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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書經

《書》於各經中乃特殊之典,各經對於“經説”有問題,於經文則無問題——經文本身祇漢今古文略異數字耳——《書經》則不然,其經説固有問題,即經之本文,亦有真僞之别。僞者稱之爲僞古文可也。今文家謂《尚書》二十八篇外,皆僞經。經於二十八篇中,是否爲今文,抑爲古文,則難以知悉。群經中惟《儀禮》一書,最易别其爲今文或古文,因鄭《注》分别甚明也。孫星衍著《尚書今古文注疏》,各本字句異同,均行搜採,蓋鄭注《儀禮》之例。

今之談新文學者,每謂司馬遷嘗抄襲《尚書》,而改易數字,足徵言語隨時代而變遷,凡古語當改爲今語。其實不然,安知《史記》上所用非今文,《尚書》原本乎今,始終祇見枚頤本耳。今人每以今古文對舉,殊不知信今文家言者,雖以古文爲僞,然與僞古文之僞中之僞,仍自有别。不能但以古今文對舉也,而以古文與僞古文爲一也。

今文《尚書》又有二説:一説爲二八篇,一説爲二九篇;關於二九篇一問題,又有二説,一謂二八篇外,更加《書序》一篇,合成二九。 古書之序,列於卷末,作爲一篇,自爲通例。此所謂《書序》,並非孔子所作,孔子不過叙其書之次序而已。 此係今古文家不能分清之説。一謂將漢人所得之《泰誓》篇——見王充《論衡》,謂漢河内女子發屋得古書,使博士讀之,謂爲《泰誓》篇——併入二八篇中成二九篇,此説頗確,隋之《經籍志》亦宗此説,《泰誓》篇今已佚,蓋當時並未附入二八篇中也。

又古文十六篇東漢時有之,今亦佚去,僅有目録存於書疏中,今文家謂此十六篇爲劉歆所僞,此語信否,無從論斷也。——漢馬融、鄭玄注古文《尚書》二八篇,而不注此十六篇,以無師説傳授故也。

東晉時枚頤,忽出孔安國所得之古文《尚書》,較今之通行本,僅少《舜典》開首二八字。

晉有王肅者,曾注《書經》,其説與僞孔安國相似,故頗有疑肅竊安國之説,據爲己有者。 或謂孔安國所傳之《尚書》,肅曾見過,故意隱藏不爲人知耳。 然未嘗有疑爲王肅所僞造者也。至宋之胡棫、朱熹,始疑古文《尚書》爲僞書,數十篇中,文體之難易相差甚大,決不能無疑也。

朱子頗有注疏群經之氣概,但《尚書》未注,其弟子蔡沈注之,作《尚書集注》,雖經朱子發凡啓例,其實學究不若朱子遠甚。

宋學至理宗時而大盛,與科舉關係極深,可分爲下之三時期:一元之延祐科舉,一明初,一五經大全。

唐有明經一科,不過背誦古經,謂之墨義應試,類皆不能爲文人者也。宋王安石改墨義爲大義,一改昔時之背誦法而發表己意。

宋人治《尚書》者,有蘇轍、歐陽修、王安石、程頤……歐、蘇之學不傳,惟王、程之學獨盛。

宋之黨争與科舉亦有關係,新黨執政,則崇王安石本,舊黨執政,則廢王本而用程頤注本,新舊黨勢力之消長,與士人關係極鉅也。宋理宗信程朱之學,大爲表彰,於是朱學大盛,而王學衰。元延祐年間開科舉,所用各經,均沿襲宋人注本。明初開科舉,所用各經,亦與元同,至永樂年間編成《五經大全》,專備應科舉者用爲課本,自此書出而當時應試之士,不復攻其他各家注本矣。惟此書極鄙陋,明代學者共趨於陋,學殖之荒落也,宜矣。雖然當時考究實學者,亦未始無人,如焦竑、梅鷟等皆非死守《五經大全》之人,梅鷟致疑《僞古文尚書》,從客觀方面考證之,雖不甚精密,實開此案之先河。清之閻若璩作《古文尚書疏證》,而證據乃大備。此外清人之注《書經》者,有惠棟《古文尚書考》、丁晏《尚書餘論》、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王鳴盛《尚書後案》、段玉裁《古文尚書撰異》、陳壽祺《今文尚書經説考》、魏源《書古微》。

閻若璩之《古文尚書疏證》祇證明《古文尚書》爲僞造,尚未證明出於何人手筆,丁晏之《尚書餘論》出,《僞古文尚書》之作者,乃屬於晉之王肅矣。

清人之疏《尚書》可分兩種,一爲江聲之《尚書集注音疏》,不甚精確;一爲孫星衍之《尚書今古文注疏》。

依今文家言,謂《尚書》本不止二八篇,不過孔子所傳訛此數耳,所謂《逸尚書》者,即未經孔子之傳授,而散見於各書者也。古文家則並爲篇而信之。

王鳴盛《尚書後案》一書專輯鄭玄之説——王篤信鄭説。段玉裁意見,亦偏於古文方面,故王、段所著二書結論,皆不甚信,惟材料尚可取耳。

關於漢學今古文之别,考究者清人有莊方耕、劉逢祿,莊、劉對於《春秋》有所建設,餘則絶無。自魏源出,對於《尚書》之研究,更精深矣。

近人朱希祖在《北大月刊》發表一文,謂整理國故不難,祇須解決漢以前各經今古文之争——國故中最生問題者,即此争論。——即易下手解決之道,祇須去其今古文家所争論者,而採取其所同者斯可矣。此説殊荒謬,猶今人往西洋,從羅素學,歸而各述其師説,而意見或異,因而各是其是,争持難決,或欲取羅素原書爲之解紛,其不徒勞而無功也幾希,蓋羅素之書,非恃其弟子本不可解釋,强爲釋之,是以一己之私見爲人解紛,非惟徒勞而無功,且將糾紛愈甚矣。

今人欲治經學,須先知門徑,門徑之最重要者,爲各經之派别,研究各經之派别,當從漢學入手,非左袒漢學也。實因宋學專重主觀,對於客觀並不清楚,讀宋學而不讀漢學,猶讀史者不觀歷代史事而專讀史論也。

欲治漢學,須讀下列各書。陳立《白虎通義疏證》、《周禮》、《禮記·王制》注疏,陳壽祺《五經異義疏證》,讀以上數書,對於漢學今古文之大要可知矣。

陳壽祺《五經異義疏證》係先將許慎《五經異義》輯出而加以考訂者。

《白虎通》漢十四博士在白虎觀所講,而班固筆録者也,書中全爲今文,後世輯辭遂雜古文,此書條例最清晰,爲治漢學者所必讀。

又僞書雖係後人僞造,然必有其根據,非可憑空假造者,故於相當條件之下,盡可引用。蓋“知僞書”爲一事,“用僞書”又爲一事,必知之,而後相當條件下用之,非謂既僞即棄不可用也。整理國故與經之真僞問題,無甚關係,蓋以歷史的眼光觀察之故也。如《周禮》一書謂爲周公所作固僞,爲戰國時之作品,則真確矣。 88iRmlzVu2jUjkUXFLBvw0/5Fof/1yv35k/z9g1cdWz+kyOhc4GnGsy3typR+Dj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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