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鬼推心置腹进行了深入交流,最后达成协议:
鹤鸣帮莹娘取回指骨,后者则告诉她出去的方法,并发誓以后不作恶。
莹娘道,“今日妾身朝天上的雷公电母立下毒誓,若来日残害无辜,必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鬼魂畏惧雷电,莹娘敢发这个誓言也确实够毒的,鹤鸣不由得充满了期待,“四十年算资深老鬼了吧?要不你干脆附身到本地父母身上,下令放我出去?”
到底是老资历,连帮人越狱这种业务都精通,鬼魂的友谊果然如此珍贵!
谁知莹娘抬手理了理如云鬓发,羞涩道:“妾未曾修炼过附身之法。”
“你这四十多年真是白死了,不思进取,太不思进取了!”鹤鸣痛心疾首,“那是直接把这里夷为平地,助我越狱?”
虽然这个法子过于简单粗暴,但她是黑户啊,怕什么?总比老死狱中的强吧?
莹娘迅速沉默,并开始低头整理衣服。
“敢问一句,”鹤鸣隐约觉察到什么,忽然平静道,“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不是空手套白狼玩儿我吧?”
说着,她手掌一翻,掌心忽然凭空多了一根笏一样的木片。
莹娘猛地瞪大了眼睛,鬼影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雷,雷击木?”
雷击木,顾名思义,自然雷电击打过的树木,乃少有的天然形成的镇煞辟邪的法物。
鹤鸣轻轻摸了摸手中的木片,“不仅如此,我还在上面篆刻了天雷咒,雷上加雷,喜欢吗?”
莹娘干笑几声,“妹妹,不,大师,杀鸡焉用牛刀?倒也不必如此……”
自己这是倒了什么血霉,偏遇上这样的煞星?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等下去!
鹤鸣认真道:“我这个人呢,做事从来讲究你情我愿,先兵后礼。”
风月场所出来的人变脸好比翻书,莹娘当即赔笑讨好道:“大师,才刚妾说的您都只当没听见,什么指骨不指骨的……您这样的大人物,跟妾计较没得失了身份……因下月就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时有冲突发生,像您这样被无辜卷入的,最晚明早就能出去。”
“武林大会?”还真的是武林副本啊,鹤鸣顿觉悲催。
“您不知道?”莹娘惊讶道,“不过看您的装扮,大约不是本土人士……”
莹娘虽然四十多年没出去过了,但因入狱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在牢里憋几天能把三岁尿炕、八岁偷看寡妇洗澡的事儿拿出来交流,消息倒也算灵通。
鹤鸣来的地方叫大禄,江湖朝堂并存、正邪两派相立,前者为了与朝廷相抗衡,后者为了抵御魔道,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定下武林大会的规矩。
武林大会三年一次,由江湖中最具盛名的几大门派轮流举办,总结前三年成就和问题的同时,再选出下一届的武林盟主和大会举办地,期间还会进行各种文武交流,可谓江湖中头等盛事。
大会前后人员混乱繁杂,一言不合当街火并的事情屡见不鲜,朝廷不好不管,又不能太管,只要不出人命,基本就是往牢房里一丢威慑完事儿。又因牢房有限,不放出一批去根本没地方关后来的,所以根本关不了多久。
鹤鸣砸吧下嘴,“还挺锐意进取的……”
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某个生生浪费四十年光阴的堕落女鬼。
莹娘深觉有被影射到,生怕那块雷击木打到自己身上,绞尽脑汁把知道的消息全都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本届大会由少林派承办,上一届是武当派,因两家是并驾齐驱的正派领袖,默认的下一任掌门和方丈又都年纪相仿,武艺超群,难得这个姿色咳咳,所以难免被人拿来比较。”
“承办武林大会这事儿风险很大,一个不小心就会入不敷出,容易出力不讨好。如今的武当掌门泼松道长是个武痴,不热衷交际且抠,上回本来不想承办的,听说是不走运抓阄抓到了,只能赶鸭子上架……”
“结果武林大会期间许多侠士分到的房子都是漏风的,而一日三餐也少有荤腥,想吃饱只能自掏腰包,哦,据说还饿昏过几个,更令人质疑起比武的公正性……”
“少林派是出了名的身家丰厚,但听闻月初就放出风来,说在开会期间要坚持食素,并希望与会诸位也能自觉遵守八大戒律,所以引发了比较多的不满。哦,听说圆至方丈还想借机推出袈裟、钵盂和木鱼的三件套纪念品扩大少林派的影响,但外面的人好像不是特别想要的样子……”
鹤鸣:“……”
正常人都不会想要的好吗?
这江湖的风格整个就很不正经啊!
她正艰难的消化这些信息时,冷不防脑海中叮的一声,然后“鬼魂的友谊”就缓慢而坚定的往前走了一格,成了1/500。
鹤鸣愣了下,下意识看向莹娘。
莹娘说了老半天,只觉得脑袋都快被掏空了,习惯性抬头一看时,却发现鹤鸣正幽幽盯着自己,登时就是一哆嗦。
“大,大师?”
现在的莹娘落在鹤鸣眼中已经不是单纯的路人鬼了,而是活生生一个贡献点,自然比刚才顺眼许多。
“总这么飘着不是个事儿,你没想过转世投胎吗?没鬼差来抓你?”鹤鸣非常和气的问。
“啊?”莹娘没料到她话题跳跃这么大,愣了下才茫然道,“妾,妾不知道。”
毕竟是头回死,也没个经验,莹娘重新拥有意识时尾七都过了,也没等到传说中的鬼差,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混到今天。
按理说,人死后一时三刻之内就会有鬼差来拿,不过也不排除某些工作疏忽和人为意外,不然鹤鸣的师父早就失业饿死了。
她看了看另外几间牢房外此起彼伏上下飘动的鬼魂们,决定尝试多收获几分友谊。
鹤鸣往地上盘腿一坐,左手指天,右手掐了个莲花式,“天地有灵,分阴阳两道,生者……”
随着声音响起,牢房中好像凭空泛起莹白色的光雾,荡开一圈圈涟漪,原本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碰的鬼魂们犹如得到指引,纷纷循声而来。
他们大多是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天地微尘中最不起眼的一颗,生时无人在意,死后更无人知晓,就这么混混沌沌的在世间最阴暗的角落流浪了十几乃至几十年,然后再悄无声息的踏入轮回。
有几个鬼魂明显神智已开,离开之前特意朝鹤鸣感激作揖,开口无声:
“多谢恩人。”
但更多的,依旧混沌。
一篇《往生经》念完,“鬼魂的友谊”已经变成7/500的状态。
鹤鸣缓缓吐了口气,眉目低垂,“今生已了,愿你们来世再享安乐。”
“大师,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鹤鸣本能的回答道,然而立刻就觉得不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草,你怎么还在这儿?!”
莹娘一脸迷茫,“不然妾该去哪儿?”
去转世投胎啊还去哪儿,鹤鸣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迷茫一点儿不比她少,“刚才你听见我念经了吗?就没什么感觉?比如说想走之类的?”
“就暖洋洋的,”莹娘点头,又疯狂摇头,“妾不想投胎!”
鹤鸣:“……”
还暖洋洋,这他妈是你一个鬼该有的体验吗?
如果师父在的话没准儿鹤鸣还能问问,可现在她百思不得其解,况且看着莹娘也确实没有害人之心,也只好暂时搁置,“你不都看开了吗,为什么不想投胎?”
“做人太苦了,”莹娘心有余悸道,“万一妾再转生成命不好的岂不冤枉?还不如做鬼自在。”
说到这里,她双眸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向往,声音也急促起来,“妾,妾就想去外头瞧瞧,看看王郎口中的山和河,看看春天开的野花,秋日漫山遍野的红叶,看正经人家的姑娘是怎么过活的……”
她生来是个不受待见的丫头片子,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五岁被卖到青楼做活,十二就被老鸨安排着,哪怕后来红了,偶尔出门放风也有许多龟公、打手看着,一直到死都没过过一天松快日子。
如若来生还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她宁肯永世漂泊,做个孤魂野鬼。
鹤鸣忽然就有些难过。
逛街看景谈恋爱,这些在她看来最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可在某些人生命中,是那样的可望不可即。
也不知过了多久,鹤鸣长长叹了口气,径直去墙角的老鼠洞里一掏,果然摸出来两截齿痕遍布的惨白指骨。
“来日我出去为你寻个风水宝地,起个冢,你若想通了要转世投胎,虽不敢说富贵荣华享乐一生,至少能保平安无虞。”
青楼女子贱若泥,死在牢里就更没人管了,莹娘的尸首很大概率被丢在乱葬岗,四十多年过去根本无处可寻,剩下的恐怕只有这两截指骨。
见她非但没逼着自己即刻投胎,又有这诸多打算,莹娘大为触动,终于诚心诚意跪了一回,“多谢大师。妾无以为报”
话没说完,鹤鸣就摆摆手,“我本也没想索要回报。”
莹娘为她的高风亮节震撼不已,又忐忑道:“其实妾生前曾多次利用外出放风的机会,偷偷将私房分批埋藏在外,若大师不嫌弃……”
正愁没钱可花的富N代二话不说从地上一跃而起,义正辞严道:“相逢即是有缘,地址说来听听!”
莹娘:“……”
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