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莹娘所言,第二天一大早,鹤鸣就被狱卒硬撵了出来,然后跟另一批嘟嘟囔囔满头血的江湖大姐们擦肩而过。
她忽然就有种过来人的沧桑感慨:
铁打的牢/笼,流水的人呐!
虽然被迫早起,但能重获自由还是很值得庆幸的。鹤鸣对着东边天际初升的太阳伸了个懒腰,用力打了两个哈欠,含糊不清道:“你说把私房埋在哪儿来着?”
一朝穿越,她的黑卡都不能用了,身上虽有几件首饰,可万一穿不回去,好歹能留作念想……没钱寸步难行,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挖钱去。
鹤鸣等了半天没有回音,扭头一看,就见浮在半空中的莹娘正怔怔出神。
当生前求而不得的自由忽然降临,鹤鸣本以为对方会欣喜若狂,会因为过分激动而发射出机关/枪一样密集汹涌的唠叨,抑或失声痛哭,然而都不是。
“好些地方,不一样了,”莹娘指着左手边两家铺面,怅然若失的喃喃道,“原来那是一家脂粉铺子来着,独家秘制的玉容霜神奇无比,长期涂抹能使肌肤润泽,又香又白。”
“那里也不是什么胡家饼铺,早年有个年轻的寡妇卖肉羹,十分泼辣……”
“这家也不是卖蜜饯的……”
鹤鸣道:“毕竟已经过了四十年了,沧海桑田时移世易,许多人走了,又有许多人来了,自然不同。”
莹娘点点头,惆怅之余倒也释然,“大师说的是。”
半辈子都过去了,她从人变鬼,估计当年的那些小嫖/客老了,老嫖/客也都死了,什么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切都如风流云散,再没什么可挂念的。
“城门开了,”为人切忌交浅言深,有些事点到即止也就是了,鹤鸣朝城门方向抬了抬下巴,“先出城取钱吧。”
半个时辰后,城外梨花庵。
“你再说一遍?”鹤鸣面无表情的问,右手已然蠢蠢欲动。
天气不错,合该赏你一根雷击木尝鲜!
莹娘都快委屈哭了,“大师,妾真没糊弄您,真在下面埋着!”
“你他妈绕了这么大一弯子,就为了骗我出来挖茅房?!”鹤鸣一脸崩溃,“竟然还是尼姑庵的茅房!”
就在刚才,她循着莹娘的指引出了城,一路来到这座已经濒临荒废的小小尼姑庵前,然后被告知对方生前分数次将许多金银珠宝埋在了后院茅房的墙根儿底下。
我看你就是五行缺雷。
“妾骗您干啥玩意儿?”莹娘剧烈的抽噎一声,东北腔都带出来了,“妾也没有法子啊!青楼上下的老鸨和龟公看得都老严实了,能出门的机会唯有唱堂会和几个月一回的上香,除了上茅房,妾根本甩不开那些打手。”
“也不是挖茅房,就在墙根儿底下,不脏……”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鹤鸣自问昨天蹲牢房已经够刷新认知了,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挑战极限才刚刚开始。
她何德何能沦落到如此境地!
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物是人非,曾经小有名气的梨花庵早已没了昔日风光,四周土墙上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缝,墙头屋檐长满随风摇摆的野草,连大门口挂的匾额都褪了色。
只是院子内外几十株巨大的梨树生的极好,枝干粗健,叶片繁茂,此时盛开正如一片铺天盖地的大雪,美的惊心动魄,空气中幽香浮动,引来无数蜂蝶狂舞。
鹤鸣强迫自己赏了会儿花,却迟迟迈不出进门的脚步。
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短短几天之内,先是背井离乡,后有牢狱之灾,如今更要走投无路去挖茅房……
败家子儿富二代挥霍家产后的下岗再就业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莹娘看出她心中不愿,战战兢兢的劝说:“大师,其实按照您的本事,想来钱还不容易,替有钱人家看个风水、画个符咒的不就得了?”
鹤鸣幽幽看过去,一言不发。
是不难,难的是她现在身无分文,并且快要饿死了。
师父的亲身经验告诉她,高人就要起范儿,开口就问管不管饭的基本都会被金主当骗子轰出去。
鹤家老祖宗走街串巷卖肥皂开创基业,作为他们的后代,挖个茅房又算得了什么?
反复做了心理建设之后,鹤鸣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梨花香的空气,毅然决然的敲了门。
里面很快有小尼姑应声,鹤鸣只说自己来附近赏花,一时忘了时辰,想借茅房一用。
等待来人开门的当儿,鹤鸣拍了拍装有莹娘指骨的小兜,咬牙切齿道:“如果稍后我一无所获,一定会把你的指骨埋在茅房里,让你一辈子困在那里做个屎鬼!”
莹娘:“……”
就想诚心诚意的问一句:劳驾您能做个人吗?
梨花庵虽然败落了,里面毕竟还供着菩萨,莹娘不敢擅入,就在墙外等着。
好在世上寡廉鲜耻之辈虽多,但落魄到来尼姑庵偷屎的人暂时没有,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鹤鸣终于出来,一面失魂落魄的嘟囔往事不堪回首,一面道:“咱俩也算两清了,我”
穿越过来还不到两天,她却已经出入了两处绝大部分人一生都不会去的特殊场所,经历不可谓不丰富独特。
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传来莹娘尖利的呼喊,“救鬼啊!”
她的声音本就细高,这一嗓子简直就像利器用力划过玻璃,喊得鹤鸣满口牙都酸了。
鹤鸣皱巴着脸循声望去,但见春日时分,暖光溶溶,皎洁梨花盛开如云似雾,簌簌落下的洁白花瓣如春风拂雪,衬得树下那穿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活像话本里走出来的谪仙一样。
墨染的两道眉峰下,一双眸子犹如繁星照耀下的冰川,锐利而透彻。
说老实话,鹤鸣也算见多了娱乐圈俊男美女,但如此俊美清朗的绝对是头一份。
然而现在,谪仙手持青光宝剑,随时准备砍鬼。
“大师,大师您答应过要给妾立冢啊!”莹娘被他身上三清正气所摄,动弹不得,绝望之下实力破格爆发,一根天鹅颈愣是伸出去两丈长,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好似放风筝,朝鹤鸣凄凄惨惨哭喊道,“您收了钱的!”
谪仙循声望来,两道剑眉微皱,“此鬼是姑娘所养?”
世上既然有鬼,自然也少不了驱使鬼怪做事的人,只不过这么做的大多是歪门邪道。
手上提着珠宝的鹤鸣:“……话不好这么说。”
她飞快的把事情稍作润色后讲述一遍,似乎很是为难,“事儿呢,就是这么个事儿,世间种种都讲究个因果,我要不收这银钱,饶是她转世投胎,也要重新找了我,先了结这段因果才好,倒不如就此一笔勾销,日后免生事端。”
听见了吗,我都是为了她好!
莹娘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觉得哪里都对,只拼命点头,“道长,妾命苦,死后也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都怪妾不知天高地厚,现下知道错了,您高抬贵手,饶了妾吧!”
鹤鸣点头,念在一点贡献值的份儿上替她说了两句话,“她被困在大牢里四十多年,今儿头一回出来。”
道教素来洒脱,道士们也都不大爱管闲事,就连传教时也是“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让开别打扰我飞升”,那年轻道士见莹娘身上确实没有血腥红光,就知道她们所言不虚,也就顺势收了宝剑。
“若你日后再敢胡言乱语,定斩不饶!”
莹娘低眉顺眼谢恩不迭,刚得了自由就挑着大长脖子逃回鹤鸣身边,忽然觉得鹤大师太有安全感。
“脖子收收,”鹤鸣看的牙疼,“不是毒死的嘛,别学那些吊死鬼。”
莹娘抽噎几声,委屈又不敢说,结果脖子往回收的时候又挂住了梨花树杈,自己折腾了半天,抖落半树梨花,非但没收回来,反而系成死扣。
鹤鸣:“……”
谪仙:“……”
罢了,这么蠢的鬼,想让她造点杀孽也难。
鹤鸣深深叹了口气,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一尺来长的桃木剑,二话不说就给莹娘抹了脖子。
谪仙:“……”
莹娘惊呼一声,尸首分离,不过下一刻就无师自通的操纵着自己的脑袋按回脖子上。
鹤鸣用力捏了捏眉心,语重心长道:“魂体隐形不好吗?没事儿搞什么实体?下次再弄这茬你得给我加钱。”
莹娘目瞪口呆,你敲诈一个鬼不觉得丧良心吗?
教训完了不思进取的蠢鬼,鹤鸣这才正式看向那位道士。见对方腰挎长剑,她心头微动,“相逢即有缘,在下鹤鸣,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武当弟子苏清风,”苏清风反手还剑入鞘,利落了行了个礼,“敢问鹤姑娘师承何处?”
他看鹤鸣眸正神清,不似奸邪,又似乎颇通道法,自然觉得亲近。
“江湖闲人,不值一提,”鹤鸣看着进度条里显示的“江湖声望值1/1000”,顿时乐开花,“苏道长是来这附近办事么?”
果然,想要提高江湖声望值,还是要跟江湖人士努力接触。
“江湖之大,果然藏龙卧虎。”苏清风赞了一声,又说:“贫道与一众同门要代表师父前往武林大会。”
真不愧是传说中的武痴,身为武当派掌门人,却连武林大会都懒得出席。鹤鸣笑了,“既然如此,来日再见。”
为了尽快提升江湖声望值,她自然也要去武林大会走一遭的。
她容颜娇艳,一双水润猫眼又黑又亮,笑起来极具感染力,苏清风看了,忽然也觉心情舒畅,也跟着含笑颔首,“那么,再会。”
苏清风为人极其洒脱,说走就走,不过走出去几步后又转身叮嘱道:“那女鬼……鹤姑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鹤鸣闻弦知意,“多谢提醒。”
就算苏清风本人,甚至整个武当派都不在意莹娘,可其他人呢?
见她一点就透,苏清风再次颔首示意,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师要去武林大会?”一直等苏清风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莹娘才敢出声。
鹤鸣嗯了声。
“那妾?”本届武林大会在少林寺举行,那里乃是全天下至阳至刚的所在,她若没有庇护,估计还没进寺门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人生如浮云,聚散平常事,这两天等我抽空给你立冢,你我之间的缘分就算尽了。”鹤鸣平静道。
虽然两人的相遇多有波折,但冷不丁要分开,莹娘还真有点不习惯,当即盈盈下拜,“多谢大师成全,愿大师此去前程似锦,平安喜乐。”
一阵凉风吹过,梨树枝丫刷拉拉响成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花瓣纷纷扬扬吹满天际,如梦似幻。
“城外还怪冷的,”鹤鸣缩了缩肩膀,“行了行了,赶紧先回城吃饭!”
莹娘抿嘴儿一笑,“是。”
鹤鸣走出去几步,忽然想起来刚才一个细节,“对了,你刚才跟苏道长求饶时说什么不知天高地厚?你干什么了?”
莹娘四下乱瞟,小声哼哼道:“妾,妾见他生的俊秀不凡,就上前问他是否愿与妾春风一度……”
鹤鸣:“……”
你还是灰飞烟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