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行为不轨、抢劫、抢劫后分割赃物、黄昏时在巴黎到处敲诈勒索外,强盗、小偷和囚犯通常还有一个行当—理想的爱情。
这需要解释。
贩卖黑奴使我们同情,而且有充分的理由值得我们同情。我们研究这个社会的痛处。在这方面,我们做得很好。不过,我们也要学会揭露另一个更令人痛心的社会痛处—白人女性的非法交易。
这就是与我们文明世界中的悲惨混乱情形相关的奇异情况之一—每个监狱都有一个被称为“艺术家”的囚犯。
监狱中特有的行业在铁窗里滋生并发展。监狱内有甘草水小贩、围巾小贩、作家、辩护律师、放高利贷者、建小屋者和拉皮条的人。艺术家、作家和律师在这里的地位差不多。
要成为艺术家,就必须知道如何画画吗?不是这样的。一把可以坐的凳子、一堵可以靠的墙、一根铅笔、一片纸板、一根卡在一块木质把手上的针、三个裂开的山毛榉匙里的一点黑墨汁或黑颜料、一点深蓝色颜料和一点朱红颜料—以上就是所有的必需材料。没必要去了解绘画知识,盗贼像孩子一样喜欢涂画,像野人一样喜爱文身。艺术家用三勺颜料来满足第一个需求,用针满足第二个需求,而他的报酬只是一口红酒。
这会导致以下情况:
譬如,有些囚犯一无所有或仅希望活得更舒适,因此,他们联合起来侍候艺术家,给艺术家送杯酒或送碗汤,然后送张纸并订束花。花的数量一定是囚犯的数量。如果有三个囚犯,一定是三朵花。每朵花都有一幅画,或者,如果更喜欢用数字,花上就有一个数字,数字是囚犯的号码。
彩绘好的花束通过监狱间各种神秘的、警方无法阻止的沟通方式传到圣拉扎尔女子监狱。哪里有女人,哪里就有怜悯。花束在被警察管理拘留的圣拉扎尔女子监狱中的可怜犯人间传递着。几天后,绝密信通知送花束的人:帕尔米尔选择了晚香玉,法妮更喜欢杜鹃花,塞拉芬接纳了天竺葵。任何时候送进闺房—女子监狱—花朵都会被人捡起来。
此后,三个匪徒有三个为他们服务的女人,分别叫帕尔米尔、法妮和塞拉芬。女性行政拘留期相对较短,因此,会比男囚犯释放得早。她们出狱之后做什么工作?她们援助这些男犯人。用典雅的话说,她们就是上帝的安排;用通俗的话说,她们就是产奶的母牛。
怜悯已经转化为爱情,女性的心容易产生低沉的忧伤情绪。女囚们说:“我结婚了。”她们确实结婚了。通过谁?通过那朵花。和谁结婚了?和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女囚变成无名氏的未婚妻。对此,她们欣喜若狂,成了幻想和雾中苍白的书拉密女
。当已知世界如此可憎,如何禁得住不去爱未知的世界?
一切秘密地进行,如风般散播。男女囚犯几乎不可能见面,恋人们只能在梦中相见。女囚很可能永远不会见到那个男人。他年轻吗?他老吗?他英俊吗?他丑吗?她都不知道。她对他一无所知,但她非常爱他。因为不认识他,所以她爱他。偶像崇拜正是出于神秘。
女囚在如潮的人生中漫无目的地漂泊着,渴望得到某种自己能抓住的东西—一条束缚她的绳子、一种要履行的责任。监狱给了女囚需要的东西,她接受并为其献身。神秘的男囚成了向日葵或鸢尾花,也成了她的信仰。女囚在夜色中嫁给男囚,她对他有为人妻无微不至的关心。她对自己很吝啬,对他却很慷慨。她用自己温柔的关爱爱护着这个囚徒。她对他忠贞不渝,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动摇不定者创造了坚定不移者。女囚从不背叛爱人,这是无形的、纯粹的、超凡的爱,像春天的气息一样微妙,既坚定又勇敢。
一朵花就够了。人类的心脏是多么深的一口井啊,让看向这口井的人感到眩晕!瞧!它会勾起人们怎样的想象?芳香四溢!一支百合花让妓女爱上了窃贼。向人类思想深处潜入多深才能看到这朵花?谁能猜到从泥塘中突然长出花需要多大的渴望?这些不幸女性的内心深处是一种具有抚慰能力的、难以理解的心理平衡。男囚送的一朵玫瑰就能抵消自己曾犯下的耻辱罪行。
因此,恋情是建立在幻想上的,靠幻觉来维持。一个女孩崇拜一个盗贼,她不知道他的面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她看见的是在茉莉花或香石竹的香气中产生的幻影中的他。此后,花圃、五月的阳光、鸟巢里的鸟、精美色调、灿烂的花朵、成箱的橙子和瑞香、吸引金色蜜蜂的绒绒的花瓣、春潮的气息、香脂、香水、熏香、清潺的小溪和柔软的绿草等各种各样的独特味道,都与这个盗贼联系在一起。他身上洋溢着自然天赐的微笑,透出无限光芒。
对失去的乐园的极度渴望,对美丽的畸形幻想,在男人身上同样坚不可摧。他转向那个女人,即使断头台两根红柱子的可怕影子投到牢房的窗户上,他也很专注。在被处决的前一天,穿着紧身夹克的特拉佩团伙的领头人德拉波特透过囚室门上的格栅,看到犯人科尼亚尔经过,问他:“今天早上有漂亮女人来探监吗?”还有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叫阿夫里尔。多好的名字!就在同一间牢房里,他把仅有的五法郎赠给了一个女囚犯。他曾远远见过她。他说:“这是为了让她给自己买条时髦的三角形披风。”
在监狱的男女间,可悲可怜的梦想可以说筑起了一道叹息桥。道德沦丧的社会泥潭与牢狱之门相互连接,就像街角的阿斯帕西亚
渴望拦住树林角落的过路人阿尔西比亚德斯
,要与他共存亡一样。
你笑了吗?你不应该笑,这种事很可怕。