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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于宣战的朝廷无奈难以为继的帝国

其实,鸦片战争以来,清廷先后发布过四份宣战诏书:

1841年1月27日(道光二十一年正月初五),道光皇帝对英国宣战。

1860年9月12日(咸丰十年七月二十七日),咸丰皇帝对英法宣战。

1894年8月1日(光绪二十年七月初一),光绪皇帝对日本宣战。

1900年6月21日(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慈禧太后对诸国宣战。最后这次宣战的“诸国”,包括英、俄、德、法、美、奥、意、日、荷、比、西,共十一国。

如果以简单的敢不敢说“不”来诠释历史,该怎么解释呢?

先说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大声说“不”的道光皇帝。道光皇帝上台后,看到朝风颓败,民风颓败,力图重整朝纲。他当时规定“宫中岁入,不得超过二十万”,他节约开支,就是要支援前方的禁烟,要备战,要和英国人打一仗。

1840年的鸦片战争,大多数人以为敢对洋鬼子说“不”的只有林则徐,事实并非如此。在1838年那场由28名督抚大员参加的禁烟大讨论中,有20名大员反对严禁,主张弛禁。但道光皇帝力排众议,坚决主张严禁,支持并起用林则徐。如果少数服从多数,禁烟之事在鸦片战争之前的两年就泡汤了。身在虎门的林则徐看到道光皇帝的朱批时,当场感动得涕泪横流,道光皇帝写道:“若能合力同心除中国大患之源,不但卿等能膺懋赏,即垂诸史册,朕之光辉,岂浅显哉!而生民之福,政治之善,又非浅显。谅卿等亦不烦谆谆告诫也。勉之,勉之!朕拭目待之!”

对林则徐采取的种种禁烟措施,道光皇帝不但给予有力支持,甚至比林则徐走得更远。清军与英国人在海上交火后,道光皇帝颁旨,命令与英国停止贸易,对所有英国船只,尽行驱逐出口。林则徐认为不妥,复奏道光皇帝,主张区别对待,不要一律驱逐。但道光皇帝不同意,坚决断绝与英国的全部贸易。

1841年1月27日,道光皇帝正式下诏对英宣战,要求“官民人等,人思敌忾,志切同仇,迅赞肤功,懋膺上赏”。

然而,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大声说“不”始,却以屈辱称“是”结束。1841年1月27日的激昂宣战诏书,演变成了1842年8月29日无奈的《南京条约》:割让香港岛,五口通商,赔款2,100万银元。从此,开近代中国割地赔款之先河。

这才是历史的真相,也是历史的残酷性之所在:历史不记过程,只记结果。穿带补丁裤子的道光皇帝勤俭节约、励精图治,但第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是他签的,中国近代史耻辱柱上的第一人就是他。

但道光皇帝的失败并没有阻止后来者说“不”。最突出的是他的第四子,即继承其皇位的咸丰皇帝。

咸丰皇帝登基时刚刚20岁,血气方刚,立志为父报仇,给父亲雪耻。他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道光年间的主和派全部撤职,重新起用主战派,林则徐等人全部被重新起用,但是后来林则徐由于身体不好,病死在赴任途中。

咸丰皇帝上台以后也是学他父亲的做法,励精图治,希望重整朝纲,树直言进谏的倭仁为官场榜样,把太仆寺少卿徐继畲上疏中的“防三渐”作为座右铭:第一“防土木之渐”,即防止大兴土木,挥霍无数;第二“防宴安之渐”,即防止歌舞升平,吃喝无度;第三“防壅蔽之渐”。即防止言论堵塞,上情不能下达,下情不能上达。

一时间,朝野人心大快,“人人颂祷圣德英武,迈古腾今”。

咸丰皇帝不但敢撤投降派的职,而且敢向洋人开炮。1859年6月25日,英法舰队向大沽口炮台进攻,清军还击,激战一昼夜。13艘英法军舰中,4沉6伤,官兵伤亡500余人,舰队司令何伯的腿也被炸断,联军竖白旗狼狈而退。

敢向洋人开炮的咸丰皇帝,还敢扣押洋特使。1860年9月9日,巴夏礼代表英法联军在通州与清政府谈判。咸丰皇帝恨透了巴夏礼,认为一切坏事皆由其策划,遂下令将巴夏礼扣留在通州,传谕各海口一律闭关,断绝贸易,准备决战。

1860年9月12日,清廷对英法宣战,声称“若再事含容,其何以对天下”,要求“整顿师旅,调集各路马步诸军,与之决战”。

咸丰皇帝在北京一直坚持到英法联军即将兵临城下,然而坚持不住时跑起来又比谁都快,眼见“禁兵不足恃,京城不可守”,便不顾臣下的劝阻,天不亮就从圆明园仓皇出逃了。

在大沽口出过一口恶气的咸丰,一年零四个月后不得不吞下“恶果”——签订了《北京条约》,落到比他父亲更加狼狈的境地,不但导致了更大面积的割地和更多的赔款,而且英法联军将150年间用无数能工巧匠的辛苦血汗建造起来的圆明园洗劫一空,付之一炬。

龟缩于热河的咸丰皇帝在那里连发数道谕旨调兵遣将,只为保卫他的身家性命。待英法联军签约退兵后,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说:“从此永息干戈,共敦和好,彼此相安以信,各无猜疑。”

那个当年大声说“不”,又是扣人又是宣战的皇帝,已经无踪无影,最终命丧热河。

之后,光绪皇帝的宣战诏书,同样演变成了后来的《马关条约》,更是空前地割地赔款: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及其附属岛屿和澎湖列岛给日本,赔偿日本军费两亿两白银,增开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通商口岸。

而庚子年间向十一国宣战的慈禧太后,前后反差更是惊人之大。起初为了表示决一死战的决心,她以通敌为罪名,杀掉了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立山、内阁学士联元、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太常寺卿袁昶这五位反对宣战的大臣,且都是“斩立决”;后来为了与“诸国”和好,她又毫不手软地令主张宣战的庄亲王载勋自尽,大学士刚毅(已身故)追夺原官,山西巡抚毓贤即行正法,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均定斩监候。先前“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的豪言,变为“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媚语。

最后,最为慷慨激昂的宣战诏书变成了最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从天津海口至北京中枢的通道全被外人控制,国家防御名存实亡。

一次比一次败得惨,一次比一次损失大,一次比一次割地赔款规模大!

许多研究近代史的学者讲,“大清无昏君,大清无奸臣”,某种程度上是在说清朝败亡是非常特殊的,它跟中国过去历朝历代不一样。过去都是皇帝太昏庸腐朽了,房子都被白蚁蛀空,最后大厦轰然倒塌;清朝不是这样,从道光、咸丰、同治到光绪,没有一个皇帝不想励精图治,保住大清江山;清朝的那些朝廷重臣,不管是主和也好,主战也好,也基本都是从维护朝廷利益出发,没有里通外国、跟敌人串通一气的。

现在很多人说鸦片战争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道光皇帝昏庸,把林则徐撤职了,用了一帮投降派。其实这是历史对一个人的成全。道光皇帝把林则徐撤职了,从历史上成全了他,林则徐保住了他的英名。不撤林则徐,我们就能取得鸦片战争的胜利吗?这是中国历史最复杂、最痛苦的一部分,我们往往不能直面,通常是找几个替罪羊,说我们近代本来不错,就是几个坏蛋把国家民族给出卖了,要不然断不致如此。于是,整个民族就得到了精神上的解脱。这种寻找替罪羊的观念,使得我们长期也没能深刻地认识到历史的教训。

清朝到底为什么会败亡?说到底,是因为在新生的资本主义体制面前,封建体制已经走到了历史的尽头。

史籍记载,嘉庆、道光年间,朝风日坏。当时财政开支有一重要项目,即治河。但每年治河之费真正用于工程的不到十分之一,其余皆被挥霍。官吏饮食衣服、车马玩好,无不斗奇逞巧,一次宴请常常三昼夜而不能毕。自元旦至除夕,各厅道衙门机关无日不演剧。“新进翰林携朝臣一纸拜见河督,万金即有;举人拔贡携京员一纸拜见道库,千金立至”。

道光皇帝继位后,尽管拼命节约,励精图治,但这对整个大清局势来说都无济于事。

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消息传到北京,道光皇帝很难受。清史记载:“上退朝后,负手于便殿阶上,一日夜未尝暂息。侍者但闻太息声,漏下五鼓,上忽顿足长叹。”

《北京条约》签订后,那个终日流泪不已的咸丰皇帝在向热河逃跑时,却不忘记喝鹿血,非要带上自己养的一百多只鹿,经大臣苦劝,他才勉强作罢。

至于慈禧的若干历史细节,更能说明问题。

不可否认,不论慈禧太后还是同治、光绪,都意识到了海防对维护统治的意义越来越重要。慈禧曾称:“惟念海军关系重大,固非寻常庶政可比。”清廷既然如此重视海军,后来为什么又挪用海军经费去修建颐和园了呢?岂非咄咄怪事?

对慈禧而言,这一切并不矛盾,危机时用铁甲舰来维护统治,承平时用颐和园来享受统治,一切都是天经地义。所以她既主张大办海军,多购舰船,又对阻止她修园的大臣“喝滚出”,予以痛斥。清末政治舞台上,利益决定立场就是这样富于戏剧性。

再说总理海军事务大臣、醇亲王奕譞。他是光绪皇帝的生父,主持海军衙门时,正值慈禧应撤帘归政、光绪亲政在即的关键时期。奕譞深知慈禧好专权,担心儿子光绪永远只能做个“儿皇帝”,也担心自己不慎惹怒慈禧,招致更大祸患,所以对慈禧谦卑谨慎,小心翼翼,甚至阿谀献媚。在这种心态下,海军衙门就成了他保全自己、成全儿子、刻意逢迎的平台。这就是奕譞出任总理海军事务大臣时的精神状态。其最大心愿并非海军建设,而是如何使光绪皇帝平安掌权。于是,这个在同治皇帝时期坚决反对修建颐和园的人,在经过反复权衡之后,还是挪用了海军军费来修建颐和园。

深陷官场利害的不仅有奕譞,还有李鸿章。李鸿章也曾坚决反对修建颐和园,甚至婉拒过奕譞的提款要求,但他最终还是加入了挪用海军经费的行列,应奕譞要求,先从德国银行借款500万马克,约合白银90余万两;1888年,李鸿章又以海军名义从各地筹款260万两,支持颐和园的万寿山工程。李鸿章之所以加入挪款的行列,有对形势的错误估计,更有获得官场庇护的政治算计。

到底有多少海军经费被挪用,一直是笔糊涂账。传说有3,000万两,显然夸大了。较为接近的数字有两种:1,200万至1,400万两、600万至1,000万两。与其说这些经费是慈禧挪用的,还不如说是奕譞、李鸿章等海军主持者拱手相让出去的。当初筹建海军最力的人,后来腾挪海军经费最力;当初反对修园最力的人,后来别出心裁暂借、直拨、挪用、吃息筹资修园最力。

清末政治中这种极为矛盾复杂的现象,同样也出现在“帝师”翁同龢身上。

翁同龢是光绪皇帝的师傅,甲午战争期间著名的主战派,也是李鸿章的激烈反对派。在修建颐和园这件事上,他暗讽慈禧是“以昆明(湖)易渤海”,意思是说,宁要休闲娱乐的颐和园,而不顾海防建设的生力军,其观点不可谓不尖锐。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就是这位激烈的主战派,作为户部尚书,也在挪用海军经费,他不设法节减宫廷开支,反而将海军装备购置费停支了两年,用这些钱来缓解紧张的朝廷财政。翁同龢如此行事,既因多年与李鸿章深结宿怨的官场现实,更因满族中央权贵排斥汉族封疆大吏的朝廷背景。在“帝师”翁同龢及一批满族中央权贵的眼中,北洋水师就是李鸿章的个人资本,削弱李鸿章,就要削弱这支舰队。“主战”与“主和”的争斗,不过是由承平延伸到战时的官僚倾轧。

斗来斗去,吃亏的只能是夹在中间的海军。在内外利害纵横交织的形势下,谁也不会将主要精力投入海军建设。一个政权将如此多的精力、财力用于内耗,怎么能有效迎接外敌的强悍挑战呢?

在从安宁迅速转向灾难的过程中,不仅仅侵略成性、掠夺成性、喋血成性的帝国主义是推手,我们长期沉湎于安逸稳定而对风险与变局一片茫然的精神状态、对对手缺点分析详尽而对对手优点一无所知的思维习性、以眼前享乐和手中权势为主要追求而不管明天血雨腥风的利益格局,同样是灾难的来源。如“戊戌六君子”之一刘光第描述的:“一切政事皆系苟安目前,敷弄了局……大臣偷安旦夕,持禄养交;小臣斗巧钻营,便私阿上。办事认真者,以为固执而不圆通;上书直言者,以为浮躁而不镇静。” e0n0qqZDGoJdp53palxrBdCIhtVB/dwSPCaIZ/ncErfdWDnxIkcl9Ip6A3dvuh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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