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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重新做人

终于,铁门打开,我被许可踏出这爬满铁丝网的高墙。

站在铁门外的,是四年来,我朝思暮想的温暖;是每个探视日,带给我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最重要的是带给我心上人的消息的他——杜长天。

我在铁门前站住,怔怔地看着杜长天,心底里禁不住波澜万丈,又一次想起那首写在《呼啸山庄》上的诗:

炊烟起了,我在门口等你。

夕阳西下,我在山谷等你。

叶子黄了,我在树下等你。

细雨来了,我在伞下等你。

流水冻了,我在河畔等你。

生命累了,我在天堂等你。

等我老了,我在来生等你。

你在等我,我在等谁?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身后穿制服的狱警终于不耐烦起来,发出干燥的声音:“出去后重新做人”,我这才意识到——我,该走了。

是啊,我该走了,回望这个住了整整 1461 天的羁绊之所,还是感到锥心刺骨的痛。

那个人呢?

那个用生命成全爱,成全我的男人——我的丈夫,他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出这扇铁门呢?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我回头对门内的制服男说:“谢谢”。这两个字,倒令他有些吃惊,僵硬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声音也温和了起来,不过还是那句话:“出去后好好做人”。

我又何尝不想好好做人?

海生又何尝不想好好做人?

倘若人生可以翻倒重来,我们能否真的有机会好好做人?

在曾经的白夜救赎里,我们又何曾不是倾尽全力,想要好好做人?

杜长天接过我手上的包袱,转身的时候,冲我微微笑了笑,我也禁不住冲他微笑,是啊,是该笑一笑了,我,终于出来了。

由于我表现良好,在服刑期间,帮助石门监狱设立了石门图书角,石门监狱因此连续三年荣获基层监狱精神文明建设奖,所以我被减刑,提前释放。这多少也让我有些意外,在我无可计划的人生规划中,原本是打算,鼓励雷海生多多立功,争取和我一起出狱的。

至于我是谁的谁,谁是我的谁,在上一场的白夜救赎中,都已揭晓,当下,我的人生,究竟要走向何方,依旧无可计划。

只有一点永不改变,那就是:我在等他,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杜长天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想吃啥?”

我忍不住在他身后又一次微笑起来,这就去吃午饭啊?也是,出来了,总该吃点好吃的,也算小小地庆祝一下,庆祝我的重生。我出来了,和我一起建设图书角的雷海生,用不了几年,也该出来了吧?

“涮羊肉!”我的声音里,一定饱含了生机和活力,此刻,在我眼里,九月底的北京天高地远,晌午 10 点钟的太阳一派晴朗,连云朵都棉花糖一样可爱。

杜长天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睛弯成月牙,嘴角向上翘了起来。

坐在红油翻滚的铜锅前,隔着升腾的雾气,看对面的杜长天。四年前就已经光亮的头顶,依旧明晃晃,头顶四周残存的稀稀拉拉的头发茬,也已经半白,想到他在世间最近的亲人——他的儿子雷海生,还在高墙之内,不知几年后才可以像今日的我一样大口吃肉,禁不住鼻子发酸。

刚吃了几口,尖锐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这铃声竟然与高墙内的起床号一般无二,我禁不住一激灵。

杜长天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接了起来。

“今天我休息,你不知道啊?”杜长天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除了我,队里其他人就不是活人?”

“别给我戴高帽,今儿没空,明儿到队里再说。”

“行了行了,别磨了,有见证人没有?位置?一个小时后到。”

挂了电话,杜长天叹了口气,抬眼,隔着热腾腾的雾气冲我微笑:“你有安排么?”

“什么?”明知故问,我刚出来,偌大的北京,我能投奔的温暖,除了你,还是你,我能有什么安排?

“那吃完就跟我走吧,出现场,给我当见证人,希望你见了死尸不会把羊肉吐出来。”杜长天一脸无奈。

老杜啊老杜,你能不能让我好好吃一顿涮羊肉?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姑娘已经四年没有大朵快颐了。

“见证人?什么是见证人?”

“见证人就是见证人,快吃,吃了走。”

我隔着雾气冲老杜运气,加紧了往嘴里塞肉的节奏。

在我和雷海生入狱的第二年,杜长天就重新穿上了警服,不过由于有吸毒的黑暗经历,他的四个哥哥又都涉毒,所以这一次,他从刑警支队缉毒大队调到了刑警支队技术大队。

四十分钟后,我和我的小包袱,都坐在了出租车的后座上,杜长天坐在副驾驶座上。

这就是我安晓旭的新生么?

难道“出去后重新做人”,就意味着即将面对一具死尸?

杜长天,难道你忘了,我也杀过人吗?

好吧,命中注定是你的孩子,就任你挟裹着,走向另一场人生。

潞水湾小区真的好美,弯弯曲曲的水道,连绵环绕的小桥,各种珍奇的树木,若隐若现的凉亭,颇有些亭台楼榭的味道,刚从高墙之内走出的我,走在潞水湾的小桥上,竟然有种天上人间的恍惚感。

杜长天却搅扰了我的好心情,他递过来一副白手套,低声嘱咐:“戴上,进屋后不要乱摸。”

这栋楼位于小区的最深处,案发现场是一套普通的两居室。

我们抵达的时候,120 和 110 的车都已经停在了楼下,单元门口也已经拦上了警戒线。

两居室内,除了一具死尸和一群警察,还有五个战战兢兢的大活人杵在屋里。

这套两居室显然是用来办公的,客厅加饭厅,足有三十平方米,非常宽阔。朝南的落地窗后是阳台,摆了一张小茶桌和一把休息用的藤椅。阳台的北面就是客厅,摆了两列共八张电脑桌。客厅和餐厅用两个木质书柜隔开,上面摆满了书籍。餐厅靠近入户门,左边靠近厨房的位置,摆了一张餐桌和几把凳子;右边靠近门的地方摆了一张窄条桌,桌上有饮水机,还有快递单子、快递袋子等杂物。整个大厅井井有条,排列有序。

我们进门的时候,屋里除了几个面无表情的警察,还有四女一男,或站或坐,围在餐桌旁。

我和老杜在书柜的东侧站定。

书柜的南面,也就是最后一张办公桌的后面,有一条走廊,通向西边的两间卧室。死尸,就头朝西,脚朝东,上半身躺在这条不到两米宽的走廊里,下半身躺在大厅里。

还好,看到死尸的那一瞬间,我还真没感到太过恐惧,因为这名中年男子的死状的确不算血腥,还因为老杜,就在我身旁。

地板上既没有血迹,死尸身上也没有伤口,如果不是蜷曲的姿势有些怪异,皮肤惨白,嘴唇乌青,我甚至以为他不过是晕倒而已。

一名四十上下,挺着啤酒肚的矮个老警察,皮球一样挪了过来,在老杜耳边低声咕哝了几句。

接着,一位蹲在尸体旁,戴着蓝色乳胶手套,架着黑框眼镜的黑瘦民警扭过头,对老杜说:“初步断定是心梗,不排除药物中毒的可能。”

老杜看了一眼啤酒肚,幽幽地问:“120 怎么说?”

啤酒肚撇撇嘴,“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老杜又看向黑瘦的眼镜民警:“预计死亡时间?”

“眼睑和脸部肌肉已经僵硬,已经死亡两到三个小时。”眼镜警察边说边在尸体的手指上,用小刷子刷上一层黑色粉末,然后用胶带粘下粉末,贴在一张白色透明的塑料片上。他的动作非常轻,每个手指都做完后,便小心翼翼地将塑料片放进透明的自封口塑料袋里。

我看得发呆,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警察“出现场”。

老杜见我一直盯着死尸,仿佛怕我吓到,轻轻地触碰了我的手臂。

我回过神来,咽了一口涂抹,扭过头,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

老杜对我说:“站着别动,也别乱摸。”然后他迈向了围坐在饭桌前的四女一男。 7udbWqiN86KdPBHTqUKzhEWYSsak85m9PQ6wcYcNozE2MkbhqaovH7V6hpVE+5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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