜?”鹤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其实倒也不用死,到时我借令郎手脚、喉咙一用,做个替身出来,或许尚可瞒天过海。”
到了这个时候,简单的替身绝不可能瞒过尝过王安血肉的黑猫,倒是这个法子,尚能一试。事后人虽然残了,但好歹还能剩口气,将就着留个种。
“放屁!”王友德拍案而起,一张脸气的红中透紫。
一个人若没了手脚,又不能说话,还不如死了!
“王员外,忠言逆”鹤鸣还想再劝,却见王友德已经气成河豚状,瞪谁谁死,受最多眷顾的就是她。
撞南墙之前,惨烈的实话确实没几个人爱听。
“不过是几只畜生,”王友德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若安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就杀尽天下的猫杂种!什么猫祖宗猫崽子,一个不留!”
江疏泉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态度不大赞同,不过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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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那黑猫就凄厉的嚎叫起来,身上黑雾翻滚,两只没有瞳仁的眼睛竟从王安和鹤鸣身上移开,死死钉在王友德身上。
但凡王友德知道好歹,装也装出个悔过的样儿来呢……人非要自己作死,外人真没法儿拦。
鹤鸣见状嗤笑一声,朝王友德拱了拱手,一脸真诚的说:“恭喜王员外成功拉得仇恨,来日令郎也不算孤单了。”
不愧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折进去区区一个王安算什么?子不教父之过,当然是要爷俩儿团灭才过瘾。
鹤鸣这话说得不客气,而王友德可能是属狗的,翻脸更比翻书还快,刚还求着鹤鸣帮忙,这会儿已然势如水火,当即冷笑道:“可笑!老子虽不知你是谁派来的,你却给老子小心些!便是真来寻仇又如何?天下却也不只你一家独大!”
他虽然莽,却不傻,这会儿甚至开始过度脑补,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生的妖冶,自己久混江湖却从未听说过姓鹤的名头,可对方却开口就要儿子偿命,显然十分可疑。
莹娘冲王友德拂袖而去的背影哼了声,又不忿的道:“大师不管么?”
那厮也算过河拆桥了,借鹤鸣的手知道事情因由,现在话不投机,只怕转头就要找别人去了。
“随他去吧。”
“王安是王娘养的,猫狗也是猫娘、狗娘养的,也有小猫崽儿嗷嗷待哺,也有老猫等着反哺。”鹤鸣面无表情道,“他心疼自己的儿子,难道那些猫狗就该死?”
就在刚才围观的短暂时间内,她就已经听不止一个百姓小声嘟囔说是报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显然王家父子的名头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安这种人根本就是从根儿上长歪了,今天能杀猫杀狗,明天就能杀人,大本事没有,熊毛病一堆,可谓渣中之王。眼见死到临头王友德都没有一丝悔过之心,如果把他儿子救活了,变态残疾后必然进一步心理扭曲,爷俩狼狈为奸,说不定到时候真会为祸人间……
改?只怕是难。
莹娘生前也没少受纨绔子弟们的折腾,心下也觉得畅快,只是难免担忧,“妾看那黑猫神智未开,若嗜杀成性,恐怕会伤及无辜。”
“没事儿,王友德既然知道了来龙去脉,必然不会坐以待毙,这会儿指定跑出去找能人异士去了。”鹤鸣朝外面一努嘴儿,“何况日头正中,今儿又是十五,总能熬几天。”
黑猫刚化形不久,对阳气极度敏感,远不能与资深老鬼莹娘相提并论。而一天之内正午阳气最重,一月之中十五阳气最旺,倒也算王安命大,不然早就死了。
那爷俩若不能好好吃个教训,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待到那个时候,受苦的可就不仅限于小动物了。
“鹤姑娘?”江疏泉见鹤鸣一个人坐在那里说话,中间还很灵性的停顿,好似正在跟谁一问一答,他就觉得后脑勺发凉。
江家人治病救人几十载,虽对鬼怪之说有所耳闻,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直没太往心里去。
可今天的事情确实有些邪门。就在方才王友德放狠话说要杀光天下猫狗时,他竟忽然觉得屋里阴冷无比,直到王家人走后才渐渐回暖。
“嗯?”回过神来的鹤鸣看向江疏泉,“怎么了?”
到底是江湖中人,说话做事就是爽快,江疏泉略一迟疑便正面询问道:“害王安的果然是猫的鬼魂?”
他长得一派斯文大方,这会儿却满脸写着好奇,倒把鹤鸣逗乐了。
“江大夫想看鬼么?”
江疏泉:“……”
这让他怎么回答?
鹤鸣忽然涌起一点恶趣味,冲身边的空气一招手,“莹娘。”
“娘”字的尾音尚未消散,江疏泉就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竟渐渐显现出一个女人的影子来!
那女子生的婀娜多姿、妖娆妩媚,黑发如云、红唇如蜜,两汪含水秋波娇怯怯抬起,然后便往自己这边柔弱无骨的飘来,“郎君~”
她确实是没有骨头的,因为江疏泉分明透过这女子的身体看见了对面鹤鸣笑嘻嘻的脸!
江疏泉:“……”
我他妈的!
江大夫三十年来的观念瞬间碎了一地,他神色自如的捏碎了身下的黑漆大椅,然后又不动如山的换了另一张。
自己作的死,就算吓尿了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他要脸。
“满足了吗?”鹤鸣非常体贴的问。
江疏泉沉默半天,僵硬点头,“多谢。”
世人都说鹤家人骨子里流的都是铜臭,干柴到他们手里都能榨出二两油来,鹤鸣对此不以为然,当即大方的摆摆手,“倒也不必如此感激,不过若江大夫手头有上好朱砂,又恰好强行想要送做谢礼,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江疏泉:“……”
我谢你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