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笔法,先急回,后疾下,鹰望鹏逝,信之自然,不得重改。如游鱼得水,景山兴云,或卷或舒,乍轻乍重,善思之,此理可见矣。 李斯《用笔法》
注 鹰望鹏逝:鹰、鹏,名词,直接作状语,如鹰之望,如鹏之逝,喻发笔时迅速逆入的动作。
如游鱼得水:谓收笔时锋由中而出,有自得之状。
按 发笔时逆入动作要快,如惊蛇之入草,收笔时回锋收笔宜疾,似飞鸟出林;中间走笔,宜有节奏,有韵律,则笔法生动。
第一须存筋藏锋,灭迹隐端。用尖笔须落锋混成,无使毫露浮怯;举新笔爽爽若神,即不求于点画瑕玷也。 王羲之《笔阵图》
注 混成:浑厚凝重,用新笔发笔时宜逆,则点画有厚重之感。
瑕玷:指玉上之赤色斑点,喻点画宜洁净。
按 凡露锋之画,发笔时不必于纸上作逆入,可尖锋侧入,顺势落笔,但亦须尖锐饱满,不可虚尖怯露,怯露则浮薄之弊立见(例图 4)。
发笔处便要提得笔起,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传语。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是怒笔木强之谓,乃是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 董其昌《画禅室随笔》卷一《论用笔》
注 怒笔木强:火气强横,板刻僵硬之笔。
按 发笔处便要提得笔起,此一句实乃书家之无等等咒,所谓“提得起”者,即写楷书方笔,发笔时锋尖在上,笔肚在下,已成偏侧之势,此时亟需运用提按、衄挫、往复等手腕动作带动笔尖,将已跌倒之锋迅速提起,使笔心收归画中,从而达到中锋铺毫目的。如此,则点画浑厚饱满。提要提得恰到好处,以笔心收归画中为度。由于书写行草书时,速度较快,要迅速将笔提起,并非易事,有时只是腕中的一种感觉而已,非用笔纯熟者,难臻此妙境。
例图 4
作字者落笔失所,勿因失而改辙,腕中自有可得所处可以振救。观字者评比败笔札须原情,而赏鉴眼中自有不败处可以取裁。 赵宧光《寒山帚谈·拾遗》
注 改辙:辙,车轮之迹痕也,引申指道路。此处喻改动重描。
按 古人有“往有不到之处,以复补之”。发笔时由于未能将锋调中而形成点画浮怯虚薄时,可迅速将笔锋再回复一下,使墨由中溢出,则点画浑厚饱满。此临时补救之法,不得已而为之,若笔形既到,就不必多此一举。
横画之发笔仰,竖画之发笔俯,撇之发笔重,捺之发笔轻,折之发笔顿,裹之发笔圆,点之发笔挫,钩之发笔利,一呼之发笔露,一应之发笔藏,分布之发笔宽,结构之发笔紧。 笪重光《书筏》
按 横画用直落笔,竖画用横落笔,撇首重尾轻,故发笔宜重,捺首轻尾重,故发笔宜轻。折,方笔也,法用提顿;裹,圆笔也,发笔宜藏。挫,突然改变方向使笔锋离开原处;利,喻劲利。发笔之法,或仰或俯,此角度之变化也;或轻或重,此韵律之变化也;或方或圆,或藏或露,此形态之变化也,皆宜顾盼呼应,形随势生,则章法结构,自然得所。
预想字形,书之大旨,然名家非全无失误,如落笔有不惬意,便想下数笔如何救之,救护得好,更觉别有机趣。 蒋和《书法正宗》
按 预想字形,意在笔先,此创作前之艺术构思。既落笔则从心挥洒,总以势为主,虽有败笔,当以下数笔补救,切勿改描,以字害势。整幅字但求章法完好,气势流畅,虽有小疵亦无伤大雅,试观明人行草便知个中妙趣。
右军书于发笔处最深留意,故有上体过多而重,左偏含蓄而迟,盖自上而下,自左而右,下笔既审,因而成之。所谓文从理顺,操纵自如,造化在笔端矣! 汤临初《书指》卷下
注 审:慎重。
按 发笔处即点画与点画、字与字之间衔接交际之处,乃字之血脉流通,行气之笔势贯注紧要之处,深宜留意。故上体过多而重,以势贯下,左偏含蓄而迟,以气应右,书法之有气势如文章之有文理,文以气为主,书以势为上,运用自如则变化出焉。
要笔锋无处不到,须是用逆字诀。勒则锋右管左,努则锋下管上,皆是也,然亦只暗中机栝如此,著相便非。 刘熙载《艺概·书概》
注 机栝:机,弩的发箭器。栝,箭末扣弦处。喻机关。著相:着意显露。
按 发笔处皆用逆,然有虚逆、实逆。虚逆者,空中作逆势也;实逆者,轻锋入纸,如惊蛇之入草,落笔迅疾。无论虚实,动作宜轻巧,不露痕迹,以自然为上,俗谓“意思”而已,否则流于雕琢矣。例图 5为虚逆之法。
例图 5
凡字每落笔,皆从点起,点定则四面皆圆,笔有主宰,不致偏枯草率。波折勾勒一气相生,风骨自然遒劲。董文敏谓:“如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又云:“自收自到,自起自结。”皆此意也。褚河南行书,赵文敏行楷,细参自能悟入。 周星莲《临池管见》
按 藏锋圆笔,发笔时横画向左,竖画向上作圆点状,逆入平出。侧锋方笔,发笔时横画作斜直落点,竖画作斜横落点。点之目的在于铺毫,毫能平铺于纸上则四面皆圆,而不致浮薄扁平,草率了事。逆入作点时,初学者可按三部进行:先逆势侧入,轻锋落纸,然后迅速提锋,提到锋尖与纸面将离未离之时,再疾势作点,如图钉状(例图 6)。点之轻重当与画之肥瘦相应,过重则浊,过轻则薄。
例图 6
执笔落纸,如人之立地,脚根既定,伸腰舒背,骨力自然强健。稍一转动,四面皆应。不善用笔者,非坐卧纸上,即蹲伏纸上矣。欲除此弊,无它谬巧,只如思翁所谓,落笔时先提得笔起耳。 周星莲《临池管见》
注 思翁:即董其昌,其号“思白”。
谬巧:谬,妄也,“谬巧”即俗谓投机取巧也。
按 点谓之“侧”,以侧取势,因势利导,则运笔自然便利。故侧锋之发笔每用点法,点定后又须调锋。调锋之法,以手腕带动笔尖,迅速作一至三次提按与衄挫之螺旋形复合动作,将偏侧之笔锋揉入画中,故笔提起实乃用笔之关键。不善用笔者,点后即行,笔尖在上,笔肚在下,笔毫卧伏于纸上,平拖而过,则意思浅薄。
所谓落笔先提得笔起者,总不外凌空起步,意在笔先,一到着纸,便如兔起鹘落,令人不可思议。笔机到则笔势劲,笔锋出,随倒随起,自无僵卧之病矣。 周星莲《临池管见》
注 兔起鹘落:喻调锋时的提按动作。
笔机:即用笔之机巧、关键。
按 “随倒随起”四字足可令人深思。提按不唯体现于发笔处,亦始终贯穿于运笔过程之中。
汉隶笔笔逆,笔笔蓄,起处逆,收处蓄。 姚孟起《字学臆参》
按 汉隶有圆笔,亦有方笔。无论方圆,都贵乎逆。逆则笔力劲健,浑厚饱满,收笔时宜收宜缩,收缩之目的在于蓄势。
逆笔起最得势,褚河南书都逆起。 周星莲《临池管见》
按 试观《大字阴符经》墨迹,其横画发笔处,或藏或露,或轻或重,由于作点时角度不同,方法不同,产生无穷之变化(例图 7)。凡一字中横画重叠,其发笔亦具变化(例图 8),又若方框结构中之左竖,其发笔处也各各不同,极有深意(例图 9)。发笔时都用逆势,或虚或实,承上笔以成呼应顾盼之势,唐人用笔之天机宣泄无遗。
例图 7
例图 8
例图 9
若求古人笔法,须于下笔处求之。
所有之法,全在下笔处,笔行后无法,无从用心用力也。 陈介祺《习字诀》
按 “所有之法,全在下笔处”,虽似过激之论,亦足以说明发笔是笔法最关键之处。学书者务必于此最深留意,否则下笔便错,宁望法之精到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