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立夏的逼近,最后一丝料峭的春寒也终于退败了,午间的日头已经能把人晒出几分薄汗。
鹤鸣策马向西,直奔嵩山少林寺而去,一路上春光融融熏风拂面,花艳草翠十分宜人。
美景惹人醉,连日来她郁闷的心情终于得到一丝舒缓。
“老板,所以您为什么要翻窗偷跑呢?”事实证明,人的好奇心不会因为死亡而消散,莹娘忍了几天,终于到了极限。
鹤鸣眨了眨眼,顺手从路边的柳树上折下几段枝条,飞快的给自己编了一顶草帽戴,悠悠道:“这是个好问题。”
从遇见红衣女子之后,她本就不平静的生活再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开始拥有武力,身体变得轻盈,五感变得敏锐、迅捷,甚至这几日竟有一股诡异的气感自小腹蔓延,沿着某种特定的路线游走全身,酷似传说中的内力……
而在这之前,鹤鸣确定自己对这些一无所知,却在它们出现时感到无比熟悉,好像一切早就存在于脑海中,现在只不过是调阅记忆而已:
她知道自己踩的步伐名为“追云逐月”,是一门极其高明的轻功;会的功夫叫“千重浪”,层层递进,阴柔毒辣……
内力,轻功,武功,这些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如此真实的出现,鹤鸣的心情却无比复杂。
客观来讲,她终于拥有了自保的本钱,应该感到高兴;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根本不容拒绝,强势又生硬的介入她本就乱如麻的生活,却又令她发自内心的感到惊恐、厌烦和排斥。
如果一个人连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无法自主决定,那么还有什么安全感可言呢?
鹤鸣曾自问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且心理素质和适应能力远在平均值以上,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可现在?她不太确定了。
现代社会受尽宠爱的鹤大小姐,大禄朝发号施令的教主,哪个都像她,而哪个似乎也不全然是她……
太多的悖论……
最要命的是,那教派显然不太端正,而作为教主的她自然是个反派,很大很大的反派,甚至那天严正突然来到客栈大约也不是什么好事。
具体是什么鹤鸣说不清,但就是知道一旦被缠上,绝对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甚至还抽空简单构思了下,如果不走的话,接下来自己和严正的对话:
“严大人,劳驾帮忙查一下,看我是不是通缉犯?”
“好咧,稍等哈,哎呦,还真是……”
所以她跑了。
“王生的事,”鹤鸣想了下,“等武林大会结束后我再找个时机去问问。”
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是她的原则。
莹娘笑道:“老板说这话就见外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即便能查,说不得也要费个三年两载,急不得。”
鹤鸣点头,觉得还是要在保命的前提下尽快把思绪捋顺。而有一个关键点是她非常想弄明白的:
三魂七魄碎片的融合触发点是什么?大禄朝的那个“鹤鸣”魂魄被融合后……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长叹一声,从背包格子里掏出手机,以连绵的绿色山丘为背景来了张自拍。
何以解忧?唯有自拍。
假如有朝一日能穿回去,这些还能当证据和回忆呢。
或许她可以顺势出本书,就叫《我在古代的那些日子》好了……
鹤鸣还顺手挑了个滤镜,简单修了下图,最后满意的点点头:
哎,我还是又美又飒!真是混乱生活中仅存的安慰。
见这不过巴掌大小的彩色方块内竟出现了另一个老板,莹娘惊诧不已,声音都颤抖了,“这是?”
鹤鸣睁着眼说瞎话,威风凛凛道:“此乃锁魂神器,凡被照到的,那三魂七魄中的三魂便为我所控,想叫他三更死,绝留不到五更!”
嗯,以后就这么吓唬人吧。
莹娘惊呼出声,又觉得不对,“那您岂非自戕?”
鹤鸣:“……得看什么人用!”
她忽然觉得手下太聪明也不全然是好事,自己作为老板的权威随时可能岌岌可危,于是不得不继续用一百个谎话圆着,“你见绝世剑客割伤过自己吗?这是我的法器,我这么用就是替自己留后手,只要有三魂残存,那就是不死之身!”
这牛逼吹的,她自己都快信了。
莹娘不敢不信,顿时觉得又涨了好些知识,看向鹤鸣的眼神也闪闪发亮:
老板果然深藏不露,就是有点抠。
吹上头的鹤鸣忽然心情大好,又开公放听了一首最喜欢的歌,这才恋恋不舍的将手机收起来。
古代不能充电,得省着点儿。手机还剩85%的电量,充电宝能充三次,可她还不知道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能省则省吧。
所幸进入背包格子之后,所有物体的状态都会保持不变,也算穿越福利了。
满头苍翠的她又迎风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莹娘的脸皱巴的像一根苦瓜,“你这是什么表情?”
莹娘犹豫再三,“老板,那锁魂神器里响的是收魂曲吧?”
真是人听人死、鬼听鬼怕啊!
鹤鸣沉默片刻,旋即恼羞成怒道:“……那是神曲!”
我爱摇滚!你这没见识的,哼!
过去几天鹤鸣一直玩儿命的赶路,风景虽好却也难免风吹日晒,现在距离目的地也不过三五日路程,时间充裕得很,她决定在前面的镇子休整两天,顺便划算下接下来怎么办。
武林大会是一定要去的,不然剩下900的江湖声望值还不知要攒到猴年马月去;
可现在情况有变,她如果贸然出现,又存在替“梦境”中的自己背黑锅的风险……
又想扬名立万,又要躲躲藏藏,难啊,难!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镇子,经济风貌比碧潭州差了许多,不过因为是去往少林寺途中最后一座成规模的城镇,所以这段时间外来人口格外多些,倒也间接拉动了经济,瞧着隐约有点繁华的意思了。
电量要用在刀刃上,鹤鸣决定给自己弄个穿越旅行日志,于是先在城外用开了广角镜头的手机拍了个城门全貌。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橙红色的浑圆大饼斜斜挂在西边的城墙上,映的上面一溜儿饱经岁月沧桑的残缺墙砖都带了朦胧光晕。微风拂过,砖缝中顽强生长的杂草随风摇曳,仿佛在对鹤鸣搔首弄姿:“来啊,快活啊~”
鹤鸣忧伤的叹了口气,看向腰间槐木牌的眼神中充满谴责:跟失足妇女一起呆的时间久了,她的心都脏了。
莹娘:“……?”人干事!
鹤鸣翻身下马,边走边看溜溜达达进城,找了家干净整洁的酒楼,照例挑了临街靠窗的桌子。
刚坐下,小二已经殷勤的凑上来,“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鹤鸣往里面打量几眼,又见这小二收拾的也干净利索,笑道:“先打尖,后住店,可有什么招牌菜肴?”
“姑娘运气真好,”小二笑着奉承,“才刚有一位客官出城决斗给人打死了,正好空出来一间上房,不然您这会儿才来,连柴房都挤不下了呢。”
鹤鸣:“……”
所以说江湖有风险,混迹需谨慎啊。
小二麻溜儿的冲柜台上吆喝,“贵客一位,住店!”
那头有人爽利的应了声,甩着手巾噔噔噔上楼,不多时,几个包袱就被从二楼丢了下来,那小伙计笑眯眯从围栏处探下脑袋来,“上房准备好了,贵客请!”
小二满意的点点头,转过脸来对鹤鸣笑道:“客官,都妥当了,小人帮您把行囊放上去?”
鹤鸣:“……我没什么行囊,等会儿自己拿。”
万一稍后我也给人打死了呢?保不齐地上丢的就是我的了。
真不愧是靠近武林中心的客栈,跑江湖的,有那味儿了!
和蔼可亲的小二热情推荐了驴肉汤面和酥皮火烧,又隐晦的暗示配上他家的酱萝卜丁儿格外香甜。鹤鸣非常识相的采纳了建议,并主动给了小费。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话不是白说的。
驴肉面劲道弹牙,汤汁香醇却清亮,较之猪肉、牛肉别有一番滋味。
酥皮火烧外壳焦黄,中央均匀洒了一层芝麻,烤的喷香,里面一层层都抹了葱油,咸香可口。
还能再花五十文叫一碟卤驴肉,切开了火烧和酱萝卜丁一起夹着吃,肥而不腻,美得很。
不差钱的鹤大小姐叫了一碟,期间还听不远处一桌食客抱怨,说平时不过二十八文钱,都是那些一股脑涌进来的武夫闹得,什么都涨价。
说这话的时候,还非常不满的瞪了外乡人打扮的鹤鸣一眼。
鹤鸣觉得有趣,轻笑两声,又低头喝汤,再抬头时,就见对面那张空桌子已经坐了人。
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容貌普通,服饰却颇为出众,从头到脚都写着有钱。
那和气的小二又跑过来,熟门熟路的问:“张公子,还是半斤玉冰烧、四样小菜么?”
玉冰烧是本地名酒,纯度高,价格更高,等闲人家逢年过节打一角就算解馋了,可这位张公子每次都是半斤,喝不完也不带走,故而格外受欢迎。
张公子胡乱点了头,然后就开始盯着桌面发呆。
鹤鸣看着他黑到快要流下墨汁来的印堂,当场决定赚个外快,要是能顺便收获点儿来自鬼怪的友谊就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