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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骨 肉

先临《告誓》,次写《黄庭》。骨丰肉润,入妙通灵。努如植槊,勒如横钉,开张凤翼,耸擢芝英。粗不为重,细不为轻。纤微向背,毫发死生。 王僧虔《笔意赞》

告誓、黄庭:即王羲之小楷《告誓文》、《黄庭经》。

努如植槊:植,树立也。槊,矛也。喻写竖画之挺拔。

开张凤翼:翼,翅也。写撇、捺时,笔势开展。

耸擢芝英:耸,立也。擢,独出貌。英,花也。

毫发死生:点画相差毫发粗细,便可影响到这个字的成败。

字贵肥瘦适中,轻重得宜,余临欧书《九成宫》,最有此体味,粗细肥瘦之间,差之毫厘,便不佳也。

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 萧衍《答陶隐居论书》

纯骨谓瘦硬露骨,枯瘠少肉;纯肉谓肥钝无力,臃肿少骨。字贵肥瘦相和,骨肉相称乃佳。

肥则为钝,瘦则露骨。勿使伤于软弱,不须怒降为奇。 欧阳询《八法》

怒降:降,下也,谓火气过大之笔。

字可雄强,可豪放,可奔轶,可奇宕。但不可有乖张暴戾、强横鲁莽之气。

最不可忙,忙则失势;次不可缓,缓则骨痴。又不可瘦,瘦当形枯;复不可肥,肥即质浊。 欧阳询《传授诀》

瘦而露骨则形枯,肥而臃肿则质浊。字如其人,形容枯槁,臃肿肥胖,皆病态也。

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管直锋则干枯而露骨。终其悟也粗而能锐,细而能壮,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 虞世南《笔髓论》

肉多则肥钝,皆由用锋偏侧,运笔太慢,水墨太丰所致;露骨则形枯,皆由用笔僵直,运笔太快,干墨太枯所致。用笔可肥,但要沉劲入骨,若能微露锋芒,自然带一点清气;用笔可瘦,但要刚中兼柔,若能稍加润泽,自然带一点腴气。

夫书以神为精魄,神若不和,则字无态度也;以心为筋骨,心若不坚,则字无劲健也;以副毫为皮肤,副若不圆,则字无温润也。所资心副相参用,神气冲和为妙。 李世民《指意》

态度:仪态,指字形的姿态。

心:指笔心,相对副毫而言。

参用:参杂而用。冲和:淡泊平和。

书以神情为精魄者,谓有书意则字里行间自然流露出一种精神境界。无书意犹人之无个性,无态度。笔心为筋骨,副毫为皮肤者,犹中锋为骨,副毫为肉,参用则藏骨于肉,点画自然劲健温润。

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既存矣,而遒润加之,亦犹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弥劲,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晖。 孙过庭《书谱》

攸:所。扶疏:茂盛、疏密有致也。

凌:经过。沈括《梦溪笔谈·采草药》:“岭峤微草,凌冬不凋。”

相晖:相互辉映。

质之中藏者得赏音于千古,花之外露者博浮誉于一时。学书者务以骨力植根基,根深则叶茂矣。韩愈云:“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学书一如做学问,当以此为座右铭。

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 张怀瓘《文字论》

书,形学也,当以筋骨立形;书,心学也。当以神情润色。

夫马筋多肉少为上,肉多筋少为下,书亦如是……皆欲骨肉相称,神貌洽然。若筋骨不任其脂肉,在马为驽骀,在人为肉疾,在书为墨猪。 张怀瓘《评书药石论》

不任:负担不起。驽骀:劣马。

肥不露肉,肥而有骨谓之丰腴;瘦不露骨,瘦而能润谓之清腴。唯锋中方能腴。骨藏于肉之内,肉彰于骨之外,谓之“骨肉相称”。

初学之际,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何所附?用笔之势,特须藏锋,锋若不藏,字则有病。 徐浩《论书》

何所附:依附在何处。特:但。

初学书法,可先从欧、颜楷书入手,欧以骨力胜,颜以筋力胜。欧用方笔,颜用圆笔。欧字险,颜字平,有此二家作根基,则作书能沉着,此图本之计也。

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不成为书也。 苏轼《东坡题跋》卷四《论书》

神,意境也。气,笔势也。骨,笔力也。肉,肥瘦也。血,墨韵也。五者缺一,则不成为书。

肥字须要有骨,瘦字须要有肉。古人学书,学其二处;今人学书,肥瘦皆病。 黄庭坚《论书》

颜楷尚肥,但肥而有骨;褚字尚瘦,但瘦而实腴。颜楷虽尚肥,其稿行却尚瘦,试观《争坐位》、《祭侄》二稿,笔势激越顿挫,点画遒劲飞动,细筋入骨,最足耐人寻味(例图 27)。

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帖乃秀润生,布置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变态贵形不贵苦,苦生怒,怒生怪;贵形不贵作,作入画,画入俗。皆字病也。 米芾《海岳名言》

苦:竭力,亦即极力苦心经营。

作:着意、做作、不自然。

画:谋画、筹画,有刻意雕琢之意。

稳中有奇则不俗,险而能稳则不怪,用笔苍劲而墨色滋润则不枯,用墨滋润而沉劲入骨则不肥。字形贵于变化,变化又要出于自然。

筋骨之说出于柳,世人但以怒张为筋骨,不知不怒张自有筋骨焉。 米芾《海岳名言》

柳:柳公权。怒张:气势外露。

世有颜筋柳骨之说,其实“筋骨”二字,皆指笔力而言。筋力刚中有柔,故谓之“遒”;骨力挺拔刚健,故谓之“劲”。筋骨皆藏之于内,以潜伏不露为妙,若张筋努骨,强悍不驯,此匹夫之勇,不足称也。

《祭侄稿》

《争坐位稿》
例图 27

用笔不欲太肥,肥则形浊;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 姜夔《续书谱》

圭:古代长条形玉器,顶端呈三角形,尾端有小圆孔。

肥瘦、藏露是用笔之二对矛盾,皆不可偏胜,孔子所谓“过犹不及”,正此谓也。

人知《兰亭》韵致,取其映带以为态度。不知态度者,书法之余也;骨格者,书法之祖也。未正骨格,先尚态度,几何不舍本而逐末耶? 《书法钩玄》引赵孟坚《论书》

尚:崇尚,喜好,追求。几:庶几,差不多。

初学书法,当先求其骨力,以沉着为本,以理法为尚,以形质为先,在此基础上,方可论意趣,谈性情,求风度。凡诗、文、书、画与百工技艺之事,无一不本天赋,无一不从功夫技巧中来,若理法未明,功力不深,技巧不熟,而侈谈意境、风度,此犹隔靴搔痒,纸上谈兵,总是空中之幻境也。

或者议坡公书太肥,而公却自云:“短长肥瘦各有度,玉环飞燕谁敢憎?”又云:“余书如棉裹铁。”余观此帖,潇洒纵横,虽肥而无墨猪之状,外柔内刚,真所谓棉裹铁也。夫有志于法书者,心力已竭而不能进,见古名书则长一倍。余见此,岂止一倍而已? 赵孟𫖯《松雪斋续集·题东坡书醉翁亭记》

玉环:杨贵妃,唐玄宗妃子,体丰腴而美。

飞燕:赵飞燕,汉成帝皇后,善歌舞,体轻盈,传说能在人手托的水晶盘中歌舞。

王羲之行书不肥不瘦而恰到好处,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犹西子、王嫱,秾纤适中,修短合度,风姿绰约,虽不施粉黛,而天姿国色,辉光动人矣。古人论书,常叹“中庸”为难,所谓“中”者,不偏不倚,恰到好处之谓。“庸”者,平常之谓。古之中庸,决非指绝对之正中,而是一种动态之平衡,可以朝左右作不同程度之摆动,相摩相荡,生生不已。如玉环、飞燕,虽肥瘦不同,均为绝色,此即书法中之辩证法矣。

字无骨,为字之骨者,大指下节骨是也。提之则字中骨健矣,纵之则字中骨有转轴而活络矣。提者,大指下节骨下端小竦动也,纵者,骨下节转轴中筋络稍和缓也。 陈绎曾《翰林要诀》

竦动:竦,动也,竦动即跳动之意。

笔提得起锋自然中,然提当以腕为主,大指下节骨可作一辅助动作。

字之肉,笔毫是也。疏处捺满,密处提飞;平处捺满,险处提飞。捺满即肥,提飞则瘦。肥者毫端分数足也,瘦者毫端分数省也。 陈绎曾《翰林要诀》

“满捺”谓笔毫平铺于纸上,“提飞”谓笔毫收敛于画内,一开一敛,一铺一裹,一肥一瘦,笔形虽异,皆是中锋,只是用笔之轻重不同耳。

黄鲁直云:“作字须笔中有画,肥不露肉,瘦不露骨,政如诗句中有句,亦犹禅家句中有眼,须参透乃悟耳。” 盛熙明《法书考》卷五

笔中有画,言画之中心有一缕墨痕,中锋篆法也。

书有筋、骨、血、肉,筋生于腕,腕能悬则筋脉相连而有势,指能实则骨体坚定而不弱,血生于水,肉生于墨,水须新汲,墨须新磨,则燥湿调匀而肥瘦得所,此古人所以必资于器也。 丰坊《书诀》

筋,字之血脉,骨,字之力度,血肉者,墨韵之变化,点画之肥瘦。

先仪骨体,后追精神,有肤有血,有力有筋。其血其肤,侧锋内外之际;其力其筋,毫发生成之妙;丝来线去,脉络分明。 解缙《春雨杂述·书学详说》

丝来线去,言因笔势之往来自然带出之牵丝、游丝,其锋皆由点画中出,则脉络分明。

所以人之于书,得心应手,千形万状,不过曰中和、曰肥、曰瘦而已。若而书也,修短合度,轻重协衡,阴阳得宜,刚柔互济。犹世之论相者,不肥不瘦,不长不短,为端美也,此中行之书也。若专尚清劲,偏乎瘦矣,瘦则骨气易劲,而体态多瘠;独工丰艳,偏乎肥矣,肥则体态常妍,而骨气每弱。犹人之论相者,瘦而露骨,肥而露肉,不以为佳;瘦不露骨,肥不露肉,乃为尚也。使骨气瘦峭,加之以沉密雅润,端庄婉畅,虽瘦而实腴也;体态肥纤,加之以便捷遒劲,流丽峻洁,虽肥而实秀也。瘦而腴者,谓之清妙,不清则不妙也;肥而秀者,谓之丰艳,不丰则不艳也。所以飞燕与王嫱齐美,太真与采萍均丽。 项穆《书法雅言·形质》

修:长也。协衡:和谐匀称。

论相:即相术,观人之容貌而断其命运之否泰。

瘠:瘦。沉密雅润:沉着结密,雅逸滋润。

婉畅:婉转流利。

王嫱:汉代美女,字昭君。

采萍:唐明皇梅妃的小名。

项穆此论,可谓极尽肥瘦之妍态也。总之肥字要带一点骨气,也带一点清气;瘦字要带一点腴气,也要带一点润气。

用骨为体,以主其内,而法取乎严肃;用肉为用,以彰其外,而法取乎轻健。使骨肉停匀,气脉贯通,疏处平处用满,密处险处用提。满取肥,提取瘦。太瘦则形枯,太肥则质浊。筋骨不立,脂肉何附;形质不健,神采何来?肉多而骨微者谓之“墨猪”,骨多而肉微者谓之“枯藤”。 宋曹《书法约言·总论》

严肃:沉着。彰:显现。

凡字笔画多而密者,点画宜稍瘦;凡字笔画少而疏者,点画宜稍肥。

字本无分骨肉,自《笔阵图》传,后世乃屑屑为言。不知骨生于笔,肉成于墨。笔墨不可相离,骨肉何所分别。人多不悟作书之法,仍留意于枯槁生硬以示骨,效丑子浓重臃肿以见肉,二者不可得兼,并其一体而失之。不知古人之书,轻重得宜,肥瘦合度,则意态流畅,精神飞动,众妙具焉,何骨何肉之分也。 汤临初《书指》卷下

屑屑:琐碎,杂多之意。

点画亦有形质之分。形者,肌肤之丽也。质者,筋骨之力也。筋骨生于笔心,肌肤成于副毫。笔心正中,则墨浮二边,字能沉劲入骨,则无论肥、瘦、轻、重,皆相得宜。此所谓“含文包质”,“藏骨抱筋”,又所谓“骨肉相称”,“笔墨相成”是也。

古人之书鲜有不具姿态者,虽峭劲如率更,遒古如鲁公,要其风度,正自和明悦畅。一涉枯朽,则筋骨而具,精神亡矣。作字如人然,筋、骨、血、肉、精、神、气、脉,八法备而后可以为人。 王澍《论书剩语·结字》

鲜:少。

率更:欧阳询,初唐书家,楷书险劲刻厉,矩 森严。

鲁公:颜真卿,其楷书雄伟端严,苍古浑朴。

涉:涉及,落到。

枯朽:枯槁,衰老而无精神气韵。

如人然:同人一样。

姿态者,风度也。人不可无风度,字贵于有风格。何谓“风格”?即外表之风度、神采与内在之个性、气质相统一之谓也。人不但要具备筋骨血肉,而且还要具备思想精神。字不但要具备形质,而且还要具备性情。若形质枯朽,则字无神采。神采既亡,则何来风度。

古人云:“欲书先构筋力,次乃求之形体,次乃求之法度。”盖天地间凡物具一形体,而形体中必有筋骨,然后肌肉色泽始有所附。筋骨藏于内,色态敷于外,古人谓“绵里裹针”,如以绵裹针,外丰腴而内峭劲。后人但见笔画调匀,姿致秀逸,止于皮外求之,而不知其中之健骨内藏,宜乎千余年来无能追法魏晋间也。故论字必自辨骨始。 汪沄《书法管见》

无能:没有能力。

骨法用笔,此千古不易之理也。文章之新奇,在中藏不在外貌,在精液不在渣滓,作书亦然。不可徒求外表之变形以为新奇,而当从内在之骨力、气韵、意蕴、性情中下功夫,则不求新而自新也。

冯铨谓:“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为优。”此言非也。欧亦刚柔内含,学欧而不得其笔,乃有露骨之病,学虞而不得其笔,又岂无肉重之失耶! 吴德旋《初月楼论书随笔》

冯铨:明万历进士,后入清,顺治年间起用,累官至秘书院大学士,礼部尚书。

虞:虞世南,初唐书家,其楷书筋骨内含,圆润丰美。

欧:欧阳询,初唐书家,其楷书方劲刻厉,险峭挺拔。

藏器:器,才能也,《礼·王制》:“各以其器食之。”藏器,犹言才能不外逞。

虞书圆润,欧书方劲,风格虽异,骨力则一。古人以虞为优,实为时代哲学观及审美观之影响使然。古人以“君子藏器”、“温柔敦厚”为尚,故藏锋高于露锋,圆笔高于方笔也。试观欧楷,形方笔圆,沉劲入骨,岂有露骨之弊,关键在于善学不善学也。

凡人物之生也,必柔而润;其死也,必硬而燥。草木亦然,柔润则肥瘦皆圆,硬燥则长短皆扁。 包世臣《艺舟双楫》卷五《论书一·历下笔谭》

用笔最忌僵硬板刻,用墨最忌干枯无润。所谓“柔”者,运笔要有灵动活泼之意,所谓“润”者,用墨要有滋润淋漓之感。能得此二法,气韵自然生动。

书少骨,则致诮墨猪。然骨之所尚,又在不枯不露。不然,如髑髅,固非少骨者也。 刘熙载《书概》

致诮:以至被人讥笑。所尚:所崇尚。

骨不贵露,亦不贵枯。枯者,用墨不滋润也。古人虽有“渴笔”,然其枯中有润,皆从笔力笔势中出,非毫中墨少也,故干渴之笔,又尤见神采。

笔画少处,力量要足以当多;瘦处,力量要足以当肥。信得多少肥瘦,形异而实同,则书进矣。 刘熙载《书概》

书贵匀称,疏则密之,瘦则肥之,自然匀称。

黄山谷云:“书贵沉厚,姿媚是其小疵,轻佻是大病。”夫书贵肥,其实沉厚,非肥也,故肥而无骨者,为墨猪,为肉鸭;书贵瘦硬,其实清挺,非瘦硬也,故瘦而不润者,为枯骨,为断柴。 朱履贞《书学捷要》卷下

沉厚是用笔之原则,肥瘦是点画之形态。无论肥瘦,用笔都贵沉着饱满,但肥字特别要注意骨力,瘦字特别要注意墨韵。

书有筋骨血肉,前人论之备矣。抑更有说焉!盖分而为四,合则一焉!分而言之,则筋出臂腕,臂腕须悬,悬则筋生;骨出于指,指尖不实,则骨格难成;血为水墨,水墨须调;肉是笔毫,毫须圆健,血能华色,肉则姿态出焉。然血肉生于筋骨,筋骨不立,则血肉不能自荣,故书以筋骨为先。 朱履贞《书学捷要》卷下

抑:转语辞,然,但是。

合则一焉:合起来就成为一体。

筋:筋脉,指笔势。

血能华色:血能敷荣皮肤之色泽,喻水墨能直接影响到点画肤肉之效果。

骨出于指,言执笔正确。此仅为一方面,还涉及到用笔和功力等各方面之因素,故对此句当活看。

多露锋芒则意不持重,深藏圭角则体不精神。无已则肉胜不如骨胜,多露不如多藏。 朱和羹《临池心解》

古人以藏锋为贵,以骨力为尚。余以为无论藏露,当相参而用,随其意态,以成其妙,偏执一端,必损天机。

夫骨非棱角峭厉之谓也,必也贯其力于画中,敛其锋于字里,则纵横大小无或懈矣。唯会心于“直”、“紧”二字,斯能得之,或黄庭坚所谓画中有墨痕是也。 张廷相、鲁一贞《玉燕楼书法》

会心:心领神会。

“直”、“紧”二字,最宜深思。所谓“直”者,锋正也,笔提得起,笔锋挺立,如锥画沙,谓之锋直、中锋,此篆法也;所谓“紧”者,结字章法之严密也,一笔接一笔,笔笔断而后起,勿使笔势松懈,则精神团聚,此“裹束”法也。

字之肉,系乎毫之肥瘦,手之轻重也,然尤视乎水与墨。水淫则肉散,水啬则肉枯,墨浓则肉痴,墨淡则肉瘠。粗则肉滞,积则肉凝。 张廷相、鲁一贞《玉燕楼书法》

淫:水太多。啬:少也。

痴:呆也,臃肿也,言墨太浓必滞笔锋,点画凝滞而不能飞动,臃肿板滞而无生气。

满捺则肥,毫平铺于纸上也;提飞则瘦,毫敛裹于画内也。此言用笔之轻重。但肥瘦本于笔而成于墨,墨丰润则肥,干渴则瘦。古人作书,喜用浓墨,喜用润笔,即使是干渴之笔,亦枯中有润,故字有精神。

书以骨为体,以主其肉,以肉为用,以彰其外,气宜清,色宜温,骨宜丰,肉宜润。 潘之淙《书法离钩》卷四

点画肥钝、龌龊、臃肿、有渣滓、多棱角,则气不清。用笔多圭角,锋芒外出,直尔暴露,剑拔弩张,则色不温。笔力纤弱、单薄,则骨不丰。用墨浮涩干枯,则肉不润。

篆籀之书,自古为难。笔不坚不瘦,不圆不劲。不瘦不劲,不能变化。 王澍《书谦家人两卦篆书后》

篆法用笔宜瘦,但瘦容易单薄,容易软弱,故写篆书特别要强调线条要挺拔、圆润、清腴、丰满、浑厚,又贵于沉着中有流动之势,有墨色变化,特别是画之中段及收笔处出现一些枯笔、飞白、涩笔,则尤见神采。关键又在于中锋运笔,有力、有势、有节奏,气韵自然生动。

凡用笔,四无依傍则谓之“瘦”,傅以肉彩则谓之“肥”。乃坡公《墨妙亭》诗讥杜之贵瘦,而却有“细筋入骨”之句,则肥、瘦岂二义欤?知瘦、肥非二,则顺与逆、欹与正非二也。 翁方纲《黄诗逆笔说》

杜甫诗曰“书贵瘦硬方通神”,而东坡未以为然,故于《孙莘老求墨妙亭诗》中讥之曰:“杜陵评书贵瘦硬,此论未公吾不凭。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而却在此诗中评鲁公书有“细筋入骨如秋鹰”之句,岂非自相矛盾乎!其实“肥瘦”二字,殊途而同归,合之则为一,能运中锋,虽瘦实腴也;不会中锋,虽肥实薄也。瘦可以肥,肥可以瘦,关键在于得笔不得笔耳。

用笔有尖、圆,故结体有肥、瘦。尖笔而纯任自然,则尖笔之瘦;尖笔而加藻饰,则尖笔之肥也。圆笔纯任自然,则圆笔之瘦;圆笔而加藻饰,则圆笔之肥也。……尖笔与圆笔较之,岂曰尖胜乎?就瘦体与肥体较之,则肥逊于瘦多矣。何者?肥则易滋伪也,瘦则易见真也。 翁方纲《尖圆肥瘦说》

藻饰:修饰也。《晋书·嵇康传》:“土木形骸,不自藻饰。”

滋伪:滋,增加。滋伪,即矫饰、做假也,与“藻饰”意近。

尖笔,裹锋提飞之法也。圆笔,铺毫满捺之法也。尖笔纯用笔锋,圆笔兼用副毫,以尖笔作书较圆笔作书更难,圆笔尚可以用副毫藻饰,尖笔则在毫端上最见功夫。瘦硬之笔稍有不慎则为浮薄、为板刻、为露骨、为枯瘠。故用笔越瘦,一支笔越要提得起,兜得转、拎得中、运得活,方能于瘦中见腴,而精神奕出也。姚孟起曰:“与其肥也,宁瘦;与其肆也,宁谨。”与“细筋入骨”、“书贵瘦硬”同出一辙。

其真书多肉,草书多骨,然皆不出法度外。遇其合作时亦咄咄露神采,肥有骨,瘦有姿。 孙鑛《陈鸣野诗》

真草同源,骨肉同身。从未闻只有骨而无肉,或只有肉而无骨者也。只是骨力有强弱之分,骨肉有相称不相称之别。

唐后人作书,只能用轻笔,不能用肥笔。山谷谓瘦硬易作,肥劲难得。东坡谓李国主不为瘦硬,便不成书,益以见魏人笔力之不可及也。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卷五《缀法第二十一》

李国主:南唐国主李璟,后主李煜之父,父子皆善书法。

初唐时书风尚瘦,开元以后又尚肥,此时代不同之审美观念,故肥瘦因人因时而异,唯笔力则无时代之界限。无论肥瘦,都贵有力。“骨”之可贵处就在于能体现出一种力度之美,肥劲难得,瘦硬亦不易得也。

用笔,以毫端之分数辨肥瘦。今人误墨之轻重以为肉之肥瘦,致点画不能洁净精微。故学书当从颜、柳以立其体,参之欧、虞以著其洁,参之苏、米行书以畅其支,参之董、赵以博其趣,然后临二王《像赞》、《曹娥》、《十三行》诸帖以追其源,使心气和平,趣味含蓄,则斯道可期入室矣。 蒋骥《续书法论》

以毫端之分数辨肥瘦,《玉燕楼书法》中谓:“蹲之用力约五分,驻约七分,提三分,捺九分,衄八分,抢二分,过一分,挑四分,撇三分。”此言其大略,万不可拘泥。轻重之法,得之心而应于手,其微妙处,非笔墨能述也。 sgPf3GtzII4zKgT9vah4Luaag3n3GO4lT8wTWyP64YTS+phLCt+KHlJhAyWAAX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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