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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商议已毕,众人在茶馆内分别,各自回去准备,约定半个时辰后在王家碰面。

天彻底黑下来,街上却反而更热闹了,百姓们或是外出觅食,或是出门游玩,人流如织熙熙攘攘,道路两旁各色店家、摊铺上纷纷点燃灯具、火把,宛如两条星星点点的橙黄色火龙。

严正目送鹤鸣离去,久久不曾转身,跟着他的一个小捕快方平就笑道:“严头儿,真看中了?不过瞧着那位鹤姑娘可是匹暴烈胭脂马,等闲降服不住。”

“是哩,婶子不一直都念叨您找个温柔贤惠的娘子么?那位鹤姑娘可不像是能老实在家缝补烹饪的。”

公门和江湖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既相伴相生,却又时常互看不顺,其他几个人闻言也都跟着笑起来。

妖女鹤鸣一道雷劈翻人的事迹已经迅速流传开来,众人惊叹于她的手段之余却也难免酸涩,觉得这样的女人肯定没人敢娶。

严正皱了皱眉,“事关姑娘家的名声,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他素性豪爽大方,也惯爱跟兄弟们玩笑,可一旦正经起来,却也无人敢忤逆,登时都缩了缩脖子,果然一路无话,回到衙门后也一言不发的散了。

等众人走后,严正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径直去了后头卷宗库内。

答应了替鹤鸣找那个姓王的秀才是一回事,来解开他心中越来越大的疑团则是重中之重。

因碧潭州毗邻少林派所在的州城,往来的江湖人士格外多,库房内存的卷宗也分了两大类,进门左手边是寻常百姓的,右手边则是各色武林中人的。

严正推门进来,竟直接往右边转过去了。

人但凡有点拳脚在身上,性子大多会自大些、急躁些,江湖中不乏以武犯禁者,多年下来,各色告示、卷宗也堆了满满当当几个架子。为了方便查找对应,衙门就按照轻重缓急排了序,新的、轻的、容易破获的案子放在前头、上面,至于那些难以破获的陈年积案,则都在深处堆着。

严正燃起烛台,一口气走到库房内幽暗不见天日的尽头,弯下腰去,在一众落了灰尘的卷宗内翻找一通,最终掏出来一个细细的卷轴,憋气一吹铺天盖地全是扬尘,展开却是一张通缉令。

那通缉令上的人面沉如水,眼神孤傲中透着几分狠辣,容貌竟跟鹤鸣足有八/九分相似!就连左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也分毫不差。

“果然是她!”

********

鹤鸣在茶馆歇的差不多了,回客栈后先泡了个战斗澡,然后不紧不慢吃了饭,半个时辰也就消磨的差不多,正好溜溜达达往王家去。

小道消息从来都是传的最快的,她出门的时候,店小二并一干食客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可是被雷公眷顾的奇女子啊。

莹娘适时上来拍马屁,谄媚道:“老板风靡江湖指日可待。”

鹤鸣谦逊的摆了摆手,心情大好,“还行吧,哈哈哈。”

莹娘:“所以我能申请一套您今儿用的妆品吗?”

鹤鸣:“……我申请和你解除主仆关系。”

王友德在碧潭州也算小有名气,带东西跨院的四进宅院修的十分气派。他又好炫耀享乐,每每夜间便灯火通明,附近大半条街的人家外出都不必点灯。

原本他惯爱呼朋引伴的饮酒作乐,可自打王安生病以来也就顾不上了。如今王安死的蹊跷,外头风言风语就传了起来,说是那爷俩背地里害死不少人,现在报应来了,王安只是头一个,上下主仆谁也别想跑。

没人不怕死,王友德的老婆头一个收拾细软跑回娘家避难去了,接下来短短半日功夫,一百多号仆人就躲的躲、逃的逃,只剩下二三十号实在无处可去的,战战兢兢待在原地听天由命。

大宅院白天花木茂盛看着气派,到了夜里树影婆娑就有点儿鬼气森森,再加上又刚死了人,留下的活人也少,越发叫人毛发倒竖。

严正遵照鹤鸣的吩咐,特意挑了几个阳气足正当年的小伙子,分别在角落里按着五行走位站了。

鹤鸣分给他们每人一根桃木钉,“那黑猫速度极快,大家听到我的信号后一定不要迟疑,立刻将桃木钉按到地上。”

白天跟严正开她玩笑的捕快方平,年纪轻轻功夫不差,性格有些倨傲,听了这话就将那根细细的桃木钉拿在手里掂量几下,嗤笑道:“不就是根木头嘛。”

搞得这么神神道道的,到底有没有鬼还不一定呢。

鹤鸣不怒反笑,笑靥如花,“你不这么做也没关系啊。”

方平有些意外的愣了下,才要说话,却听对方凉凉道:“此阵又名五行锁魂阵,每角为一门,每门一人。若换了方大人被关入牢笼,偏只有一门尚未关闭……”

那指定是往这边来啊。

说白了,谁慢谁死!

瞬间想明白的方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你!”

其他几个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默地将桃木钉握紧了。

不多时,江明月亦步亦趋跟着苏清风来了,众人都在眉心画了收敛活人气息的咒,在廊下各自站了,安静等待黑猫到来。

今夜预备实施的是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的两步走战略,而瓮中的诱饵,则由始作俑者王友德先生友情出演。

王友德傍晚刚被雷劈过,方才被拖去玉壶堂救治时还吓了江疏泉一大跳:毕竟那晴天一声雷全城人都听见了,可江疏泉万万没想到被劈的竟然是王友德。

此刻王友德浑身上下裹满纱布,不断散发着皮肉烧烤和药材混合的复杂气味,还有淡红色的血迹随着挣扎缓缓渗出,活像死不瞑目的木乃伊。他看向鹤鸣的眼中闪电般迸发出仇恨,如果不是实在走不动,估计这会儿早就扑过来咬死鹤鸣了。

然而鹤鸣表示对此习以为常。

唉,没办法,谁叫她貌美如花又有钱,如此优秀,难免招人嫉恨,区区王友德算老几?后边排队去!

严正也真是个操心的命,事到临头又突如其来的各种假设,“万一王友德假装被黑猫附体该如何是好?岂不是添乱?”

鹤鸣:“不会吧?”

这种事是想装就能装得出来的吗?

苏清风却点头,正色道:“严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走到院子中间,直接抬手把王友德打晕了,“如此就万无一失了。”

严正:“……”他很有理由怀疑对方是在公报私仇。

鹤鸣不禁肃然起敬,觉得这位道长人帅手黑,杀伐决断的利落劲太对自己的胃口了,“道长英明!”

严正:“……”

所以说就不是很喜欢和你们江湖人合作啊!

还有半个月才是立夏,晚间室外难免有些冷,可渐渐地,大家就都觉得不对劲了。

“头儿,”刚还质疑是否有鬼的方平惊恐的看着自己口鼻间喷出的白色雾气道,“这,这是入冬了吧?”

凭谁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改变四季更迭啊!

温度以肉眼看见的速度下降,方平的嘴唇都开始发青了,两排牙齿不受控制的磕碰在一起,在静如死水的夜里分外清晰。

“来了!”

地上的石板路不知什么时候结了一层莹白的霜,一排梅花形的小脚印悄无声息的绽放,从门口开始,直冲院子中央的王友德而去。

“它比上次我见时大了不少,”鹤鸣低声道,“阴气也重了好多。”

在场的只有鹤鸣主仆和苏清风、江明月三人一鬼能看见,就见一只约莫一尺长的黑猫十分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在踏入月亮洞门之前停住了。

他们这些能看见的还好,严正和方平他们分明什么都没瞧见,却眼睁睁的看着一枚又一枚梅花形的猫爪印凭空出现,浑身汗毛倒竖,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天灵盖顺着尾椎骨就下去了。

梅花脚印在月亮洞门口摞了好几层,似乎是主人警惕的转了又转,最后总算是开始往里进了,谁知这时候却又从一个角落传来咔嚓嚓牙齿磕碰的声响。

脚印戛然而止,一声凄厉的猫叫撕碎夜空,回荡在院墙内外久久不散!

众人都跟着出了一身白毛汗,缓过神来后立刻空前默契的朝声音来源处瞪去。

浑身发抖的方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都快哭了。

他,他控制不住啊。

他涉世未深,自小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一双拳头,可今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却直接掀翻了他过去近二十年的认知!

又过了不知多久,众人都被冻得手脚发麻时,地上才终于又出现了一枚新的梅花脚印。

而这一枚,俨然已经落在院内!

“就是现在!”鹤鸣大声道。

“啊啊啊啊!”话音未落,就见原本最坚决质疑的方平嗷嗷怪叫着,风驰电掣般抢在第一个将桃木钉按下!一条细细的金线随之浮现。

其他捕快:“……操,这狗日的!”

来不及多想,其余四人都跟疯了一样,争先恐后的往地上按着桃木钉,锁魂阵瞬间完成。

一时间,金线此起彼伏,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尤为神圣。

阵法一成,黑猫便无处遁形,它惨白的双眼在那几人身上一一剜过,仇恨犹如实质。

方平一屁/股蹲在地上,呆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真,真有鬼啊。”

凶相毕露的黑猫凄厉的叫着,尖锐的爪子伸出来足有一寸长,在夜色下幽幽闪着光。它往地上一抓,坚硬的青石板就像豆腐块似的被切开了。

严正本能的吞了吞唾沫,有些抓狂,“这他娘的是黑豹吧?”

“烦请苏道长压阵!”鹤鸣摘下手腕上的小五帝钱手串,在空中一抖,那一枚枚钱币穿成的手串瞬间绷直,竟变成一柄无刃无锋的宝剑。

之前因为隐身符咒的关系,黑猫并未察觉到活人的气息,但现在小五帝剑出场,鹤鸣便无处藏匿了,它后腿发力,猛地朝那边扑去。

鹤鸣的动作很快,开口时就已如一抹影子般轻巧的跃过护栏,转眼便来到黑猫身边,将那圆润的剑尖直冲它刺去,看上去好像是一人一猫经过了排练,黑猫故意撞上去一样。

夜色中五帝钱宝剑发出淡淡金光,黑猫凄厉的叫了一声,在半空中挣扎着扭转身体,然而后腿还是被刮蹭了一下,立刻冒出黑色的烟雾,那一部分躯体就像是被腐蚀似的残缺了。

苏清风赞道:“好宝贝!”

这个时空没有五帝钱的传说,自然也就没有五帝剑,可它带来的效果却没有打折扣。

狼狈落地的黑猫用三条腿踉跄几步,身体又出现了无数伤口,只是这次再也没了一开始的猫狗虚影,想来都已经被它彻底吸收。它的叫声越发凄厉,完全不是阳间能有的,听的人头昏脑胀。

苏清风和鹤鸣异口同声道:“捂住耳朵!”

然而他们的提醒还是来的太晚了,那边暗中埋伏的严正等人已经有支撑不住的了,几个小捕快两眼一翻歪歪斜斜栽倒在地。严正虽然勉强支撑,但也是脸色发青,嘴唇发白,随时可能倒下。

苏清风本有些担心鹤鸣挺不住,见她出声示警在先,神色如常在后,倒是多了几分赞赏。

黑猫的怨气太重了,消失的这段时间显然又去吸食了不少亡魂,越发难对付,若能有人从旁协助,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他飞快地掐了几个法诀,体内三清正气缓缓流动,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将那一丝浊气驱散后,便恢复如初,气息如行云流水般的流畅起来。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其他人没有道行,苏清风就地念了一篇《清心经》,众人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

场上一人一猫还在缠斗:

鹤鸣法宝加身,黑猫一时奈何不了;但同样的,黑猫行动敏捷无迹可循,而鹤鸣没有武功在身,除了一开始打了个出其不意之外,一时间竟也追不大上。她又不舍得下杀手,一人一猫就这么对峙起来。

黑猫对五帝剑十分忌惮,浑身紧绷,始终跟鹤鸣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绕圈子。

莹娘刚才也被黑猫震的鬼都淡了一层,现下调整过来之后也是憋气,谁知一抬头就对上黑猫那双没有瞳仁的白眼,下一刻就见对方竟然嘶叫着扑了过来!

不好,这孽畜受伤,眼见一时半会奈何不了鹤鸣,竟想吞食自己增强实力了!

莹娘好不容易摆脱了牢狱,又有了定期的供奉,直如开辟了人生的第二春,哪里肯轻易就死?当即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一时间但听人嚎猫叫,阴风骤起鬼影重重,显然战场中心激烈异常。

严正刚觉得手脚暖和些,谁知却愕然发现场上除了鹤鸣之外又多了第三方,眯眼看了半天也看不清,“那,来的是敌是友?”

苏清风抄着袖子平静观看,“若贫道没猜错,应当是鹤姑娘养的。”

顿了顿又道:“日间你们曾见过。”

严正:“……”现在混江湖都玩这么刺激的吗?

等会儿,所以之前跟在鹤姑娘身边的美艳女子,其实不是人?!

也不知打了几个回合,莹娘和黑猫突然分了开来,各自占据一边,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就见刚还妖娆动人的莹娘俨然已是被抓的破了相,华丽繁复的盘发散落一地,无风自动的样子倒真有些像传说中凄厉的女鬼。

她生前就最重容貌,死后也不肯敷衍半分,今天却被一只猫闹得如此狼狈,整个鬼当场就爆发了。

“啊啊啊啊啊!”莹娘仰面朝天嗷嗷怪叫,两只眼睛都变得血红,双手指甲缓缓变长,再一次如野兽一般扑了上去,“你这畜生,竟敢咬我!”

阴风拔地而起,吹的四周花木呜呜作响,犹如鬼号。就连空中的云彩也有所感应,缓缓遮蔽明月,一时天地无色。

披头散发的女鬼声嘶力竭的冲了上去,粉拳乱挥,声势惊人。猫挠她,她就挠猫;猫咬她,她也咬猫……刚还稳稳占据上风的黑猫竟被压制住,进攻又打不过,想跑又跑不掉,顿时又撕打成一团。

常言道惹谁也别惹女人,尤其是爱美的女人,谁也没料到一直看上去挺没用的莹娘竟然会爆发出如此超常的战斗力,莫说旁人,就连鹤鸣都震惊了。

苏清风沉默片刻,非常认真的说:“兵贵精不贵多,鹤姑娘有此猛将足可当千军万马。”

鹤鸣干笑,“过奖了……这个,多多益善。” rWj4iwzgLn0fgTQUbXDq5A/cx3/uzyw76NEL2++c1wgZ+Q4/2QxYVRqKNLNaoQ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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