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要从我5岁时说起。我一直是个很受欢迎的孩子,在这方面专门下过不少功夫。我总是学生会的主席、副主席,体育队的队长、副队长。这是由于我童年时期的经历。5岁半的时候,我得了双侧肺炎和百日咳。百日咳是一种接触性传染病。那是1938年11月,当时的贫民区有很多传染病。人们住得很近,生活在疾病多发的环境里,就像空气中有毒一样,一切都可能对人造成损害。世界上任何一个贫民区都是如此。染上肺炎时,我才5岁半。在曼哈顿的东河大道上有一所叫威拉德·帕克医院(Willard Parker Hospital)的传染病儿童医院。那里的孩子都来自纽约,从两岁到十几岁的都有,州政府要求他们必须住在这种医院里,直至康复。
我在那里待了6个月,从1938年11月到1939年4月的复活节。药物匮乏是很大的问题。青霉素和磺胺类药物都还不存在。 所有这些患有白喉、猩红热、小儿麻痹症等种种病症的孩子,都是无法治疗的,只能躺在床上。当时甚至也没有锻炼的概念,所以孩子们只能躺在床上伸展一下身体。事实上,这样只会导致情况恶化,肌肉萎缩。孩子们都濒临死亡。我还记得那时的景象,长长的房间里,目之所及只有一张张并排摆放着的床。
医生有时会过来看看,拿起我的病例,问一句:“你感觉如何?”我经常说:“唉,糟透了。”然后他们就在病例上打个钩。护士也会过来,但仅仅是来量体温而已。
早上醒来后,我问护士:“比利去哪儿了?”
护士回答:“哦,他回家了。”
“他为什么没跟我道别呢?”
“嗯,他赶时间。”
第二天,玛丽的床上也变得空荡荡的了。这时,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护士的掩饰。事实上,每天都有孩子死去。护士不可以说孩子死了,所以只能说他们回家去了。糟糕的是,我们这些孩子也不得不参与这场戏。我们都想回家,但并不想以那样的方式。更糟糕的是我们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收不到父母的来信,更没有任何电话打来,不过穷人家里反正也没有电话。只有每周日才有一小时的探视时间,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整整一周的等待漫长得无法想象。周日那天,我父母带着家里的其他孩子来看我,我们之间隔着一堵巨大的玻璃墙。护士会把我的床推到墙边,让我用电话和他们交谈。当然,每个人在这个时候都泪流不止。
我哭是因为想要和他们在一起,而他们哭可能是因为我看起来真的很糟糕。当时,我脸色十分苍白,而且双侧肺炎与百日咳也让进食变得尤为困难。这两种疾病结合在一起,会让人难以吞咽,也难以呼吸,所以无论吃什么都很难受。我日渐消瘦,这让他们一直哭个不停。医院只能同时接待4组访客,当第5组人进来的时候,护士就会把我的床移开。我想标准的探视时长应该是两个小时,但实际上从来没有超过一个小时。后来,母亲在冬天又怀上了我的妹妹薇拉(Vera)。我有两个弟弟唐纳德(Donald)和乔治(George),年龄依次相差一岁半。乔治患有无传染性的小儿麻痹症,所以他的一条腿上戴着支架。
那时候纽约的冬天非常冷,经常下雪。从我们在布朗克斯的家里到火车站要走6个街区;到达后,大概要坐半个小时的火车;下车后,再到医院所在的东河路还要走五六个街区。一旦下雪,我母亲就不能来了,显然我们家是没有车的。他们也没办法提前打电话通知我说不来了,于是我等了整整一个星期,却一个人都没等来。这种情况令我极其沮丧。
作为一个孩子,我只能学着像大人一样应对这一切。事实就是这样。我发现,我不能依靠医生,不能依靠父母,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依靠自己和上帝。我变得非常虔诚,每天早上都会祈祷:“上帝,请您保佑我。我很煎熬。我想活下去,我想变得健康、强壮、勇敢、聪明。我需要您的帮助。”我还会说“我出院后会做个好孩子”“请您让我尽快好起来吧”之类的话,在白天的时候也会做几次祷告。
我的家人并不信教。我父母从来不去教堂,但他们会鼓励我带弟弟们去。我相信上帝不会杀小孩,但是,每天早上都会有孩子死去,所以每当夜幕降临之时,我就以为是魔鬼来抓孩子了。这时候,怎么做才好呢?每到晚上,我就会向魔鬼祈祷,求它不要选我。我现在还是感到很愧疚,因为每次我都会说:“看,这儿还有这么多孩子呢!虽然他们都是好孩子,但是如果您非要带走一个的话,请不要选我。”接着,我就会把自己蒙在被子底下,然后再睡觉。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我那时其实是在练习自我催眠,因为我每次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也不会做梦。
后来,我完善了这种自我催眠。在纽约大学任教时,我真的在曼哈顿的莫顿·普林斯催眠诊所(Morton Prince Clinic of Hypnotherapy)接受了培训,也用催眠做了很多研究。我在斯坦福大学任教的时候,开了一门关于催眠的大课。我会在课上做很多示范,教授如何积极使用催眠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