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盘村离县城不近也不远,赵宴平带着四个捕快跟在张大江夫妻的驴车后,抵达大盘村时已经接近晌午。
“官爷,这就是郑铁匠的家!”
张大江直接将车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郑铁匠刚打完铁,休息休息准备吃饭了,郑家媳妇坐在灶膛前烧火,见张大江夫妻真的领了几个捕快过来,郑家媳妇手一抖,慌张地跑进屋里,一把推醒了躺在床上打盹儿的男人:“快起来快起来,捕快来了!”
郑铁匠身材魁梧,光着膀子铁塔一样,还长了一双铜铃似的大眼。
听说捕快来了,郑铁匠脸上也闪过一抹心虚,毕竟这世道百姓们都怕官家。
夫妻俩手忙脚乱地往外跑,郑家媳妇经过灶膛时,注意到灶膛口都是柴禾,她还弯腰收拾了下。
赵宴平骑在马上,他的意思是先去张家找张老头了解情况,之后再来郑家搜人,现在张大江自作主张将他们领到郑家门前,赵宴平面露不快,并未下马。
赵爷不动,陈庆等四个捕快也都没动。
五人都戴佩刀,威风凛凛,震慑得附近出来看热闹的村民们都不敢大声喧哗。
郑铁匠在大盘村乃数一数二的壮汉,无人敢招惹他,郑铁匠威风惯了,然而在看到赵宴平的时候,一身紫袍铁面威严,郑铁匠下意识地弯着腰,朝赵宴平拱手诉苦道:“官爷莫要听他们胡说,小民昨日去镇上送货,在酒馆喝酒喝到天黑才回来,根本没见过张三郎,鬼知道那孩子去哪了!”
张大江的媳妇扑过来,伸手就朝他脸上够:“你还撒谎!自打石头溺水没了,你们两口子天天去我们家门口晃悠,扬言要三郎给石头赔命,三郎被你们吓得夜夜做恶梦!现在三郎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你去镇上喝酒天黑才归的时候丢,你还说跟你没关系!快把三郎还给我,不然我跟你拼命!”
“你少胡搅蛮缠,我要是抓了三郎就让我天打雷劈!”
郑铁匠推开疯了似的张大江媳妇,他力气大,直接将张大江媳妇推到地上,摔了个大跟头。
这下子张大江急了,冲过来要与郑铁匠厮打。
“都住手!”
赵宴平突然喝斥道。
“听见没,官爷让你住手!”郑铁匠抓住张大江的小细胳膊,猛地将人甩了出去。
张大江打不过他,想到捕快们是他请来的,立即跑到赵宴平的马前:“官爷,三郎肯定在里面,你快进去搜吧!”
赵宴平冷眼看向郑铁匠。
郑铁匠走到一旁,指着里面道:“他们家的人没资格进我家院子,官爷来办案,随便进,今日官爷要是能在我们家搜出张三郎,我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郑家媳妇也站在他身边,气冲冲地瞪着张大江的媳妇。
赵宴平派一个胆大心细的壮实捕头进去搜。
郑铁匠的家并不大,能藏一个七岁孩子的地方也有限,捕头前后院都看过,只用了一刻钟就出来了,一手搭在佩刀刀柄上道:“赵爷,里面没人。”
郑铁匠夫妻俩的身板挺得更直了。
张大江的媳妇突然哭嚎起来:“你个杀千刀的,三郎是不是已经被你害死扔到哪个山沟沟去了,我跟你拼了!”
她是想拼,郑铁匠怎会让她打自己的媳妇,随手一拨又将她推开了。
眼看两家子又要打起来,赵宴平眉头紧锁,吩咐两个捕快道:“宋伟、王川,你们在这里守着,不许郑铁匠夫妻擅自离开。”
“陈庆,你去镇上酒馆,看看是否有人能证明郑铁匠的证词。”
安排了三人,赵宴平朝张大江道:“你们家在何处?速带我去。”
他面容冷峻,张大江不敢违背,拉上妻子在前面带路了。
村民们难得碰到官爷来村里办案,一个个都想瞧热闹,午饭都不着急吃了,一窝蜂地跟在后面。
张家住在大盘村的村西,这边房屋稀疏,没有郑家的位置好。
张家家境还算可以,猪圈里养了两头大猪,还有一窝小猪仔,大门口外面的柳树上拴着一头大黄牛。张大江的母亲张婆子才做好饭,愁眉苦脸地带着两个孙子,张大江的父亲张老头昨晚弄丢了孙子,急火攻心病倒了,在屋里躺着。
张老头是最后一个见过张三郎的人,赵宴平让众人都去外面等着,他单独进屋去问话。
张老头才五十来岁,看肩膀骨骼应该是个硬朗的农家老汉,这会儿虚弱地靠在床头,不时咳嗽两声。
“官爷,找到我家三郎了吗?”张老头忧心忡忡地问。
赵宴平道:“我们刚过来,得先了解情况再开始搜捕,老伯您再回忆回忆,昨日是怎么与三郎走散的。”
张老头叹气道:“三郎刚七岁,最是贪玩的时候,每次放牛他都会四处瞎跑,一会儿找不到人,一会儿再从草堆里山坳后面跳出来,昨天也是这样,时间长了看不到他,我还以为他肚子饿先回家了,哪想到家里也没有。”
赵宴平也是农家出身,知道这种情况很常见。
“这边听说过有人贩子吗?”
“没有,我活了五十多岁了,没听说附近哪个村里丢过孩子,除非自己家里过不下去,主动卖儿卖女的。”
“那你们可与谁家结过仇怨?”
“也没有,偶尔会吵两句,但值得冒险偷孩子的少,就上个月石头死了,郑铁匠来我们家威胁了一阵。”
“老伯也觉得是郑铁匠藏了三郎?”
“他最有嫌疑,可到底是不是他,我们也没证据,得靠官爷替我们破案。”
赵宴平发现,与动不动就哭闹的张大江夫妻比,这个张老头说话很有条理,情绪也没那么激动。
赵宴平与张老头谈了两刻钟,该问的都问了,他嘱咐张老头好好休息,出去了。
“官爷一路过来还没吃饭吧,不如现在我们家凑合凑合。”
张婆子端了几张饼出来。
赵宴平没胃口,叫跟着他的捕快吃,他默默地观察张家众人。
张大江夫妻、张婆子的眼里都布满了血丝,想来一直在担心张三郎的下落。张三郎的两个哥哥,大郎十二岁,长得颇为壮实,从他这身板也能看出来张家日子过得不错。二郎今年九岁,模样清秀文静,像个读书郎。
“二郎在读书?”赵宴平问道。
二郎拘谨地点点头,张大江解释道:“就在我们村里的私塾,我们本来是想让三个孩子都读书,老大脑袋笨自己放弃了,老二、老三都喜欢读,特别是老三,夫子都夸他脑袋聪明最有前途,官爷,您可千万替我们找回三郎啊!”
赵宴平沉默,观察过张家前后院的情况,赵宴平命身边的捕快留在赵家,他让大郎、二郎带路,要去张老头平时放牛的山头看看。
张大江激动道:“官爷,我带您去吧?他们两个孩子懂什么。”
赵宴平看他一眼,仍然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三人还在附近的山头走动,陈庆从镇上搜罗证据回来了,在张家喝了两碗水,再马不停蹄地赶到山头,向赵宴平禀报道:“赵爷,郑铁匠说的都是真的,他昨天送完货后就去了酒馆,一直待到天黑才醉醺醺地走了,酒馆掌柜、小二都认得他,能做证明。”
赵宴平与大郎、二郎谈了很久,基本已经确定此案与郑铁匠夫妻无关了。
“你先回去,将郑铁匠夫妻带到张家,我们稍后就到。”
陈庆领命,抹把额头的汗,转身又下了山。
“官爷,郑铁匠既然一直待在酒馆,你怎么还要抓他去我们家?”二郎疑惑地问。
大郎戳弟弟脑袋:“你傻啊,不是郑铁匠,那就是他媳妇,总之跑不了他们家的人!”
赵宴平笑了笑,视线扫过附近那些杂树丛生的山头,他领着兄弟俩往回走。
张家门前挤满了村民。
郑铁匠夫妻已经到了,郑铁匠眉头紧锁,狐疑地盯着赵宴平,他媳妇则一脸忧惧,紧张地抓着丈夫的胳膊。
赵宴平就坐在院子里审案,命人将卧床休息的张老头请了出来。
制止了张家夫妻、郑家夫妻的争吵,赵宴平注视着张老头道:“老伯,听说你家里三个孙子,你最喜欢三郎?”
张老头定定地看着他。
赵宴平继续问:“石头死后,三郎在外被郑铁匠夫妻威胁叫骂,在家被父母数落他不该去池塘洑水惹事,导致他茶饭不思夜夜噩梦,老伯劝不了郑铁匠夫妻,也管不住儿子儿媳,所以时时刻刻将三郎带在身边,尽量不在家里待着?”
张老头僵硬的肩膀垂了下去。
赵宴平看眼大郎,再道:“大郎说,昨天他亲眼看见老伯拿了家里的茶果、肉干,他说你偏心,有什么好东西只想着三郎,准备趁放牛的时候给三郎吃独食,其实是你将三郎藏了起来,那些茶果、肉干是给三郎充饥的,是不是?”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郑铁匠、张大江等人,以及守在村口的村民们都震惊了!
“爹,真是您干的?”张大江红着眼睛问。
张老头敢做敢当,昂首挺胸地承认了。
张大江的媳妇捂着嘴跪了下去,抽泣着埋怨道:“您藏三郎干什么啊,我们都快被您吓死了……”
张老头冷笑,瞪着儿子、儿媳妇道:“我为什么藏三郎,你们俩比谁都清楚!他跟石头一块儿去洑水,石头淹死了,三郎能不怕?他怕得做梦都在喊救救石头,你们俩倒好,因为郑铁匠来咱们家闹事,你们便把气都出在三郎身上,我再不想想办法,让你们记起三郎也是你们身上掉下来的肉,早晚三郎要坏在你们手里!”
这一番话说得张大江夫妻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郑家媳妇听说三郎做梦都要救石头,突然也嚎啕大哭起来。
张老头见了,指着郑铁匠道:“还有你,我们愿意石头死吗,那都是命!你骂三郎一次两次我忍了,你天天来骂,我们知道你只是嘴上说说撒气,三郎还是孩子,他是真怕被你打!铁匠我告诉你,我这次藏了三郎,除了要教训我儿子媳妇,也是给你提个醒,你真敢对三郎下手,今日官爷能抓出我,明日就能抓出你,你想去县衙吃牢饭砍脑袋,尽管来试试!”
郑铁匠脸都涨红了,见那人称赵爷的紫袍官爷冷冷地看着他,仿佛真的要抓了他一样,郑铁匠突然蹲下去,揉着脑袋道:“我这不是疼吗,石头没了我难受,我媳妇也难受……”
张老头怒道:“你们难受就来骂三郎,骂死三郎石头就能活过来?”
郑铁匠不说话了。
张老头该骂的都骂了,指着远处一片山头对儿子道:“三郎在那个山头,里面有个山洞,你们去接他回来吧,好好哄哄他,别让亲儿子跟自己离了心。”
张大江的媳妇终于知道了儿子的下落,爬起来就往外跑,两个儿子也都跟着她去了。
张老头走到赵宴平面前,耷拉着脑袋道:“因为我们家的事让几位官爷白跑一趟,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随官爷去县衙。”
赵宴平道:“你这算是谎报案件藐视官府,先随我们回县衙,由大人定夺。”
张老头没有异议。
张大江跪着求官爷们放过老爹,宁可他自己去衙门坐牢。
村人们也都同情张老头一片苦心,纷纷求情,就连差点被张家冤枉的郑铁匠夫妻也求赵宴平网开一面。
赵宴平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否则以后人人都来这么一出,官府人力哪折腾得起?
他冷着脸上马,命人将张老头带走。
.
“白忙一场,真是晦气,赵爷午饭都没吃吧,咱们好歹吃了饼。”
一行人回到县衙,都是黄昏了,将张老头交给知县大人定罪,陈庆四人跟着赵宴平前往刑房。
抱怨的是王川,陈庆看眼官爷,笑道:“还行,孩子平安就好,而且经此一事,张、郑两家应该能和好如初,咱们也算立了功德一件。”
说完,陈庆快走两步,来到赵宴平身边问:“赵爷饿了吧,我去厨房找点吃的给您?”
赵宴平淡淡道:“不必,收拾收拾回家吧。”
交了值,赵宴平匆匆离去。
王川伸手搭在陈庆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背影嘿嘿笑道:“你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赵爷现在不是以前了,家里有个美妾盼着,赵爷一回去就有小嫂子殷勤伺候,端茶倒水,会稀罕你从这边厨房讨来的冷饭?”
陈庆摸摸脑袋,发出两声憨笑。
两人打趣赵宴平时,赵宴平已从马厩里牵了马出来,奔波一日饥肠辘辘,他直奔家门。
阿娇坐在屋里陪赵老太太说话呢,大门口突然传来马蹄声,阿娇忍不住往外看去,透过支起的窗户见来人果然是官爷,一身紫袍利落下马,阿娇的心跳就开始加快。
小美人一脸春.情,赵老太太笑着瞪她:“傻看有什么用,还不快去舀水伺候官爷?”
阿娇脸一红,低头穿鞋出去了。
夕阳洒了赵家满院,赵宴平将马匹交给郭兴,正往里走的时候,看见阿娇满面羞红地从里面转了出来,粉底妆花的褙子也遮掩不住她纤细窈窕的身段,目光相对,她轻咬红唇垂下脸儿,俏生生娇滴滴顿在门口,宛如一枝诱人摘折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