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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女一男，表情各异，或站或坐，围在餐桌前。
正对着我们，坐在餐桌最里面，靠近厨房的，是一名胖乎乎的短发女孩，她长着一张大饼脸，幸而五官也长得比较粗犷，眼大、鼻子大、嘴大，所以从面部看起来，倒并不显得十分肥胖。
不过我怎么都觉得这名短发女孩的脸，看起来有点拧巴，仔细端详，才意识到，原来她的额头上竟然只有一条眉毛！也就是说，她的两条眉毛，竟然没有像平常人一样从中间断开，而是完全连在了一起，像一个粗重的“一”字，平平地贯穿在额头的下方，眉尾略微上挑。
一字眉女孩穿一件宽松的白底碎花棉布衬衫，靠在椅背上，两只手臂交叉地抱在胸前，微蹙着眉头，目光戒备而紧张。不知为什么，她让我想起周星驰的老电影《功夫》里的包租婆，似乎就差满头的卷发器和嘴角的香烟了。
一字眉女孩的左侧，坐着一名戴着红框眼镜、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她穿一件灰色长袖T恤，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坐在那里比一字眉女孩要高半头。马尾辫女孩低着头，两只手放在桌下，身子向一字眉女孩倾斜，表情惶恐，几乎就要倚靠到一字眉的身上了。
在餐桌靠近大厅的位置上，坐了一名瘦弱而白皙的长发女孩，她扎着整齐的麻花辫，穿一件素净的绿色长裙。她显然吓坏了，眼睛盯着餐桌上的一块污渍，像要盯出洞来，两只手不停地绞着麻花辫，身子似乎正在瑟瑟发抖。
在麻花辫的身后，站着一位披着开衫的三十开外的中年女子，她带着黑框眼镜，五官拼凑得实在不算好看，小眼睛、高颧骨、翻鼻孔、薄嘴唇。不过她倒沉稳些，两只手放在麻花辫的双肩上，偶尔小声地安抚一句。
而在翻鼻孔的外侧，也就是背对着杜长天的位置上，坐着一名男子。这名男子身材清瘦，白衬衣早已泛黄，他背对着我们，双臂趴在餐桌上，脸埋在手臂里，花白的头顶彰显着他的年龄。
“谁最先发现的尸体？”杜长天开始发问。
也许是因为只有一字眉女孩目不斜视地盯着杜长天吧，她第一个做了回答。
“我。我早上 9 点一开门，就发现程老师躺在地板上了。”
一字眉女孩的语气没有丝毫的颤抖，眼神也没有丝毫的闪烁，这难免让我惊讶，这种情况下，这个不过二十五岁上下的女孩，怎么会如此镇定，如此从容？
“哦？”我看见杜长天撩起眼皮，好奇地盯着一字眉女孩：“你了解急救常识吗？”
“了解，地铁里和公交车上的移动电视都常常放。我当时迅速给程老师做了人工呼吸，累得我胳膊都酸了，也没啥效果。”一字眉女孩一脸笃定。
“哦？做了多久？”杜长天饶有兴趣地问。
“直到小刘进门。”
一字眉旁边的女孩就是小刘，此刻，她抬起头，垂头丧气地说：“我是 9 点一刻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杜长天继续问一字眉女孩。
“宋月。”
“哦，小宋，你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拨打 120 或者 110？”
我不喜欢杜长天这样质问，换做我，可能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报警，而是选择迅速急救。
“没想起来。”一字眉女孩的回答简洁而果断。
“那是谁报的警？”
“我”，小刘有气无力地说。
啤酒肚凑了过来，在杜长天的耳边嘀咕了两句。杜长天点点头，审视的目光看向这四女一男。
“这两天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吗？”老杜的话题转向新的方向。
这一次，麻花辫身后的翻鼻孔率先开了口：“警官，昨天早上，程老师一进办公室，就气急败坏地打电话问家里的阿姨，孩子有没有回家，又打电话给派出所，问有没有找到他的孩子。”
“你们都听到了？”杜长天疑惑地问。
“是啊，他边打电话边往屋里走，我当时在饮水机前接水，他随后又接到一个电话。他就站住了，在我的座位后，拉开凳子坐了下来。”翻鼻孔边说边指了指书柜南面，走廊入口前的最后一张办公桌。
“哦，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说什么？”
翻鼻孔想了想，看向一字眉，“我没听见，当时小宋就在程老师身后，她应该能听见一点。”
我看见一字眉狠狠地剜了翻鼻孔一眼，然后转过脸来，对杜长天说：“我当时的确就在程老师身后，我看见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怕他翻倒，就赶紧走了过去。”
“那你听见电话里说了什么？”
“断断续续地听见两句。”
“说什么？”
“说 30 万，说他儿子。”
杜长天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看向啤酒肚。啤酒肚摊开手，耸了耸肩，低声说：“程鸣后来的确打电话给 110，说有人绑架了他的儿子，跟他要 30 万，要他晚上送到化工厂门口右边的石狮子后面。绑匪还不许他报警。”
就在这时，一字眉站了起来，她抱着膀子，立在餐桌后，胖胖的身子摇晃着，不阴不阳，略带不屑地说：“我当时就跟他说了，别报警，这种亡命徒，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万一撕票怎么办？”
“哦？他怎么说？”杜长天抬眼看一字眉，目光炯炯。
“他说绑匪怎么可能知道他报了警。”
“是啊，绑匪怎么可能知道？”
一字眉拉开凳子，从餐桌后走了出来，依旧抱着膀子，胖乎乎的身子继续摇摆，倒有些趾高气扬的架势：“我对他说：既然敢绑你的儿子，肯定了解你的情况。你怎么敢确定，咱们的办公室里，就没有窃听器？你怎么能确定，你的手机就没有被监听？现在技术这么发达……”
杜长天歪了脑袋，盯着一字眉，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之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清瘦的麻花辫突然尖叫起来，冲进了书柜北侧的卫生间，随即，卫生间里传出歇斯底里的哭泣声。翻鼻孔随后冲了过去，拍打着卫生间的门，喊道：“小张，不要怕！小张，不要怕！没事的，没事的！”
始终背对着我们，将脑袋埋在手臂里的男子，此刻终于抬起头，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来，叹了口气，走向卫生间。而我这才发现，这张面孔与花白的头发并不相配，这个男子不过三十出头。
马尾辫则叹了口气，趴在了餐桌上。
一字眉也摇摆着胖胖的身子，走向卫生间，路过杜长天身边的时候，幽幽地说：“她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