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战的前夜

神话和民间的传说表明，自人类进行有组织的战争之后，从空中进行攻击就一直是人们渴望的梦想。骑上飞马的勇士，训练有素的天鹰运载着部队，这样的故事难以计数，更不必说骑着炮弹飞越敌人阵线的那些过于夸大其词的神话了。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可追溯到希腊神话的“飞行”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得不同这样一种感觉做斗争：它多少是人类的傲慢，妄想玩弄众神的、后来是天使的特权。但动力可控飞行的军事用途却显而易见。早在文艺复兴时期，就出现了弗朗切斯科·拉纳·德·泰齐尔这样涉嫌“渎神”的思考者。他于1670年用意大利文写出了他的设想：成群的航空器在城市上空飞行，投掷大量武器以攻击下方没有防御能力的市民。到了19世纪，又产生了两种不同的关于征服天空的战争观念。一种观点强调死亡和毁灭从天而降的情景，认为战争的性质将由此发生直接和巨大的变化，蕴含陆军和海军将变得软弱无力的意思。对于此种观点，在明确的书面记载中，最早是由英国皇家工兵少校J.D.富勒尔顿于1893年在一次军事专家会议上提出的。那时芝加哥的哥伦比亚世界博览会正在召开，所有人都在热情洋溢地谈论着迟早要被发明出的“飞机”——这是一种时髦。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早在莱特兄弟的首次动力飞行的十年前，富勒尔顿就谈到了一场“战争艺术的革命”，它将要求海军舰艇设计、战场上军队的疏散以及工事构筑的标准都要做进一步改进。“无论如何，主要工作将在空中完成，航空舰队抵达敌人首都上空很可能会结束战役”——富勒尔顿在会议上如此侃侃而谈。至于另一种观点则以大文豪维克多·雨果为代表。1864年维克多·雨果曾以喜悦的口吻，致函法国气球专家纳达尔：“飞机的发明将意味战争的终结。和平将出自科学，因为飞机将带来国家边界立即、绝对、瞬间、普遍和永久的消失”。

虽然雨果充满人文情怀的预言后来被证明过于乐观，富勒尔顿们则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上表达了另一种类似的情绪，但即使在第一架飞机飞行前，就已经有了饱含情感与激情的战争因素却是不争的事实。作为多年来对风筝、系留滑翔机和自由滑翔机的煞费苦心研究的成果，1903年12月17日，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东北部的小鹰镇（Kitty Hawk，North Carolina），奥维尔·莱特在一架重于空气的飞行器“飞行者”号上进行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有动力和可操纵的持续飞行。虽然在当天的最后一次飞行中，飞机遭遇到强劲的阵风而向前翻覆，由于损伤严重再也无法飞行，但全新的航空时代就此正式开始，曾经独属众神的奥妙被揭开了。一旦莱特兄弟和其他人揭开了动力飞行的秘密，航空就成了年轻人为主的游戏、按照其本质吸引那些喜好冒险的人的游戏。这些人大都身强体壮，神经灵敏，而且更倾向于实干而非玄思。只要这些人谈论或写下自己的经验，它就通常具有一种新天地里新努力的味道，完全不受陈规旧俗的束缚和妨碍。遗憾的是，由于过分致力于飞行，从航空先驱中间涌现出来的著作家难得是理性的，而且从不冷静客观。他们关于空中力量在战争中能够起的作用的观念总是不切实际。事实上，当时内燃发动机的确很不可靠，除进行短时间的体育性飞行外，进行任何其他活动都被认为是冒险的事也是理所当然，以飞机进行军事活动的可能性似乎显得十分遥远。这使绝大多数具有远见的预言，在航空幻想家的小圈子以外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注意。换句话说，虽然飞行已成为公认的事实，并作为一项体育活动而日益为人们所熟悉，但也仅此而已。不过，当1909年路易·布莱里奥飞越了英吉利海峡后，情况开始发生了变化。这件事不仅对公众的影响颇大，而且显然具有潜在的军事意味——不光是英国人不得不考虑单凭海上防御已经行不通了，各国军事当局也不能再装聋作哑地否认航空器的作用。

1910年，罗马《准备》报刊登了意大利皇家陆军杜黑上尉撰写的《航空问题》一文。杜黑在文中袒露了他在1909年就已形成的看法：“从现在开始，有必要熟悉关于空中作战的概念。所有航空兵部队必须按照现在支配陆、海军的类似观念加以组织，只是要考虑空中作战的特点。”到了1911年，人类首次带着杀人的明确目的升空，从而写下了空中战争历史中的第一个篇章。1911年9月29日，意大利与土耳其为夺取奥斯曼帝国北非殖民省份的黎波里塔尼亚和昔兰尼加，爆发了战争。当时，土耳其还没有飞机，意大利却拥有20余架军用飞机。战争爆发后，意大利陆军动用9架飞机，11名飞行员组成航空队参战。10月23日上午，航空队队长皮亚扎上尉驾驶“布莱里奥”Ⅺ型飞机飞往的黎波里与阿齐齐亚之间的土耳其军队阵地上空进行侦察，人类使用飞机从事战争活动的序幕由此拉开了。10月25日，副队长莫伊佐中尉驾驶一架纽波特Ⅳ式单翼机侦察对方一个营地。为了看清详细情况，莫伊佐降低了飞行高度，结果遭到地面士兵步枪的射击，居然还真有几颗子弹命中飞机，机翼3处受伤。这是飞机参战第一次遭到地面火力的杀伤。11月1日，加沃蒂少尉驾驶“鸽”式单翼机前往艾因扎拉地区的敌军阵地上空侦察时，将携带的4枚“西佩利”式手榴弹扔了下去，开创了空中轰炸的先例。1912年1月，意大利飞行员向土耳其控制区空投了数千张传单，规劝当地的阿拉伯人放下武器。于是，人类战争史中出现了第一次使用飞机进行的心理战。2月23日，队长皮亚扎上尉在其飞机座椅上固定安装了一架照相机。尽管当时使用的照相机在一次飞行中只能曝光一次，拍摄一张照片，但这毕竟开创了空中照相侦察的先河。6月11日凌晨，意大利陆军第2航空队的马连戈上尉在夜航中，用飞行帽上的强光手电照射地面，辨别目标和方位，向土耳其军营空投了数枚炸弹，从而有了飞机第一次夜间轰炸的先例。9月10日，由于飞机出现故障，飞行员连依塔不得不迫降到敌方阵地，飞行员参战被俘的记录也随之诞生了……

有了1911年的开端，欧洲各强国开始搜罗各种各样的航空器供他们的陆军用于搜索侦察。不过，进展是十分缓慢的，大部分技术研制工作都是由私人进行。而且在德国，人们的兴趣还是集中在庞大的“齐伯林”飞艇上，因为在此以前公众的捐款使齐伯林得以继续从事飞艇的研制工作，终于证明了这种飞艇的实用价值。但在另外两个航空大国法国和英国，受到更多注意的却是飞机。到了1912年，可以说真正的航空部队已经建立起来了，并开始研制专门用于军事的飞机。英国的皇家飞机工厂（Royal Aircraft Factory）所生产的B.E.2型飞机便是军方对飞机的兴趣日益增长的直接产物，这种飞机在即将来临的大战中将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可是诸如索普威斯（Sopwith）公司的泰布洛德式和莫拉纳-索尔尼埃（Morane Saulnier）公司的N型飞机却仍是反映了“体育运动”的需要，追求的是用于比赛的高速度以及性能上与之相关的改进，尽管这些技术在后来的战争中被证明是至关重要的，但对于当时的军事当局而言，却实属毫用无处的花拳绣腿。另外尽管军队开始采购飞机，但由于军事当局还不曾为飞机规定明确的任务，所以在订购的时候对飞机的规格也没有限制，除了容易驾驶和能够为陆军或海军遂行搜索侦察任务外，别无其他要求。飞机的型号和部件谈不上标准化。飞机军械和投弹方面的试验工作也做得极少——尽管在当时的各种飞行大会上，“投弹比赛”作为一种广受欢迎的表演项目相当流行。就这样，在飞机发明10年以后，作为一架脆弱易损的机器——主要由木材、帆布及大捆的线绳构成——仍被各国绝大多数军官漠然置之。这些人面前已有着一大堆麻烦：力图找出如何对付机关枪的办法；如何利用机械化提升地面交通的潜能；如何应对同时在海军装甲和海军武器方面发生的革命。他们推测，新问世的飞机有可能最终成为传统战争手段的一个还算可以的附加物，在航程、速度、载重能力甚至安全方面存在的局限将被克服，克服得比当时任何人设想的还要快，但也就仅此而已了。飞机唯一可能的用处被认为是扩展地面指挥官的视野，正如法国大革命后观测气球的使用那样，然而即便是这样也被认为过于“时髦”，至于飞机与飞机之间的空中战斗，除了极少数“自言自语”的狂热者之外，还没有人当作一件严肃的事情思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