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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春秋

《公羊》、《穀梁》、《左氏》之三傳,三傳之説,各有異同,信之疑之,代有其人。三傳《公羊》、《穀梁》爲今文,《左氏》爲古文,自清末崔適之《春秋復始》,考證《穀梁》亦爲古文,然《公》、《穀》解經,《左氏》紀事,世所公認也。《春秋》一書,自來無以歷史目之者,觀《孟子》:“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可以知之矣。

《公羊》

考《春秋》一書,乃孔子據魯史作成者,於其原文,或仍之或改之,例如《公羊》“上夜中星隕而雨”一語,即孔子改後之條文也。又如《禮記·坊記》中所舉之魯《春秋》與今之《春秋》同,此即孔子未修之條文也。故鄭樵氏曰:“《春秋》者,魯史記之名也。有未經夫子筆削之《春秋》,有已經夫子筆削之《春秋》。”太史公謂:“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蓋《春秋》之作,各條皆有用意,但其意隱而不顯,故非親炙孔子者,不易解索其本意,而究其所以然,緣當時欲譏刺國君,不得不隱其辭也。故曰“定哀之間多微辭”,又曰:“主人習其讀而問其傳,則未知己之有罪焉爾。”

《公羊傳》中無後世之所謂例,例者何?即同一文法而其義相同也。例如“罷國務總理段祺瑞”,是乃不當罷而罷之,罪總統者也。“國務院總理段祺瑞罷”,是乃罷者與被罷者皆無罪也。若被罷者有罪當罷,則書“段祺瑞罷”,此即後世之所謂例也。但此理不適用於《公羊》,故講《公羊》者不講例,全書一例之説,起自晉杜預之疏《左傳》,至於《公羊》則同一字句,若見於不同之處,其義往往大異。《春秋》美惡不嫌同辭,此之謂也。董仲舒曰:“《詩》無達詁,《易》無達占,《春秋》無達辭。”亦此之謂也。

《穀梁》之體例與《公羊》相近,但無甚道理。

《左氏傳》

《左氏傳》中記事多而講義理者少,且其中有經無傳者有之,有傳無經者有之,信之者謂《左氏》一書,係孔子之友,左丘明所作。左丘明恐孔氏弟子聽夫子之言,退而各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爲三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説經也。不信《左氏》者,謂《左氏傳》與《春秋》無關,所以與《春秋》有關係者,皆漢劉歆治《左氏》,引“傳文以解經”之所致也。此漢今文家謂“《左氏》不傳《春秋》”説也。至近代之今文家,並謂《左傳》無此書,左丘明亦無此人, 左丘明三字祇見於古文家所傳之《論語》。 即左氏有此人,亦未嘗作《左傳》,觀太史公與任少卿書内“左丘失明,厥有《國語》”之句可知矣。《左氏傳》實爲劉歆據《國語》而彙編之書,並加以《春秋》之説耳。 此爲清末康有爲之主張。

孔子作《春秋》,專重書法,以歷史之眼光觀之,書法似可置之不論。然有時不通書法,則不能得其事之真者。例如:“正月衛人伐齊,楚殺其大夫,三月晉人伐衛。”以文字之表面觀之,則正月中有兩件事,二月中無事,三月中有一件事也。其實不然,年月之表明與否,不以時爲標準,乃以事爲標準者也。蓋何事須表明日月,何事毋庸表明日月,皆有定例焉。 有蒙月與不蒙月之别。 如前楚之殺其大夫之事,亦可在二月中也。而《公羊》上又有“所傳聞世”、 隔代傳聞之事,最略。 “所聞世”、 所聞之事,稍詳。 “所見世” 最詳。 三種。《春秋》所記諸侯會盟,初年國數少,末年國數多。據《左氏傳》,則謂初年會盟,國數實少,末年何故會盟國數較多也。但據《公羊》之説,則有“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三種。春秋初年爲據亂世所治之,國少,故少書之。其後爲升平世,最後爲太平世,所治之國之多少,依此而增,故所書者多也。此《左氏傳》與《公羊》書法不同之點也。

附 三傳源流考

《公羊》 漢傳《公羊》者爲胡毋生、董仲舒及十四博士中嚴彭祖、顔安樂二人。 董傳爲《春秋繁露》。 自此以後,無人過問,幾成絶學,直至清代之劉逢禄、莊存與始繼起研究。 二人皆有著作,劉逢禄有《劉禮部集》。 清人疏《公羊》者,有陳立之《公羊義疏》,頗有價值,近人研究《公羊》者,有康有爲之《春秋董氏學》,崔適之《春秋復始》。《春秋董氏學》係根據《春秋繁露》而編纂者,《春秋復始》内謂《左傳》、《穀梁》皆劉歆所僞造。 劉歆先造《穀梁》,後造《左氏傳》。 以余觀之亦未必然也。崔氏又謂漢時無所謂三傳,以漢時祇有一《公羊春秋》而已,並無所謂經與傳之别也。以余觀之,漢時經傳本分不清楚,非獨《公羊》然也。

《穀梁》 注《穀梁》者,爲晉之范寧,但范不守家法,雖注而仍駁之,故此書不可爲傳;《穀梁》之正宗,如欲觀其條例,當閲清柳興宗之《穀梁大義述》。

《左氏傳》 三傳中治《左氏》之學者最多,約可分爲兩派,杜預以前有一派,自杜預以後爲一派。杜以前治《左氏》之最著者爲服虔。《左氏傳》無師説,故東漢人治《左氏傳》仍遵《公》、《穀》之條理,實則《左氏傳》十之七八可脱離《公》、《穀》而獨立,故脱離《公》、《穀》,自定條例實爲研究《左氏傳》之改進。晉杜預一變陳法,另立新説,誠《左氏》之大功臣也。杜研究《左氏》定凡例,凡者如“凡雨自三日以往爲霖,平地尺爲大水”,是其凡也。例則《左氏》所未明書者,杜氏乃著《春秋釋例》 此書已逸。 以明之。自杜以後治《左氏》者,又分兩派, 自南北朝始。 一主杜説,一主杜以前之説。如劉炫之《規過》,即反杜説者也。 劉文淇考今疏中,駁斥劉炫之説,即剽竊炫説作《左傳舊疏考證》。 洪亮吉之《春秋左傳詁》係採取杜以前諸家治《左氏》之學説,而集其大成者也。

又有一派,對於三傳均加懷疑,謂欲治《春秋》,與其研究三傳,不若直接研究《春秋》經之爲愈也。此派學説起于啖助與趙匡,其弟子陸湻曾有著作行世。 昔韓退之贈趙、啖二人詩曰:“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搶遺經究終始。” 宋人治《春秋》亦主啖、趙之説,其最重要之書有兩種:(一)孫復之《尊王攘夷發微》,(二)胡安國之《春秋傳》。宋人之講“尊王攘夷”與漢人所講不同,宋人持論冷酷,完全爲偏狹之“種族思想”、“排外主義”所釀成,故戴東原駡之曰:“專講名義,不講情面。”講尊王不過因爲當時天下紛擾,非王不足以鎮攝,故重尊王。其講攘夷亦具偏狹之種族思想雜其間。

胡安國所著《春秋》,自稱爲《傳》,因之《公》、《穀》、《左》、《胡》謂之四傳,後皆立於學官,《春秋》一書不可以歷史目之,然其中史料,實有足取者,觀清顧棟高之《春秋大事表》可得其要也。 e/0YcD722+vkLhfqZOoGpmaQ4qdUB1AaHs0rBad27wSVMbxW1y5+xQzwJUelTX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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